传奇书记7
书名:传奇书记 作者:文豪一支笔 本章字数:18259字 发布时间:2025-08-06

第七章


27 这才叫个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呐


河湾村制砖厂的筹建工作还算顺利,如今已经正式挂牌开工,进入试生产阶段了。

偌大的厂区内,工人们来来往往,看上去一派红红火火的景象。

厂长办公室里,宋山坐在办公桌前,一个人连写带算,正忙着制订当月生产规划。忽然房门被轻轻推开,张三混子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拿腔拿调地说:“厂长,你这是在忙活啥呢?”

“你个张三混子,像个幽灵似的,自个儿不说好好地干活,又转悠到我这儿来干啥呀!”宋山抬起头来,只是瞥了一眼张三混子,手上依旧忙着。

“那啥,我过来是想给厂长帮一帮忙。”

“得了,得了,我这里压根儿用不着你,你还是该干啥就干啥去吧!”

“嗐,你这堂堂的大厂长当得也真够可怜的了,这咋还事必躬亲呐,要是换上我呀!非得弄一个女秘书用用不可,帮着忙忙内务,搞搞公关,自个儿也就成了甩手掌柜的,消消停停地往那儿一坐,要多舒坦有多舒坦,再又说了,小女子苗条大个,脸蛋漂亮,瞅着格外提神打气,也能增加点儿工作效率不是。”

“你呀! 脑袋瓜子里就没装过别的东西,活一辈子也没啥大出息!”宋山这时已忙完了手中的工作,开口呵斥说,“三混子,今儿个赶上我有工夫,你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张三混子赔着笑脸掏出烟来,抽出一支巴巴地递了过去:“主任——不——厂长,我有个小事儿想求求你……”

“说吧? 看我能不能办,要是你打算上天,我还没处给你掏弄梯子去哪!”

“能办,能办,那可是你厂长权限范围以内的事情,你吱个声,事情也就办成了。”

“到底是啥事儿啊?”

“麻烦你给我换换工种,行不?”

“说啥呐,换换工种? 让我说你那活计够轻松的了,你看看钱和文和宋宽,哪一个不比你累得慌啊!”宋山气哼哼地嚷了起来。

张三混子嬉皮笑脸地说:“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就我这一副身子骨,压根儿就比不了那两个皮糙肉厚的玩意儿啊!”

“要不,你来给我当秘书吧!”宋山嘿嘿一笑说。

“不,不,这种美差还是留给哪个小女子吧! 再又说了,我哪好意思搅和你厂长大人的好事儿呐,这都不懂,我张三混子不是白在社会上混了三十年嘛。”

宋山白了张三混子一眼,把嘴撇了又瞥:“照这么说,你还知道自个儿是一个五尺多高的汉子啊!”

“那是……我也就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张三混子不无夸张地双手一摊。

“啥叫力不足啊?这不是嘛,咱河湾村一下子没了局,你呀!纯属骑老牛撵兔子——有劲儿没处使去了,对不对呀?”

“厂长,你才是茶馆里不要了的伙计,这咋还哪壶不开偏要提哪壶呐,眼下我再也不是过去的张三混子了,已经成了堂堂正正的工人阶级,一日日活得够劲儿着哪!”

“你可得好好地干活才行,千万别辱没了那‘工人’二字,工人嘛,就得好好地做工才是啊!”宋山再不多说什么,随手把张三混子推了开去。

张三混子“嘻嘻”笑着,把那盒烟随手撂在桌上,扭头就走。宋山发现了这一小把戏,赶忙把他叫住:“三混子,你别想贿赂我,我可不吃你这一套,赶紧把你的烟揣上吧!”

“厂长,这可是‘大中华’,我放了二年,都没舍得抽,今儿个就算是孝敬你老人家了。”

“还是留着你自个儿过瘾吧! 我不稀罕。”

“厂长,烟我带上,那事儿你可得替我放在心上。”

“吃着碗里的,看着盆里的,你还是少做这种美梦吧!”

把张三混子赶走后,宋山也走出了办公室,一个人在厂区内开始例行的巡回检查。

由村委会主任摇身一变而为兼职制砖厂厂长,这种变化实在不小,简直可谓一种飞跃了。只在短短的十几天时间里,宋山的思想观念就发生了跨越式的变迁。都说无工不富,这一句话真是说得太对了。地种得再好又怎么样呢? 一年忙到头,只能得到一次收成而已。与办企业相比,几乎不可同日而语。正所谓机器一响,黄金万两。大把大把地进钱,天天都有收入。有一句老话说得好极了,家有万贯,还不如日进分文哪!

宋山左看右看,正一个人信马由缰地向前走着,他偶一扭头,忽见一个烧窑的技术工人在招手叫他:“宋厂长,你过来一下。”

“啥事儿啊?”宋山赶忙走了过去。

“厂长,这一眨眼的工夫,张三混子又没影儿了。”

“他不是归你管理吗? 你怎么还找我呢?”

“我可管理不了他,还是厂长另请高明吧!”

“怎么回事儿,他张三混子不好管理是不是啊?”

“先还在这儿呐,运了两趟煤,人就不知跑到哪里去了,这不,工夫一长,煤供应不上了,我这里又实在撒不开手,你看……”

宋山恨恨地说:“这个张三混子,他刚从我那儿出来,东游西逛的,又成了一匹溜缰的马,一时半会儿地上哪儿去找他,我先代替他运两趟吧!”

“那不就委屈厂长了吗?”技术工人朝宋山嘿嘿一笑。

“说啥呐,咱们都是劳动人民出身嘛。”

“厂长,我可告诉你,像这种情况,张三混子可不是一回两回的了。”

“我心里有数,你尽管放心就是,我饶不了他!”

宋山推起小车去运煤,回来时恰好遇见了宋宽。宋宽不无诧异地问:“大哥,你咋还伸手干上活了呢? 这么大个厂长,级别不算低嘛,也应该享受脱产待遇了吧!”

“嗨,啥脱产不脱产的,张三混子不知钻到哪个耗子窟窿去了,我成了替死鬼,这是帮他小子运煤哪!”宋山上上下下地打量宋宽一回,不无关切地问,“兄弟,怎么样啊? 干这活还顶得住吧?”

“顶得住,顶得住。”

“你得记住,好好地干活,劳动致富才是正道。”

“厂长大哥,这话我记着就是了。”

哥俩正唠着,有一个年轻人远远地喊了起来:“宋厂长,你赶紧回来一下,刘董事长来了,在办公室等着你呐。”

宋山应了一声,回头吩咐宋宽说:“你替我再运两趟煤吧!完了再找一找张三混子,叫他待会儿到我办公室去一下,这个不识好歹的东西,不收拾收拾他还真不行了,这可是定岗定量的活计,他怎么可以这么干呢?这可不是咱们的河湾村,更不是在他自个儿家里吧!”

