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溪畔别歌向远途
晨雾像被揉碎的云絮,丝丝缕缕地缠在青丘的桃树枝桠间,还没散尽时,枝头的桃花已缀满了晶莹的露珠。风一吹过,露珠便簌簌滚落,有的砸在树下的青苔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水痕;有的落在妖族们的发间肩头,凉丝丝的像春天的吻。老桃树下,各族妖族早早聚在溪边,鹿妖们用青藤编的筐子装着新摘的野果,紫莹莹的山葡萄像串起的玛瑙,红通通的山楂果坠得筐沿往下沉;松鼠精灰团抱着个鼓鼓囊囊的粗布袋子,里面是连夜用松针火炒得喷香的松籽,油星子把布袋都浸出了深色的印子,隐约能看见松籽圆润的轮廓;连向来安静的蛇妖青鳞都盘在溪边的青石上,他青绿色的鳞片在晨光里泛着柔光,尾巴尖卷着个巴掌大的青釉小陶罐——这是苏苓昨天特意嘱咐他多熬的解毒膏,罐口塞着的软木塞上还留着苏苓用指尖画的小草药图案,“北境风寒重,说不定用得上。”她当时这么说时,青鳞的尾巴尖轻轻蹭了蹭她的药篓,算是应下了。
“真要走呀?”兔妖阿雪攥着块晒干的桃花饼,饼上还印着她用三瓣小爪子按的梅花印,毛茸茸的长耳朵耷拉着,像两片被露水打蔫的叶子。她身后的几只小狐狸正抱着胡月瑶的尾巴蹭来蹭去,其中最小的那只红毛狐狸趁人不注意,偷偷把爪子伸进阿九的药篓,想叼走颗饱满的灵植种子,被阿九笑着用指尖弹了下鼻子,小家伙“嗷呜”一声缩回爪子,委屈地往胡月瑶怀里钻,把她银灰色的道袍蹭上好几撮红毛。
胡月瑶笑着把缠在尾巴上的小狐狸们一个个扒拉下来,九条蓬松的尾巴在晨光里泛着金辉,像铺了层碎金,尾尖扫过地面时,带起的风卷着几片桃花瓣打了个旋:“又不是不回来。”她往苏苓的行囊里塞了包狐族的安神香,香料用桑皮纸包着,纸上画着歪歪扭扭的小狐狸图案,“北境的雪狼族前几日托候鸟带信来,说他们那儿的灵脉出了点怪事,花草长得比石头还硬,掐都掐不动,根须里裹着冰碴子。我猜着,说不定和玄清观的余党有关。你们去看看,正好也让外面知道,青丘的朋友可不是好惹的。”
阿九正蹲在地上给花灵藤缠上防潮的油纸,油纸是她特意让灰团找松鼠族的老木匠压的,又轻又防水。闻言突然吹了声响亮的口哨,银笛上的龙纹玉佩被风吹得来回晃动,发出“叮铃”的清脆响声:“龙灵说北境有会吐冰珠的鱼!吐出来的珠子冻在溪里,像透明的水晶球,里面还能看见游动的光影呢!他说要是能捉一条回来,就能在青丘的溪水里养出会发光的鱼群!”她转头看见灰团正踮着脚往苏苓的药篓里塞松果,篓子的藤条都被撑得“咯吱”响,忍不住笑出声,“别塞了别塞了,再塞就成移动松果篓了!回头路都走不动啦!”
