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不凡推开门，阳光暖融融地洒在他身上，驱散了后半夜残留的最后一丝寒意。
他睡得很好，是来到这个世界后，从未有过的沉稳。
院子里，几名道童正在扫着昨夜落下的叶子，动作轻缓，不带起一丝烟尘。
一切都和往常一样。
他决定先去填饱肚子，然而刚走进饭堂，灵算就跟了进来。
这位天才少年眼中布满血丝，手里却紧紧抱着一本有些破旧的青布封皮书，那神情，像是抱着一个既神圣又烫手的难题。
“李居士……”灵算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犹豫，将书放到了李不凡面前的桌上。
李不凡认得，那是《鲁班书》。
“《皇极经世》……太深了。”
灵算小声说，像是在为自己的退缩寻找借口，“我们……我们先不看那个了。”
他指着桌上的书，脸上浮现出一种混杂着痴迷与挫败的神色。
“这是我小时候，师父给我解闷用的。里面的东西，大多我都试着做过，唯独……唯独这一个，我始终想不明白。”
他小心翼翼地将书翻到某一页，那是一幅占据了整页篇幅的“飞鸢”图样。
它造型优美，图上标注了翅膀的骨架结构，尾羽的控制机巧，甚至还有用细绳控制翅膀扑动的联动装置。
这不仅仅是一只风筝，这是一份挑战天空的蓝图。
“我试过十几次了。”
灵算的声音里透着一股不甘。
“用最轻的木料，最韧的桑皮纸，可它就是飞不起来。它太重了，风托不住它。书上只说了‘形’与‘巧’，却没说如何才能‘乘风而起’。这……这不合‘理’。”
李不凡的目光，从那精巧的联动装置，缓缓移到了那对弧度优美的翅膀上。
他的心，忽然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一个念头，毫无征兆，却又无比清晰地从他脑海深处冒了出来。
昨夜那股被压下去的，属于程序员的创造冲动，此刻换了一种形式，再次熊熊燃烧。
他没有碰那本书，而是拉着灵算走到了院中的沙盘前。
他捡起一根树枝，在沙上画出了一道平滑的弧线，正是那飞鸢翅膀的横截面。
“灵算，你看，这不是平面，而是一个曲面。”
李不凡的声音有些干涩，他努力将脑中的伯努利原理，翻译成这个时代能懂的语言。
“风，我们称之为‘气流’。气流从下方流过，路程短，很平顺。但从上方流过，因为弧度的关系，路程变长了，所以它必须跑得更快。”
他一边画着箭头，一边解释着：“跑得快的地方，压力就小。
跑得慢的地方，压力就大。下面大的压力，托着上面小的压力，就会产生一个……向上的力。”
李不凡在沙盘下方，画了一个巨大的、向上的箭头，命名为“升力”。
灵算猛地抬起头，死死盯着李不凡，那眼神，像是看到了神迹。
“所以……所以关键不在于轻，而在于‘形’？是翅膀的形状，凭空‘生’出了一股向上的力？”
“对！”李不凡重重点头，“只要速度够快，风力够强，这个力就能托起足够大的重量。甚至……可以载人。”
“载人……”灵算喃喃自语，随即，他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那是一种困扰多年的死结被瞬间解开的狂喜。
他激动得语无伦次，脸颊涨得通红，“我……我们……我们可以试试！”
他们的动静，很快吸引了另外两个人。
路过的陈明远，与刚刚晨练结束的王守成。
当陈明远听完灵算颠三倒四，却又充满狂热的解释后，这位温润的二师兄，眼中也迸发出了奇异的光彩。
“像鸟一样飞翔在天空……这……这不就是道家逍遥游的真意吗？”
王守成皱着眉头，一言不发。
“胡闹。”
他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耗费木料，浪费光阴，做此等无用之物，有何意义？”
“如果，我们能站在天上，看到几里外山路上的情况呢？”李不凡开口了，他的声音很平静。
“如果官兵要来，我们能提前一个时辰发现他们的踪迹呢？”
王守成那如磐石般坚毅的表情，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松动。
他看向李不凡的眼神，变了。
不再是看一个玩弄奇技淫巧的后辈，而是在评估一件……武器的价值。
他沉默了许久。“后山，有个废弃的柴房。”
王守成转身离开，只留下这么一句话。
一个超越时代的秘密项目组，就在这个清晨，以一种极为草率的方式，正式成立。
后山废弃的柴房，尘封已久。
阳光从屋顶的破洞里投下一道道光柱，空气中漂浮着无数细小的尘埃。
这里成了四个人的秘密基地。
李不凡是总设计师，负责提出理论和画出那些谁也看不懂的草图。
灵算是首席工程师，他能奇迹般地将李不凡那些天马行空的构想，转化为可行的榫卯结构和力学框架。
王守成是体力担当和材料专家，他知道后山哪里的竹子最有韧性，哪种树木最轻也最结实。
陈明远成了后勤部长，他会默默地为大家准备好饮水和干粮，然后用他那双拿手术刀一样稳的手，细心地为木料涂上防腐的桐油。
这里没有KPI，没有截止日期。
只有图纸、木料、工具散落一地。
几天后，第一架微缩模型诞生了。
它用最轻的竹子做骨架，糊上了韧性最好的桑皮纸，看上去歪歪扭扭，丑得可笑。
黄昏，四个人鬼鬼祟祟地来到一处小山坡上。
李不凡像捧着一件稀世珍宝一样，捧着那架简陋的木鸢。
“我来！”
他深吸一口气，迎着山风，用力将模型扔了出去。
木鸢在空中划出了一道……毫无美感的抛物线。
一头栽进了下方的泥地里。
四个人，八只眼睛，齐刷刷地盯着那半截插在泥里的尾巴。
一阵尴尬的沉默。
“噗嗤。”
不知道是谁先笑了出来。
紧接着，是压抑不住的、越来越大的笑声。
灵算笑得捂住了肚子，陈明远笑出了眼泪，就连一向不苟言笑的王守成，嘴角也咧开了一个罕见的弧度。
李不凡也笑着，他看着身边这群全情投入的“疯子”，前所未有的快乐，充斥着他的胸膛。
这或许是他两辈子，做过的最疯狂，最没有意义，却也最快乐的一件事。
只有和一群朋友，为了一个共同的，看似荒诞的梦想，而毫无保留地投入其中。
而是此刻，这间破柴房里，这群人，这份共同的、愚蠢的、却又无比炽热的梦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