“好说,好说,不就这两项任务吗? 我保证完成就是了。”

宋宽又赶忙运了两趟煤,看看能顶一阵子,撂下手推车就去寻找张三混子了。

换上别人,要想寻找张三混子还真不大容易。厂区如此之大,寻找一个人和大海捞针也不差多少。不过,宋宽想找他并不很难。实际上,也没费多大周折,宋宽就在一处旮旯里找到了张三混子。

说来好笑得很,竟是一阵嘹亮的鼾声为宋宽做了向导。他一路循声而去,见那张三混子枕了两块砖头儿,仰面朝天地躺在那里,十足一副高枕无忧的姿态,此时此刻睡得正香。那一张足以令人生厌的嘴巴一张一合,一阵紧似一阵的鼾声就从那里传了出来。

“三混子,麻溜起来,厂长叫你哪!”宋宽来到近前,耐住性子开始呼叫。

一连叫了几声,张三混子就是不醒。依旧沉沉大睡。宋宽急了,真想一脚踢翻了他。转念一想,却又轻轻地俯下身去,伸出两只手,同时捏住了他的鼻孔和嘴巴。这一招儿果然灵验,片刻之间,张三混子就手刨脚蹬地爬了起来,连连嚷叫着:“你这是干啥呀? 想要图财害命还是怎么着啊? 人家正做好梦呐,这一下子都让你给搅和了。”

“你能做啥好梦啊?是娶媳妇呐还是咋的呀?”宋宽“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

“那种美事儿倒是没有,我在梦中又上了赌场,可是耍了个痛快,把那大把的票子赢进了自个儿的腰包,就那滋味,简直比娶媳妇都美。”

“臭美!你自个儿的活计不好好干,一个人跑到这里做上美梦了呀!”

“这不,今儿个早上多喝了两杯,脑袋有点儿犯迷糊嘛。”

“一大早上你喝的什么酒呐,赶紧的,厂长叫你到他那儿去一趟哪!”

“我刚从厂长那儿回来呀!这咋又让我去呢?”

“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废啥话呐,麻溜去吧!”

“哎——是不是厂长知道我溜号的事儿了呀?”

“你以为光是知道了吗? 活计都替你干过了,哼,这一回算你倒霉,自个儿撞到枪口上了,你就等着挨收拾吧!”

张三混子拉住宋宽的一只手臂,用力摇晃着,苦苦哀求说:“这可咋整……要不,你就陪我走一趟吧!”

“这又不是啥好事儿,你就少拉扯上我给你陪绑了,行不行啊!”宋宽用力甩动手臂,终于挣脱开去。

张三混子双手抱拳,朝宋宽连连作揖,哭唧唧地说:“我这人谁都不怕,还就是怕你大哥,不管咋说,你们毕竟是一奶同胞的亲兄弟,他总得给你个面子不是,这一回就算我求你了,还不行吗?”

“看看,这才叫个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呐,也好,我就陪你走这一趟吧!宋宽连连指点着张三混子,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两人匆匆忙忙地来到厂部办公室门前,刚要推门进去,却又不得不停住了脚步——他们听得清清楚楚,办公室里正在进行一场激烈的争吵——一方是厂长宋山,另一方则是董事长——投资人刘志。


28浪子回头金不换嘛,咱们总不能把人一棒子打死吧


一年四季春夏秋冬,年轻的董事长刘志把大部分的时间都用在了对各个分厂的巡视之中。他对此乐而不疲,力求及时地发现问题,解决问题,进而保障各个分厂的产销工作能够正常运转。说来似乎有些可怜,他这位堂堂的董事长,也只能如此而已。有些时候,他本人总难免生出一种鞭长莫及之感,却又无可奈何。

河湾制砖厂是公司刚刚投资筹建的一家分支企业,规模不算小,看上去发展前景也很可观。所以,董事长刘志对它也就格外关注一些,来这里巡视的次数自然也就多了起来。

今天,他又专程赶到河湾村制砖厂来了。

下车伊始,他就把自己安插在厂里的亲信召到了办公室内,详细地询问了有关生产方面的近况。而后,他又临时替自己做出了一项决定,要和厂长宋山好好地谈上一谈。也不知为什么,那一刻他竟莫名其妙地预感到这一次谈话不会轻松,后来的实际情形果然验证了他的预感。

乍一开始,双方谈得还算愉快。临到末了,刘志把话题一转,提到了一个新的情况:“宋厂长,听说厂里有极个别的工人不好好干活,已经影响到了正常的生产秩序,是这样吗?”

“个别情况是有一些,不过并不严重,更不至于影响到正常的生产秩序吧!”宋山听了一怔,当即开口辩驳。

“是不是有一个叫张三混子的供煤力工啊?”

“有。”

刘志露出一脸不屑的神态,口气也变得严肃起来:“听听这个名字吧! 名副其实,一切都可想而知,这么一个混世魔王,怎么可以让他混进咱们的工人队伍之中呢?”

“这个……”宋山欲言又止。

“宋厂长,那个张三混子不是你的什么亲属吧?”

“那倒不是。”

“也没有其他的私人关系吧?”

“也可以这么说。”

“那好,我建议你马上采取必要措施,把这个张三混子开除出厂。”刘志把手一挥。

宋山颇感为难地看着刘志:“这……”

“这还有什么为难之处吗?”

“我只是考虑到张三混子也没什么大毛病,还不至于受到如此严厉的处罚吧!”

“这可不是一件小事儿,负面影响不可低估,情况我已经搞清楚了,这人是一个臭名昭著的大赌棍,一惯好吃懒做,游手好闲,进厂之后毫无悔改表现,我们没有任何理由把他继续留在厂里,一条鱼腥了一锅汤,这可是一匹害群之马呀!”

“董事长,你这种说法是不是过于武断了一些呀!”

“咋就武断了呐,难道我说的不是事实吗?”

“你说得不错,可那毕竟只是他张三混子的过去,并不足以说明他的现在,浪子回头金不换嘛,咱们总不能把人一棒子打死吧!”

“宋厂长,你这是什么意思啊?”刘志已显得很不耐烦。

宋山的态度也变得格外坚决:“不管怎么说,我们都应该给他一次机会吧!”

“宋厂长,我提醒你注意一点,河湾制砖厂是一家从事生产经营的企业,不是民政局,更不是什么收容所吧!”

“董事长,你也别忘了,我们合作之初是有过协议的,在用人和管理方面,由我村委会一方具体负责!”

