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杭州城，醉仙楼。
这里是全城最奢靡的销金窟，连门前拴马的石桩都雕着滚云的狻猊。
楼内檀香袅袅，丝竹之声不绝于耳。
李不凡拣了个临窗的僻静位置，面前只放着一盏最普通的清茶。
他安静地等待着，像一块投入湖中的顽石，与周遭的浮华喧嚣格格不入。
不多时，一个穿着葛布长衫，须发半白的老者被小二引了过来。
他是醉仙楼的茶博士，姓钱，一辈子都在跟茶叶与茶客打交道，眼光毒辣。
“小哥，就是你要寻我？”
钱茶博士坐下，眼神里带着几分审视。
李不凡没有多言，只是将一个巴掌大的锦盒推了过去。
钱茶博士掀开锦盒的手，忽然顿住，随即开始不易察觉地发抖。
盒中铺着一块鲜红的软绸。
绸缎之上，一小撮晶莹的颗粒在窗外透进的光线下，泛着一种近乎冷漠的清光。
那光芒，竟比他前堂柜里供着的那块和田玉还要通透几分。
“这……这是糖？”
他的声音干涩，充满了难以置信。
他抬头，死死盯住李算。
“陈望那个老儿的糖寮，能出这等神仙宝贝？”
“醉仙楼的茶客，都是最讲究的人。”
李不凡端起面前的茶盏，指尖轻轻摩挲着粗糙的杯壁。
“用此糖点茶，茶味只会更清，甜味则会更纯。”
他顿了顿，目光平静地迎上对方的震惊。
“您说，这样一小包，值不值得一两纹银？”
钱茶博士猛地倒吸一口凉气，像是被蝎子蜇了一下。
“一两？”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引得邻桌侧目。
“一两银子，够去城南买下半车的红糖了！”
“那您试试便知。”
李算早有准备，示意一旁的小二送来一壶刚沏好的明前龙井。
他捏起一小撮白糖，动作优雅地撒入滚烫的茶汤之中。
糖粒入水即化，没有一丝浑浊。
一股奇异的、混合着豆香与清甜的雾气，袅袅升腾。
就在这时，隔壁雅间的竹帘“哗啦”一声被猛地掀开。
一个衣着华贵的锦袍客商探出头来，鼻子用力地嗅着。
“好香！”
他双眼放光，径直走了过来。
“敢问店家，这茶里是加了何种奇珍？”
几天之后，整个杭州城都传疯了。
城西最大的盐商吴胖子在醉仙楼宴请布政司的石幕宾，席间就用上了这种新奇的白糖。
据说那位石幕宾起初还一脸淡然，觉得这盐商又在玩什么花哨把戏。
可当那一点雪白的糖粒溶入滚烫的龙井，茶汤清澈如故，唯有一股纯粹的甜香袅袅升起时，他的眼皮才终于抬了起来。
浅尝一口，石幕宾捏着茶杯的手停在半空，半晌无言。
吴胖子在一旁看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正要开口解释，却听石幕宾缓缓吐出一句：“此物只应天上有。”
吴胖子顿时心花怒放，觉得这钱花得值！
绣衣坊的林小姐在闺中诗会上，则更是将这炫耀的意味发挥到了极致。
她将父亲花重金从醉仙楼钱茶博士那求来的一小包白糖，用一方红丝绒手帕托着，宝贝似的展示给众姐妹。
“瞧，这可是西域新贡的仙露琼浆，寻常人见都见不到呢。”
她用一根小巧的银匙，小心翼翼地舀出一点，分入各人的茶盏。
有位性子急的当场就说：“不就是糖么，还能吃出花来？”
可等那清甜入口，方才还撇着嘴的姑娘，眼睛瞬间就亮了。
最离谱的传言，来自城南的玄妙观。
观里的清风老道不知从哪位香客手里得了几粒白糖，竟当众开了个小法会。
他将那几粒白糖置于琉璃盘中，捧在手心摩挲了半天，对着满堂善男信女长叹一声：
“贫道观此物，色如瑞雪，纯净无瑕，毫无凡尘俗世的杂质。这怕不是凡间之物，而是昆仑仙山上万年冰雪融化，汇聚日月精华凝结而成的甘露啊！”
他顿了顿，声音拔高几分，带着一股蛊惑人心的味道。
“凡人吃了，不敢说长生不老，延年益寿，祛病消灾，怕是不在话下！”
话音刚落，底下立马就炸了锅。
一位珠光宝气的老夫人当场就站了起来，颤巍巍地喊道：“道长！此等仙物，我愿出一两香油钱，求一粒！就一粒！”
这些沸沸扬扬的传闻，李不凡自然也听了一耳朵。
他不是什么点石成金的仙师。
他只是把视频里，关于活性炭脱色和结晶法的知识，变成了这个时代看得见摸得着，甚至能让达官贵人疯狂追捧的硬通货。
【知识，从来都不是挂在墙上供人瞻仰的字画。】
【知识，是能实实在在揣进兜里，让你挺直腰杆的黄金。】
一股陌生的、强烈的掌控感，从心底深处涌出。
这种将逻辑转化为财富，将代码重构成现实的感觉，确实让人上瘾。
李不凡刚拐进糖寮所在的小巷，就听到里面传来陈掌柜中气十足的吆喝声，与几日前判若两人。
由于生意做大，他们在城内租了个大宅子用于扩大生产。
李不凡推门而入，只见陈掌柜正指挥着两个新雇的短工清洗瓦溜，脸上泛着红光，额头的皱纹都舒展开了。
看到李不凡，陈掌柜眼睛一亮，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来，声音压得极低，却掩不住那股兴奋劲儿。
“李公子！您可算回来了！醉仙楼的钱茶博士又派人来了，这是第三笔定金！”
他献宝似的又递过来一个小钱袋。
“他们说有多少要多少，价格还能再提！”
李不凡掂了掂钱袋，没有打开，只是淡淡地问：“人手和甘蔗，还够用吗？”
陈掌柜的兴奋劲儿顿时被浇了一盆冷水，他搓着手，面露难色。
“这……这正是我要跟您说的。
人手好办，给钱就行。可这上好的甘蔗，整个杭州城的货源，大头都捏在几家大回回富商手里。
我们这点量，人家根本不卖给我们。”
他顿了顿，神色变得更加凝重。
“而且，今天有几个鬼鬼祟祟的家伙，一直在我们巷子口转悠，一个劲儿地打听我们这‘雪顶糖’的方子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