苏苓把阿雪递来的桃花饼小心收进怀里的布兜里,布兜是阿雪用兔毛混着麻线织的,软乎乎的很暖和。她又从药篓里拿出三株裹着湿泥的同心草幼苗:“这是用灵脉珠的灵力催发的,种在共生堂门口的石阶边就行,记得每天用灵泉水浇一次根。等我们回来的时候,说不定就能开出白色的小花了,花瓣上还有金色的纹路呢。”她蹲下身,细心地给每株草都系上红绳,红绳上还串着小小的桃木珠,是她用边角料磨的,“青鳞的解毒膏我分了些在三个小瓷瓶里,阿雪记得每天清晨给药田浇灵泉水,鹿长老的关节炎药膏在丹房第二层的木架上,左边数第三个格子,用的时候记得隔着布巾焐热,千万别直接烫……”
“知道啦知道啦,”胡月瑶笑着伸手拉起她,指尖轻轻刮了下她的鼻尖,沾了点她从药篓里蹭到的草屑,“再絮叨下去,太阳都要爬到山顶晒屁股了。”她往苏苓手心塞了块温热的狐狸形状玉佩,玉佩背面刻着繁复的符文,摸上去有点硌手,“这是狐族的传讯符,用狐火烤过七七四十九天的,遇到急事捏碎了,我在青丘就能感应到你们的方位,连你们旁边有几棵树都能知道。要是真遇着打不过的家伙,记得让阿九吹银笛,龙灵可比我跑得快多了,他能掀得起北境的冰湖呢。”
离别的歌在溪畔悠悠响起,鹿妖们仰着脖子“呦呦”地哼着古老的调子,声音清越得像山涧的泉水,混着松涛声格外好听;青鳞用尾巴轻轻拍打着青石,发出“咚咚”的节拍声,像在打鼓,尾巴尖的鳞片偶尔碰撞,还会发出“叮”的脆响;灰团的歌声最响亮,就是跑调跑得厉害,忽高忽低的,像只慌不择路的松鼠掉进了树洞,引得大家都笑了起来,连蹲在树上的乌鸦都“呱呱”叫着应和。阿九突然拿起银笛吹奏起来,笛声清亮又温柔,像溪水漫过鹅卵石,随着笛声,她脚边的花灵藤顺着老桃树的枝干攀上去,开出一串细碎的白色小花,花瓣被风吹得纷纷扬扬,飘落在每个人的肩头,像一场温柔的雨,沾在胡月瑶的发间,落在阿雪的耳朵上,连青鳞的鳞片缝里都夹了几片。
三人挥手作别,胡月瑶站在老桃树下,看着她们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山路拐角,尾巴尖轻轻卷着那三株同心草,直到再也看不见了,才转身对阿雪说:“走,咱们去把草种下,等它们开花了,她们就回来了。”
沿着蜿蜒的山路往北境走去,走了约莫三日,山路渐渐陡峭起来,两旁的桃树不见了,换成了耐寒的松柏,墨绿色的枝叶上还沾着未化的霜,像撒了层白糖。空气里的桃花香也变成了松针的清苦气息,吸进肺里凉丝丝的,苏苓的鼻尖都冻得有点发红。阿九正追着一只尾巴带白尖的北境松鼠跑,那松鼠的尾巴比灰团的还蓬松,跑起来像拖着团雪,突然被苏苓一把拉住——前方的溪涧里,浮着一片巴掌大的冰叶,冰叶的叶脉清晰得像用银线绣上去的,在阳光下闪着冷冷的寒光,连溪水都比别处凉了几分,水面上还冒着白气。
“这是……”苏苓刚要伸手去捞,指尖离冰叶还有寸许时,冰叶突然“咔嚓”一声裂开,从里面跳出个三寸高的小人,浑身裹着晶莹的冰晶,头发像冰丝一样垂在肩上,眼睛是淡蓝色的,像两汪结冰的湖水,手里还举着一片冰做的叶子当伞,伞沿还挂着冰珠。
“你们是谁?敢闯冰溪族的地盘!”小人叉着腰,声音脆生生的像冰块互相碰撞,脚下的溪水突然“唰”地结出一层薄冰,顺着两人的鞋边蔓延上来,冻得石头都泛着白霜,连苏苓药篓里露出来的草根都结了层薄冰。
阿九迅速吹了声银笛,花灵藤“嗖”地从地底钻出,在脚边织成一片厚厚的绿毯,藤蔓上的绒毛挡住了冰的蔓延,冰遇到藤蔓就化成了水珠,顺着叶片滚落,“我们是从青丘来的,找雪狼族有要事。你这小冰块,怎么上来就动手,不讲道理呀?我们又不是来偷你家冰叶的。”
小人听到“青丘”二字,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冰做的眉毛挑了挑,像两弯小月牙,连头发上的冰丝都闪了闪:“你们认识胡月瑶?那个偷喝了我三坛桃花酒还赖账的狐狸?她说等青丘的桃花再开就还我,结果去年托候鸟带信说桃花被风吹落了,今年又说酿酒的坛子裂了,我看她就是想赖账!”他突然蹦到苏苓的肩膀上,冰凉的小手轻轻碰了碰她腰间的狐狸玉佩,玉佩上的温度让他舒服地眯起了眼,冰手都融化了点,“我是冰溪族的冰儿,掌管这溪涧的冰脉,整条溪的冰叶都归我管。你们要去雪狼族?正好,他们的狼王最近脾气坏得很,把自己冻在冰洞里不肯出来,说是灵脉出了问题,连我们族的冰叶都长不大了,以前能长到盘子那么大呢,现在顶多巴掌大,还容易碎。”
苏苓看着冰儿脚下渐渐融化的冰渍,冰渍在阳光下闪着光,像撒了把碎钻,突然想起胡月瑶说的北境灵脉怪事:“灵脉是不是变得很僵硬?像……像冬天里结了冰的河水,一点都不流动了?摸上去还冷冰冰的?”