“可你们已经违背了择优录用的原则,我作为董事长有权监督你们,并提出自己的建议。”

……

这一通针锋相对互不相让的争吵,差不多让窗外的宋宽和张三混子从头至尾听了个一清二楚。张三混子气得双脚直跺,开口就骂上了:“娘的,有什么牛的呀! 不就是一个臭资本家嘛,他敢跟咱们无产阶级过不去,真有那么一天,我非得把他清算个底朝天不可!”

宋宽在一旁差一点儿就笑出声来,开口呵斥说:“好你个张三混子,天生一张破车嘴儿,到多咱也没个把门儿的,你倒真是啥都敢往外冒啊! 啥叫资本家呀? 人家那得叫投资人,是咱们河湾村的财神爷爷,你得罪得起吗? 一个小妖敢作大孽,还真是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了吧!”

“他不就是有几个臭钱吗? 又没长了三头六臂,有啥大不了的呀!”

“那啥……有钱不好吗?”

“好,好,正经好着呐,这年月,也不知是咋的了,有钱就是大爷,没钱的都成了三孙子,这往后还有没有咱们穷人的活路了呀!”

“总这么穷下去,活路还真就不多了。”

“我呀! 人穷志不短,还真不想受他这份窝囊气了,也让他知道知道,咱们河湾村人不是那么好惹的!”

“你可别胡来呀!”宋宽一把拉住了张三混子。

“你别管我,我自有主张!”

张三混子甩开宋宽,一伸手拉开房门,迈开大步走了进去。

这工夫,宋山和刘志仍在争吵中。张三混子破门而入,让双方同时为之一怔,各自都住了口。

“你是谁呀?”刘志问。此前,他并不认识张三混子。

张三混子响响地一拍前胸:“我告诉你,本人就是张三混子!”

“你…… 你要干什么呀?”

“我就是找你来了。”

“你有什么事儿吗?”

“你不是要开除我吗? 明告诉你吧! 我还不侍候你了,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处处不留爷,爷去做豆腐,您呐,这一回也就拜拜了吧!”

张三混子一口气把这些话说完,居然还绅士般地朝对方做了一个手势。然后,他扭头就走,头也不回地跨出了河湾制砖厂的大门。

别说,张三混子这一手玩得还挺潇洒。


29人到沙场,钱到赌场


这一日,钱和文干得挺欢,早早地完成了自己的那一份定额。下工的铃声一响,他就跨上自行车,飞也似的驶上了回家的路程。

走进家门一看,女人早已把饭菜弄上了桌,一家三口人开始在其乐融融的气氛中共进晚餐。

桌面上,俩菜一汤,标准算是不低了。一盘韭菜炒鸡蛋,一盘黄瓜拌粉皮,还有他最喜欢的柿子汤,瞅着红红绿绿,味道酸溜溜的,喝着格外可口,既开胃又解酒,倒是一举两得。半斤白酒,不多不少,小柱子早已给他倒在了杯中。几口喝进肚去,弄得脑袋晕晕忽忽的,醉意朦胧,可谓恰到好处。

碗筷一撂,炕桌一推,他又像往常一样,伸手捞过一个枕头,仰面朝天地躺了下去。

乍一进砖厂的那些日子里,也曾弄得钱和文叫苦不迭。他干的是力工活计,从早到晚,除了搬就是运,不是砖坯就是黄土,劳动量着实不轻。一天干到头,骨头架子都要折腾散花了,弄得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好受的地方。

也许干什么都要有个适应期,几天过后,钱和文也就渐渐地习惯了这样一种劳作。毕竟年轻力壮,那种搬搬运运的活计,对他来说也许算不得什么。猛猛地干上一阵,出一身透汗,觉着也挺舒服。

活干完,酒喝好,美美地往炕头上一倒,也可以算是一种不可多得的享受了嘛。

今天却大不同于以往,李冬梅连碗筷都顾不上洗,就过来拉扯他,嘴里连连吆喝说:“哎,你先别急着睡了,咱们今儿个得办一件正经事情,再也拖延不得了呀!”

“嗐,能有啥大不了的事情啊! 等我睡醒了再说……”钱和文两只眼睛都快睁不开了,似已进入一种飘飘欲仙的境界,自我感觉极佳。

“和文,你忘了村上的业余剧团交待给咱俩的任务了吗?”

“是啥任务啊?”钱和文懒洋洋地问。

“不是说过让咱俩自编自演一个有关禁赌内容的小品吗?”

“那事儿说说也就算了,你咋还给当真了呢?”

“人嘛,得讲究个信用,说到就得做到才行。”

“那任务是你出面接的,你自个儿去编好了,到时候我保证帮你上台演好就是了。”

“别介,题目我都拟好了,就叫个‘赌鬼忌赌’,可我自个儿编不上来,你得帮我这个忙。”

“我可帮不上你,你还是趁早另请高明吧!”

“咋就帮不上我! 你不就是一个现成的赌鬼嘛,别的就不用说了,提供点素材总可以吧!”

“说啥呐,说啥呐,啥鬼啊神的,简直难听死了,我告诉你,你男人我现在已经是堂堂正正的砖厂工人了呀!”钱和文响响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膛,仿佛自豪得很。

李冬梅咯咯一笑:“而今是而今,以往是以往,你曾经是一个地地道道的赌鬼吧!”

“你看看,编点儿啥节目不好啊!非得编个‘赌鬼忌赌’,这不明明是伸出嘴巴让人家抽,自个儿寒碜自个儿嘛。”

“你也知道寒碜呢?”

“得,得,我睏得厉害,你先让我睡上一会儿好不好啊?”

“这也好办,我可以让你马上精神起来就是。”

说着,女人的一双手同时发动进攻,在男人的脚心上挠了起来。男人被弄得奇痒难耐,躲闪不及,笑作一团,竟一下子挺挺地坐了起来,口中止不住连连讨饶说:“媳妇,我可是服了你了,给你帮这个忙还不行吗?”

“也没有过高的要求,你只要能设计出一个让我满意的构思就行了。”

钱和文再也无心睡觉了,他连连挠着头皮,煞费苦心地思索起来。别说,效率还真不低,他眨巴了一气儿眼睛,一连设计出了两个构思方案:其一是赌鬼本人输得家中一无所有,甚至连一日三餐也成了问题,在女人的劝说之下,他终于幡然悔悟,痛改前非,重新走上了正道;其二是赌鬼本人输得一文不名,恼羞成怒,在赌场上与另外一个赌徒大打出手,自己受了重伤,被送进医院救治不及,临危之际,女人悲恸万分,哭诉一番,数说赌博的巨大危害,具有极强的教育意义。这两个构思方案,在设计上也都颇有独到之处,一个是把场面安排在空落落的饭桌前,很可以给人一种食不果腹饥肠辘辘的感觉;另一个则把场面安排在医院的病床前,夫妻直面相对,生死诀别,各诉衷肠,也就很自然地营造出一种大悲大恸的情感氛围,戏剧效果应该不错。

殊不料,他这两个自以为得意的构思方案,在女人面前一并被否决掉了。

李冬梅大为不满地叫了起来:“啥呀!这是个啥呀!也太惨了一些,上台演起来心里准保好受不了,说真格儿的,我可不想让你弄成那个样子啊!”

“那又不是我本人,只是演戏嘛,你可是担心个啥呀!”钱和文倒不在意,自个儿“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

“虽说不是你的事情,可得咱俩上台去演哪!”

“那咋办呢? 这个不行,那个不行,我是没辙了,你就饶了我吧!”

“不行! 你今儿个非得给我完成这个任务不可!”

一看女人又要动手收拾他,钱和文赶紧可怜巴巴地举手投降,他做出一脸苦相,长叹一声说:“唉——这钱真是耍不得了,一天天地去劳动改造不说,还得让你编戏演戏,上台自个儿折磨自个儿,这不明明是一种软刑吗? 谁能受得了啊!”

“这才哪儿到哪儿啊! 耍了这么多年的钱,临终末了也该让你吃一点儿苦头了。”

钱和文不想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赶忙岔开了话头,巴巴地说:“冬梅,我告诉你,今儿个宋主任还特地找我谈心了哪!”

“是嘛,他找你谈些啥呀?”李冬梅不无好奇地问。

“你猜猜看。”

“这还不好猜嘛,准又是劝你忌赌呗。”

“那倒不是——他只是跟我算了一笔账而已。”

“一笔什么账啊?”

“是河湾村这些年来的耍钱账。”

“算明白了吗?”

“我呀? 稀里糊涂地耍了这么多年的钱,这一下算是让厂长给算明白了。”

“说说看,你都明白了什么道理呀?”

“耍钱没好,你也想赢,他也想赢,到头来谁也逃脱不了一个‘输’字,人越耍越穷,钱越耍越薄,其实那都是明情啊!老话说得好,人到沙场,钱到赌场,那钱还能算是钱吗? 头一个去项,就是局东抽红了,快快的刀,薄薄的片儿,都赶上杀人不见血了呀!第二个去项,那些个局混子虱子皮们,你来逗点儿外快,他来揩点儿油水,票子到了他们手里,那才叫个有去路无回路呐,第三个去向就得说到耍钱人自个儿了,赢了,自然胡抡一气,拿钱不当钱,可劲儿祸害,胡吃海塞,就好像那钱不是自个儿的似的,一旦输了呐,胡抡起来就更不知道个心疼了,可也是,有输给别人的,还能没自个儿花销的吗? 这都不说了,公安派出所罚款也是一大笔去项,还是个硬账主儿呐,人家拿住你的把柄了,不麻溜地往出拿钱行吗? 一宗宗一件件,道理明摆着呐,还真是自个儿的刀削不了自个的把儿,让厂长翻来覆去那么一算,把我这个木头疙瘩脑瓜也给整透亮了呀!”

听到末了,李冬梅禁不住发出了由衷一笑,说:“看看,还是人家厂长有水平,我劝了你这么多年,也没能劝好你。”

“要这么说,你那点儿水平可就差得远了,毕竟厂长也耍过钱嘛,四棱木头在圆圆眼子里钻过,吃过那一份苦头,才能头头是道地把话说到节骨眼儿上,你咋能比得了呢?”钱和文也笑,却笑出了一脸尴尬。

“说得也对,你……你真不打算赌了?”

“真不赌了。”

“那就说说,再赌咋的呀?”

“再赌……再赌我是王八蛋……”钱和文用双手比划着,做了一个十分形象的手势。

李冬梅板起面孔,举手欲打:“该打! 你当什么不好,非乐意当那个王八蛋!”

“哦,我是该打,一句话说走了嘴……”说到这里,钱和文左右开弓,在自己脸上不轻不重地抽打起来,看上去蛮认真似的。

这一来让李冬梅觉得十分开心,笑了个前仰后合。可笑来笑去又不笑了,两手响响地一拍说:“哎,有了,这倒是一个现成的构思方案了呀!”

“什么构思方案呢?”

“咱们就把方才这个场面写上咋样啊?”

“啥场面呢?”

“就是厂长给你算账的场面呐,那不是蛮有教育意义的嘛。”

钱和文为之一怔,略一沉吟之后,脸上浮起了一丝苦笑,说:“得了,得了,这倒是歪打正着,你爱咋写就咋写,反正我没意见就是了。”


30彻底忌赌,金盆洗手


历经一番波折,陆山青就圆满地完成了村里交给他的筹款任务。这一次,他堪称最佳人选,也算是不辱使命了。

不难想像,一连几场赌局过后,最终惹出了一场不大不小的乱子,闹得满城风雨,沸沸扬扬。也亏得胡赛金命大,没能两腿一蹬见了阎王。那个婆娘要真的有个三长两短的话,那可就是一桩人命关天的大事件了。弄到那一步上,势必要惊动公安机关,一旦把赌局牵扯进去,一干赌徒们谁又能好受得了,不活活地扒掉你一层皮才怪了呢?

这一次,经镇党委正式出面斡旋,做为一个特例,允许把问题留在河湾村自行解决,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消息传出,那些赌徒们如获大赦一般,一个个轻松已极,拍手叫好,恨不得当场趴下去冲南天门磕上几个响头才是。

然而,待到陆山青出面张罗筹款一事,需要大家从腰包里往外掏钱时,还是出现了老大不小的障碍。也难怪,那种家里没钱的主儿呐,一时还真是拿不出手。有钱的主儿呐,一见别人不拿,他也就不打算往外掏了。如此一来,也就你瞅我,我看你,互相观望起来,一时间竟弄成了一个僵持不下的局面。

末了,也亏得钱和文出面好一通臭骂,才打破了这一僵局。钱和文朝着众人指指点点,口中连吼带叫:“他娘的,都是一些贱骨头嘛,这不是难为我二哥吗? 就好像他要给咱们窟窿桥上似的,都别不知道个好歹,麻溜往出掏钱,多则二百,少则一百,我今儿个就起个带头作用,大家看好——”

钱和文当场甩出两张百元大钞,而后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接下来,宋宽、张三混子等人也一一慷慨解囊。这一来弄成一个大势所趋的局面,大家纷纷为之效仿,或一百,或二百,不一而足。余下的那些人们,大都是口袋里拿不出钱的主儿,有的当场求借,有的跑回家中去取,也都是一副不甘落伍的姿态。这一来可好,把陆山青忙了个不亦乐乎。最后一结账,当场筹集到了两千伍百元。

后来,陆山青交到杨兴东手里的却是三千元整。其实,这也是杨兴东当初要求完成的一个具体数字。

“很好,任务完成得还不错……”杨兴东从陆山青手里接过那一沓厚厚的人民币,又把那一份名单大略地浏览了一下,颇为赞赏地夸奖道:“嗬,你一个人就出了五百元,表现得挺突出嘛。”

“也就差五百元完不成任务,我就自个儿拿了。”陆山青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照这么说,我得表扬你呀!”