冰儿突然收起冰伞,小脸垮了下来,连头发上的冰丝都耷拉了,像打了蔫的草:“你怎么知道?以前溪底的灵脉石是暖乎乎的,摸上去像揣了个小太阳,我们族的小娃娃都爱在旁边孵蛋。现在冷得像块万年寒冰,碰一下能冻掉爪子!上次我三爷爷的尾巴尖不小心蹭到,直接冻成了冰疙瘩,化了三天才好,现在还秃着块呢!”他气鼓鼓地跺了跺脚,苏苓的肩膀上立刻结了层薄冰,“我们族里的长老说,是有人在灵脉源头种了‘锁灵花’,那花的根会像铁锁链一样缠住灵脉,让灵力没法流动,再这样下去,整条溪都会变成冰疙瘩,我们都得搬到南边去!”他突然拽住阿九的银笛,冰手被笛身的暖意烫得“滋滋”冒水汽,急得声音都变尖了,“你们帮我们把锁灵花拔了好不好?我知道雪狼族的狼王藏在哪,他躲在黑风口后面的冰洞里,还知道哪里有最甜的冰浆果。我还能让冰鱼给你们带路,冰鱼认识所有结冰的水道,能避开暗冰!”
阿九刚要开口答应,就见远处的松林里跑出一只雪白的狼,狼毛上沾着星星点点的冰碴,像撒了把碎雪,额间有一撮醒目的灰毛,像落了片烟灰,格外显眼。他嘴里叼着块冻硬的肉干,肉干上还结着薄冰,看见溪边的冰儿,狼突然在原地打了个旋,化作一个穿着兽皮裙的少年,皮肤是健康的蜜色,眉眼间带着股未经驯服的野性,睫毛上还沾着点冰粒,手里还紧紧攥着一根冰矛,冰矛的尖端闪着寒光,一看就淬了冰气。“冰儿,这两个外来者是谁?”少年的声音带着警惕,目光在阿九的银笛和苏苓的药篓上转了一圈,像在评估她们的战斗力。
“是青丘来的朋友!”冰儿从苏苓肩上蹦到少年肩上,稳稳地坐好,还拽了拽他额间的灰毛,“他们认识胡月瑶,还能帮我们拔锁灵花呢!你别老皱着眉,像谁欠了你十只兔子似的。”
少年皱着眉打量苏苓和阿九,眉头间的肌肉都绷紧了,像拉满的弓弦:“我是雪狼族的风牙。你们真能解开灵脉的锁?别是吹牛吧。前几天来了个穿道袍的,说自己会炼丹,结果把我们族的灵泉都弄浑了,现在还没清呢。”他突然指向西边的山坳,那里的风卷着雪沫子,把松树吹得弯下了腰,枝干都发出“咯吱”的呻吟,“锁灵花就长在黑风口,那里的风能把石头吹成冰碴,你们要是真敢去,我就带你们去找狼王,他知道的比我多,就是脾气臭了点,你别跟他顶嘴。”
阿九把银笛在掌心转得飞快,龙纹玉佩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蓝光,映得她的指尖都发蓝了:“有什么不敢的?龙灵说越是厉害的地方,越能长出稀罕的好灵植!上次在青丘的溶洞里,那么多噬灵鼠,还不是让我们找到了灵脉珠?”她拉着苏苓的手就往山坳走,花灵藤在她脚边欢快地摇摆,还开出了几朵星星点点的小白花,“走,拔锁灵花去!说不定还能顺便采点北境特有的冰薄荷,那玩意儿治风寒咳嗽最灵了,回去给胡月瑶泡茶,看她还敢不敢赖账。”
苏苓望着黑风口盘旋的寒风,风里夹杂着细小的冰粒,打在脸上有点疼,像被小针扎。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怀里的同心草幼苗,幼苗的叶子在她掌心轻轻颤动,带着青丘的暖意。她低头笑了笑,跟上阿九的脚步——不管前路有多少冰与风,只要这带着青丘灵气的草还在,就像随身带着一小片春天,总能在陌生的土地上,找到花开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