“杨书记,你可千万别这么说,再说我就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了,往后,我一定做到知错就改,从此洗手不赌还不行吗?”

杨兴东嘿嘿一笑说:“你可别不赌,没了你陆山青,往后再有这种事情,我还找谁替我张罗去呀!”

“杨书记,你别再说了,就算我求你了,行不行啊!”

说到这里,陆山青已是尴尬已极,似有转身欲走之意。杨兴东这才收起脸上的笑容,一本正经地说:“山青,你也别急着走,踏踏实实地坐下来,我正想着好好地和你谈一谈哪!”

“谈什么呀?我……”陆山青迟迟疑疑地说。

“还是刚才那个话题。”

“杨书记,刚才我也说过了,从今往后,我一定彻底忌赌,金盆洗手,改掉这个老毛病。”

“你说得倒也不错,可我咋就对你这种说法不感兴趣呐。”杨兴东连连摆手说。

陆山青不住地眨巴着眼睛,问:“那你对什么感兴趣啊?”

“记得宋主任跟我说过一句话,他说耍钱人都是属耗子的,说得一好百好,撂下两只前爪就忘,过后照赌不误,是这么回事儿吧?”

“这话也对也不对。”

“这怎么还可以两说着呢?”

“人和人能一样吗?”

“冲你这话,你是真的能改了呀?”

“我一定改就是了!”

“山青,不是我批评你,你可真该改一改了,大道理我不用给你讲,我只要求你记住一点就行……”

“哪一点呢?”

杨兴东语重心长地说:“你要记住,你不是一般的村民,而是一个村干部,手里掌握着村里的财经大权,怎么可以随随便便地出入赌场呐,如果你不能做到与赌场一刀两断的话,后果必将不堪设想,这个道理浅显得很,我不说你也应该明白。”

“这个道理我明白。”陆山青连连点头,似已心悦诚服。

“你可千万别再拿着明白使糊涂了,不要把自己混同于一个普通的村民,好不好啊?”

“往后,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那就好……”杨兴东忽然转了话题,“山青,听说你以前曾经有过加入组织的想法,还不止一次地写过入党申请书,后来怎么又自个儿打了退堂鼓呢?”

“杨书记,你看我能行吗?”陆山青为之一怔,脸上浮起一丝苦笑。

“行还是不行,这话得你自己来说。”

“人贵有自知之明,刮风下雨不知道,自个儿是半斤还是八两应该清楚,我沾染了赌博恶习,还配做一名共产党员吗? 这种事情想都不要想了吧!”

杨兴东淡淡一笑说:“也不好那么说,人谁无错,改了就好嘛,山青,我告诉你,只要你能做到一直努力向上,组织的大门将永远为你敞开就是。”

“那好,我一定努力争取,从头做起。”陆山青也变得十分严肃,他握紧拳头,朝杨兴东连连摇晃着,竭力表白着自己。


31他那个女人马鸽子,可是一个风骚货色


弯弯曲曲的河岸上,杨兴东正一个人不紧不慢地向前奔跑着,速度也在逐渐加快。

这些日子,他每一天都起得很早。简单地洗漱过后,就开始了他的例行晨练——一个人沿着河岸跑上一个来回。早上起来跑一跑步,算是他的一种嗜好,也是在多年的农村工作中养成的习惯。无论走到哪里,他都从未间断过。

跑步结束后,他回到村委会办公室,顺便弄了一块大豆腐,又把昨晚剩下的两张油饼热了一下,就一个人有滋有味地吃上了。

正吃着饭,宋山来了。他一迈门槛,就大惊小怪地嚷了起来:“我说第一书记同志,这可不行,你这伙食标准也太低了一些,日久天长,你这身子骨咋能受得了呢?”

杨兴东淡淡一笑,说:“这不挺好的嘛,油饼豆腐,豆腐油饼,加在一起算是有荤有素,还是蛮可口的,在咱们河湾村来说,伙食标准也就不算低了。”

“那可不行! 你抛家舍业地在我们这儿驻村工作,自个儿再这么糊弄肚子,也太清苦了一些,你不知道心疼自个儿的身板,我们河湾村人也看不下去呀! 我看,咱们还真得琢磨一个具体的办法出来。”

“有那工夫,你还是多替河湾村琢磨琢磨工作上的事情吧!”

“要不,咱们就操办个小食堂,你看咋样啊?”

“那绝对不可以,为我一个人的生活问题,给全体村民增加经济负担,这种先例开不得,河湾村已经够困难的了。”

“就算再困难吧!也不差在你一张嘴巴上,再又说了,往后村上迎来送往的,也方便一些不是。”

“没有那种必要——好了,好了,咱们不要讨论这个话题了,宋主任,今儿个起得这么早,昨晚上一定没睡好吧?”

“可不,半夜醒了之后,就再也睡不着了,河湾村这个烂摊子,挠头事儿也太多了,穷对付还容易一些,真想把工作干上去,难哪!”

杨兴东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怎么回事儿,是砖厂那头儿又出啥问题了吗?”

“可不。”

“到底咋回事儿啊?”

“嗐,那个龟孙子张三混子撂挑子不干了呀!”宋山悻悻地做了一个手势,一屁股坐了下去。

“这是啥时候的事儿啊?”

“有三四天了。”

杨兴东撂下手中的碗筷,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说:“这个张三混子也真够戗了,他咋能说不干就不干了呐,也罢,我这就去找一找他,倒要看看他有啥话可说!”

宋山别有意味地嘿嘿一笑:“兴东,还是我陪你去吧!”

“那就不用了,宋主任,你别忘了,张三混子可是我的帮教对象啊!”

“你自己能行吗?”

“我咋就不行呢?”杨兴东打量着宋山,若有所思地连连点头,“我想起来了,刚来时你就提醒过我,还神神叨叨的,到了这一步上,你有啥话总该说给我了吧!”

宋山“嘻嘻哈哈”地好一通笑,说:“我能不提醒你嘛,那张三混子倒是不难对付,他那个女人马鸽子,可是一个风骚货色,正经有那么两下子,只怕你招架不住她呀!”

“咋的,她还能把我吃了不成!”

“那倒也未必! 你又不是西天取经的唐僧,人家吃你干什么呀? 不过,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我得先给你打一打防疫针,让你增加一点抵抗力,也省得事到临头中了人家的脂粉连环计,后悔都来不及了。”

杨兴东也笑了起来:“嗬,照你这么说,还真够厉害的了呀!”

“第一书记同志,你只要去了,就会见识到的。”

“宋主任,这你就不够意思了吧! 你这不是存心往火坑里推我吗?”

“咋的,你害怕了呀?”

杨兴东不无夸张地做出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说:“我这人生死不怕,还就是个胆小……”

“胆小好办,我这两个帮教对象,你可以从中任选一个,咱俩交换一下,让我出面对付那个张三混子好了,不过,我可把丑话说在前头,那宋宽和钱和文也都是不好摆弄的主儿……”宋山凑到近前,连连拍打着杨兴东的肩头说。

“那我倒想知道,你就不怕那个马鸽子吗?”

“就我这一把老骨头,抵抗力正经强着呐,白骨精我都不怵,还怕她一个马鸽子不成吗?”

“你不怕我就怕吗? 才不和你搞啥交换呐,我还就不信那份邪了,一个堂堂正正的共产党干部,能让一个风骚女人给吓住,还要当一回可耻的逃兵,传说出去,可是好说不好听啊!”杨兴东“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

宋山也笑,说:“也是,这话对着呐,我倒是可以放心了,你尽管去吧!”


32三条规矩一条比一条严格,倒是不留一点儿空子


这一段时光,让张三混子感到实在难捱。一日日不得不去砖厂上工,累得东倒西歪,叫苦不迭。这还不说,最近他又添了一宗心病,也算得上一份精神折磨了。一句话说白了,他是没日没夜地忧虑起马鸽子来了,惟恐那女人活脱脱地变成一只野鸽子,一下子飞了出去,再不归巢。说来原因也很简单,女人又结交了一个相好的男人。

马鸽子的这个相好男人来自邻村,人称陶七,是个挺标致的小光棍儿,今年还不到三十岁呐。女人把他叫做“淘气儿”,一迭连声地喊个没完,那一份亲昵劲儿,别说张三混子这个本主儿,就连那些野男人们也都跟着吃上醋了。淘气儿也许从未沾过女人的身子,从打遇上马鸽子,一日日弄得失魂落魄,好像一时一刻也离不开似的。

这一对鸟男女一拍即合,看那情形大有相见恨晚之感。

若干年来,夫妇俩互不干涉,彼此心照不宣,却也一直相安无事。而现在,那一种默契已被破坏掉了。张三混子已是不堪其扰,虽不好把事情挑明,撕破脸皮去管那一对鸟男女的事情,却常常在他们两个面前说东道西,指桑骂槐。迫不得已时,他也会敲山震虎,玩一玩杀鸡给猴看的把戏。

有一次,张三混子因为心中有事儿,在厂里请了假,早早地赶回家来。说来也巧,恰恰赶上那一对男女在一起厮混。他心里酸溜溜的不是个滋味,存心找马鸽子的别扭,非得让她给自己缝补一件旧衣服不可。女人哪里在乎过他,偏偏不肯听话,夫妇俩当时就吵了起来:

“我说三混子,你这不是好端端的没病找病吗? 又不是急着去死,怕穿不上裤子,你可是忙的哪门子呀!”

“咋的呀? 让你缝缝衣服不可以呀! 你到底是不是我的媳妇啊?”

“说是就是,说不是也不是。”

张三混子重重地“哼”了一声,气咻咻地说:“还真是奇了怪了,这种话咋还可以两说着呐,不是我的媳妇,还能是谁的媳妇啊? 今儿个你可得给我说个一清二楚。”

“我看好谁,就给谁当媳妇,你管得着吗? 也不说搬块豆饼照照自个儿那一副模样,姥姥不得意舅舅不稀罕,你以为自个儿是谁呀!”马鸽子悻悻地扭过身去,不肯多看张三混子一眼。

“你以为我是谁? 我是你的男人哪!”

“哼,男人! 天底下压根儿就没你这号男人!”

想不到马鸽子竟敢出口伤人,而且是这种刻薄歹毒的语言。如果仅仅是他们两人在场,也许张三混子还承受得了,不至于太往心里去。此时偏偏多了一个淘气儿,毕竟女人的新欢嘛。看淘气儿那一副德行,此时早已是得意忘形了,把个二郎腿翘得老高,口里叼着一支烟卷,怡然自得地在那里吞云吐雾,一副飘飘然的神态。他好像是在看一出不起票的闹剧,很欣赏也很开心,就差开口喝一声彩了。

张三混子越看火气越大,后来再也按捺不住,随手抽了过去,扇了女人一记响亮的大耳光子。那一声脆响过后,在场的三个人仿佛都惊呆了。这一幕突如其来的情景,似乎是他们中间的任何一个人都不曾想像过的。

女人的反应极为敏捷,当即一跳老高,连声吼叫起来:“好啊! 你个张三混子,这一回你算是混出名堂来了,还敢动手打人了,今儿个我跟你没完! 你敢打在老娘身上,我倒要好好地看看,你那手丫子长齐了没有!”

“打你咋的呀! 那也是你自找!”张三混子的嗓门儿也不比女人低。

女人披头散发地吼着,像一只母夜叉似的扑了上来。男人也没了退路,只能出手迎战,夫妇俩当即扭打在一处。女人终归不是男人的对手,几个照面过后,就已明显地处于下风了。男人拳脚齐下,女人也就很有几处吃了重。情急之中,女人也就脱口喊了出来:“淘气儿,赶紧上手,帮我拾掇他个张三混子!

淘气儿先还挺得意地在一旁瞧热闹,仿佛自在得很。后来随着事态的逐步发展,他已意识到形势不妙,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了。上前劝吧!不大好劝;抬腿走吧!又走不开。正在左右为难之际,听得女人开口求救,他也没顾得上多想什么,当即出手相助。这一对鸟男女,齐心协力,拳打脚踢,也不管脑袋还是屁股,上上下下一起下了死手。这一通揍可是一点儿也不掺假,直打得张三混子呼爹叫娘,连翻带滚,没处躲也没处藏,连一星半点的还手之力都没有了。

末了,把个张三混子弄成了一副死狗模样,四仰八叉地瘫在了屋地上,浑身上下再没有一处能动弹的地方,那一对鸟男女才兴犹未尽地各自住了手。

淘气儿吹了一声口哨,邀功似的看了女人一眼,径自一拍屁股扬长而去。

女人回身坐到炕头上去,上气不接下气地喘个不停。这一阵子累得不轻,她好一会儿才把自个儿那一口气喘均匀了。

也不知过去了多长时间,张三混子才昏头昏脑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拿一只手指比划着女人的鼻尖,开口骂道:“你个谋害亲夫的臭婊子,下手好狠呐,早早晚晚,我非要了你的狗命不可!”

“哼,还说不上谁要了谁的狗命哪!”

张三混子咬牙切齿地说:“你给我等着!”

“我一不走,二不逃,搁这儿等着你就是了。”马鸽子冷冷一笑。

女人天生一副伶牙俐齿,你有来言,她有去语,越说越来劲儿,差一点儿把个张三混子气得发昏。

待到淘气儿再一次登门时,已是十天以后的事情了。张三混子的火气也早就消了,再加上淘气儿又主动地拿出一把票子,支使女人操办了一桌颇为丰盛的酒席。退一步说,这也可以算做一种赔礼道歉的表达方式了。张三混子喝得高兴,也就把一肚子的怨恨都撂到脖子后头去了。

不过,好在张三混子并没有忘记曾经发生过的事情,那一笔账他还牢牢地记着呐。酒足饭饱之余,他一本正经地给淘气儿提出了所谓的“约法三章”:一是无事不许来,二是晚上不许来,三是他张三混子不在家时不许来。这三条规矩一条比一条严格,倒是不留一点儿空子,任你是谁,也就无可奈何了。

从此,那一对鸟男女不得不在行动上有所收敛,张三混子也就有些忘乎所以了。女人嘛,也不能过于放纵了她,容易惯出毛病来。说破大天,是个爷们儿就不能让自个儿的娘们儿欺负住啊!


33就这么一年一年地混下去,混到啥时候是个头儿啊


这工夫,张三混子正一个人在炕头上长拖拖地躺着,身子一动不动,两只眼睛却瞪得溜圆,倒是挺管事儿的。杨兴东刚一进门,他就发现了,赶忙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咋咋呼呼地说:“哟,驻村第一书记大驾光临,这可是哪股风把你给吹来了呀!”

“刚刚听说你在砖厂辞工了,我总得过来看看你呀!”杨兴东说着坐了下去。

“其实那也不能算是辞工……”

“那得算什么呀?”

张三混子讪讪地一笑:“算是人家炒我的鱿鱼了呗。”

“是嘛,我问你,是不是混不下去了呀?”杨兴东板起面孔问。

“也对。”

“砖厂的活计不是还可以吗?”

“咋说呢?”

“不用拐弯抹角,是咋回事儿你就咋说好了。”

“嗐,不说了,啥都不说了,我有点儿说不出口……”

“你不肯说,我就替你说了吧! 你是嫌苦嫌累,想打退堂鼓,对不对呀?”

“就那活计,一天干到黑,把人累个好歹的,也挣不了几个大钱,我真是不想干下去了。”

“那就说说看,你到底想干什么呀?”

“往后再说,往后再说……”张三混子朝杨兴东连连摆手,一时似已无话可说。

“你呀!这种思想要不得,大钱挣不来,小钱又不稀罕挣,就这么一年一年地混下去,混到啥时候是个头儿啊? 你就不想把日子过得好一些吗?”

“龟孙子才不想把日子过上去呐,只是我这身子骨不争气,尽干那些出苦大力的活计,也是实在顶不住劲儿。”

杨兴东目光犀利,死死地盯住张三混子,说:“别人都能干,你怎么就不能干呢? 让我看,你还是思想上有啥问题吧!”

“杨书记,你可别这么说。”

“事儿是这么个事儿,理儿是这么个理儿,我倒要问你,还能有别的说法吗?”

“这个……”

两人正说着,房门一响,女人马鸽子一步三摇地走了进来。见到杨兴东,女人的一双眼睛顿时放出光来,开口就说:“啧啧,这不是第一书记吗? 难得贵客登门,是不是有啥事儿专为找我马鸽子而来呀?”

看过女人,再看张三混子,不知何故,杨兴东竟在心底里生出了一番感慨:月下老人这是怎么给他们配的对儿呐,这也太不般配了,也太委屈这个女人了。她应该有点儿什么故事才对,如果什么故事都不曾发生过,那反倒奇了怪了。这样的男人就是戴了绿帽子,也没处喊冤去。那都是你自找,又怨得了谁呢?

因为宋山有话在先,所以杨兴东已有足够的精神准备,倒也算是见怪不怪了。仔细打量一回,见这女人果然风骚泼辣,口无遮拦,忙开口把话头岔了开去:“你家男人三天没去砖厂上工了,我是过来看一看他。”

“哦,是这么个事儿……他说自个儿病了。”马鸽子咯咯一笑说。

“是嘛。”

“他这个人呐,病啊灾的都赶上在自个儿挎兜里揣着了,现成得很,要我看呐,反正不是懒病就是馋病,这几天,我可没少给他做好吃的,馋病算是治得差不多了,至于他那一身懒病嘛,我是啥招儿没有,就得看你这位第一书记的本事了呀!”

张三混子不乐意听了,在一旁开口呵斥道:“这个败家娘们儿,你嘴大舌长,胡诌八扯,瞎咧咧些啥呀!”

“那就算我瞎说实话了,行不行啊?”女人做出一脸不屑的神态,朝张三混子冷冷一笑。

张三混子很想为自己辩白几句,一时却又开不得口,气得直劲儿翻白眼,无可奈何地闭住了一张嘴巴。

女人得了空儿,仔仔细细地打量一回杨兴东,又是“咯咯咯”地好一通浪笑。

杨兴东微微一笑,鼓起勇气迎住女人目光,说:“让我说呐,你们两口子谁也别嫌弃谁,居家过日子嘛,应该是两个人的事情,你是家庭主妇,也得尽到自己的一份责任才是。”

“我一个女人家,手无缚鸡之力,又能干个啥呀?”马鸽子眨巴着一双媚眼,朝杨兴东双手一摊。

杨兴东瞟了马鸽子一眼,不知不觉中皱起了眉头,语气中已不无嗔怪:“你这种说法不对,妇女半边天嘛,啥不能干呢?你就看看咱们河湾村吧! 这一段时间有多少家庭妇女都上了生产第一线,这是一种好现象嘛,值得我们大力提倡吧!”

“就我家里那点儿土地,也用不着我伸把手啊!”

“也不光是土地的事情,砖厂出货得修一条路,你家分的那一段到现在还没动工,再这么下去,不是要拖咱们全村的后腿吗?”

“这不是嘛,三混子去了砖厂,他一时半会儿地也倒不出个空儿来,说是要雇人干哪!”

“那怎么还不行动呢?”

“有钱也没处用,大家都忙自个儿的,咱雇不着人哪!”

“那你本人不可以动手干吗? 我可告诉你,修路这项工程由我负责来抓,你家总这么撂着,可是给我出了老大不小的难题。”

“哪能让第一书记为难呐,我听你的就是,明儿个一早就去上工。”

“嗯,这么说还差不多。”

“第一书记,你可是说了我一大堆了,我这儿也有几句话,想跟你说道说道,行不行啊?”女人挤出一脸的媚笑,迫不及待地转了话题。

杨兴东不禁为之一怔:“你有什么想法,尽可以提出来嘛。”

“听说村上正在张罗着成立业余剧团,有这么一回事儿吧?”

“是有这么回事儿,进展得还挺顺利,已经筹备得差不多了。”

“我想加入这个业余剧团,,别的不说,弄上两件戏装穿穿,也算是过一把当演员的瘾,不知道第一书记可不可以满足我这个要求呢?”

“当然可以,你能有这个愿望很好嘛。”

“我不只有这个愿望,还有这方面的才能——方才,我还以为你就是那位伯乐,来寻找我这一匹千里马来了哪!”

“还千里马呐,你可得了吧!”张三混子拍手打掌,在一旁龇牙咧嘴地笑了起来,“人家那咋说也得叫个文艺团体,正式登场演出,你以为是小孩子过家家玩呐还是咋的呀! 也不知道个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跟着瞎掺和什么呀! 自个儿趁早找个凉快地方歇着去得了。”

“你个张三混子,狗眼看人低,小看我马鸽子是不是啊!我告诉你,就凭我这身段,还有一副好嗓门儿,要不是窝在你这儿,没准还能出息成个大明星哪!”女人恨恨地说了一通,忽又换上一副笑模样,转向杨兴东说,“第一书记,我说这话你信不信呢?”

“我信! 就凭方才这一手儿,你当个演员蛮够用的,角色转换也真够快的了呀!”杨兴东努力控制着自己,差一点儿就笑了出来。

“第一书记,你要不信,我这就给你亮一亮嗓子,先唱上一段,你看咋样啊?”

“那倒不用……”

“别不用啊!要不,我先给你来上一段‘王二姐思夫’,你看咋样啊?”

“别,别,这码事儿我也定不下来,哪天有空儿你可以去业余剧团联系一下,看看给你安排一个什么角色或者什么节目合适,不管咋说,你这种积极态度也应该给予表扬才是。”

马鸽子亦步亦趋地凑到近前,咯咯一笑说:“人家不是着急嘛,要不,你就给我写个条子吧!”

“那就不用了,都一个村子住着,谁不认识谁呀!”杨兴东朝马鸽子摆了摆手,连连向后退着。

“他们不收留我,我还去找你,河湾村你才是第一把手,天老大你老二,大事小情,还不都是你第一书记说了算数嘛。”

“这个……”杨兴东一时竟不知咋说好了。

“你这个娘们儿,人家杨书记是找我来谈工作的,你咋还说个没完没了啦! 你自个儿消停一会儿行不行啊!”张三混子及时地插上了嘴,算是替杨兴东一下子解了围。

女人顿时火冒三丈,冲着张三混子吼叫起来:“你少插嘴!我消停得了吗?”

“我就不明白了,你咋就消停不了呢?”

“你一个大老爷们儿,阎王爷都白给你披那一张人皮了,挣不来钱养家糊口,你可让我咋个消停法儿呀?”

“那我倒要问一问你,你是揭不开锅了,还是没穿上裤子啊?”

“哼,照这么混下去,也就快要扎脖了吧!”

“天无绝人之路,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你可是怕个啥呀!”张三混子强压怒火看着马鸽子,连连递着眼色。

“真要弄到那一步上,可没人陪你遭那份洋罪,我马鸽子一拍屁股走人,包管不带你张三混子一星半点的尘土,你信不信呢?”马鸽子伸出一根长长的手指,差一点儿就戳到张三混子的鼻尖上。

“我信! 我信!这种事儿你马鸽子完全干得出来!”

“算你明白!”

张三混子不想再和马鸽子纠缠下去,这也太丢面子了呀!他灵机一动,凑上前去,附耳说了几句悄悄话,而后推推搡搡地把个女人弄了出去,而后关好房门,不无歉意地对杨兴东说:“杨书记,马鸽子就这德行,嘴尖舌快,有嘴无心,尽给我丢人现眼,往后我一定好好地管教她,你可别笑话我呀!”

“我笑话你干什么呀!”杨兴东终归忍不住,还是笑了出来,“看得出来,你家马鸽子是在帮我做工作哪!”

“说啥!她在帮你做工作? 这我倒是不明白了呀!”

“我问你,明天你去不去厂里上工啊?”

“我——”

“方才你没听明白吗? 再不好好干活挣钱,养家糊口,人家马鸽子只怕真要远走高飞了,看你还怎么混得下去!”

“她敢! 看我不打折了她的双腿!”张三混子露出一脸无可奈何的苦笑。

杨兴东一本正经地说:“她怎么不敢! 鸟还知道往亮处飞呐,又何况你这一只鸽子哪!”

“杨书记,你尽管放心,我一定好好干,再不胡混一气了就是。”

“你光说得好听不行,必须拿出实际行动来。”

“一定,一定。”

“那就好,那就好。”

杨兴东起身告辞,来到外屋一看,马鸽子扎着花围裙,嘴里哼着小曲,正一个人锅上灶下地忙活着。这工夫,面和好了,火也点着了,锅里“吱吱啦啦”地响个不停,一股油香味扑鼻而来。

一见杨兴东,女人挓挲着两只面手迎了上来,舞舞扎扎地说:“哎——第一书记,你别急着走啊! 好不容易来我家一趟,怎么着也得让我好好地招待你一回啊!”

“不了,不了,我还有事儿哪!”杨兴东赶忙推辞,不肯停步。

“民以食为天,吃饭第一,这才是天大的事情哪!”马鸽子叉开双臂拦住杨兴东的去路,又忙不迭地回头吩咐自个儿的男人说:“三混子,你个死心眼子,赶紧去小卖店买一瓶好酒来,今儿个我得陪第一书记好好地喝上两盅才是。”

张三混子答应一声,掉头就走。

“三混子,你赶紧给我站住……”杨兴东叫住张三混子,又回头对马鸽子说:“改天好不好啊?今儿个我没时间呐,实在不行……”

说完,杨兴东索性夺路而逃,大步流星地越走越快。

马鸽子一溜小跑地追了上来,柔柔地说:“第一书记,你是个大男人,,答应下的事情,可别骗了我一个小女子呀!”

“我不骗你就是。”杨兴东依旧脚步不停,头也不回。

“那好,我这里可就一门儿心思等你上门了呀!”马鸽子一脸媚笑,朝杨兴东的背影连连招手。

杨兴东走出张三混子的家门,心里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不知何故,他忽然想到了宋山的那一番调侃,差一点儿就笑出声来。这个女人果然名不虚传,那一种评价并不过分。一旦再次登门,还真得预先准备好一套应对措施才行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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