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寒意,仿佛是从心脏的缝隙里一丝丝钻出来的。
秦语嫣递来的那份文件薄薄几页,却重如千钧,压得林小满和谢昭明几乎喘不过气。
白纸黑字,红色的印章,每一个细节都像是一根淬了毒的钢针,扎在他们最脆弱的神经上。
“沈老……去世两个月后签的名……”谢昭明的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他修长的手指攥着文件边缘,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那份文件在他手中微微颤抖,仿佛随时都会被这股无声的怒火燃成灰烬。
真相像一把被烧得通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们心上。
什么意外,什么诅咒,从三年前那笔诡异的“特殊材料采购”开始,一张精心编织的天罗地网就已经悄然张开。
织梦阁,这个传承了千年的绣艺圣地,从根上就已经烂了。
他们不是在守护传承,而是在布局一场横跨千年的复活献祭!
林小满的目光从文件上移开,落在谢昭明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
他的眼底翻涌着惊涛骇浪,震惊、愤怒,以及一种被至亲之人背叛的彻骨冰寒。
她知道,沈老于他而言,是师长,更是如亲人般的存在。
这份签名,比任何刀刃都更伤人。
“他们……想要复活的,到底是什么?”林小满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回荡在死寂的办公室里。
谢昭明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的波澜已经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他将文件轻轻放回桌面,动作沉稳得可怕。
“不管是什么,它的祭品,是我和你。”他看向林小-满,目光前所未有的坚定,“如果这是我的命,我得自己走完。小满,我要下去。”
这不是商量,而是决定。
林小满心脏猛地一缩,但她没有劝阻。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让那隐藏在暗处的鬼魅更加嚣张。
她迎上他的目光,重重点头:“我陪你。”
两人并肩而立,无声的默契在空气中流淌。
这一刻,他们不再是现代都市里的古物修复师和集团总裁,而是即将踏上战场的同盟,是千年前就已注定要并肩面对宿命的伙伴。
通往地下档案室的通道又长又暗,冰冷的金属墙壁反射着应急灯惨白的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如同鬼魅。
每一步踏下,空旷的廊道里都响起沉闷的回音,像是地府的丧钟在为他们倒数。
空气越来越冷,带着一股陈腐的金属和泥土混合的腥气,钻入鼻腔,刺激着每一根神经。
尽头的那扇厚重合金门缓缓开启,一股仿佛来自九幽之下的阴寒气息扑面而来,让林小满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
档案室里,死寂无声。
正中央,那口明代青铜绣架静静矗立。
它比任何时候看起来都更加诡异,青铜的表面在幽暗的光线下泛着一层死寂的绿光,那些繁复的云纹和瑞兽浮雕,此刻看上去竟像是一张张痛苦扭曲的脸。
而在绣架的正上方,那卷“凤鸣卷”正无声地悬浮着,周身散发着一层淡淡的,却又无比妖异的幽光。
那光芒忽明忽暗,如同一个拥有生命的活物在缓缓呼吸,每一次明灭,都让整个空间的温度再降几分。
突然,“嗡——”
一声低沉的嗡鸣从青铜绣架内部发出,那声音不像是金属的震颤,更像是一种压抑了千百年的哭泣,充满了无尽的悲伤与不甘。
林小满身旁的阿绣金光一闪,凝成实体,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主人……它在……它在求我们不要毁掉凤鸣卷……它还记得,它记得你们当年并肩立下的誓言……”
林小满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
誓言?
什么誓言?
她只记得谢昭明脑海中那段“负誓”的痛苦记忆,那份被背叛的决绝。
谢昭明却像是被那嗡鸣声引动了什么,他不受控制地向前走了几步,伸出手,指尖不受控制地颤抖着,缓缓朝那悬浮的卷轴探去。
就在他的指尖触碰到凤鸣卷幽光的那一刹那——
“轰!”
无数破碎的画面、尖锐的嘶鸣、灼热的情感,如同决堤的洪流,冲垮了他记忆的最后一道堤坝!
千年前的祭天高台,黑云压城。
他一身玄色战甲,浑身浴血,而她,一袭红衣,被无数黑色的丝线洞穿身体,生命的气息正在飞速流逝。
他双目赤红,仰天怒吼,用尽最后的力量,将自己一半的绣魂强行剥离,化作漫天金光,注入她身前的山河图中。
“以我半魂,续你生机!以我永世遗忘,换你此生平安!”
“林小满,活下去!”
那不是背叛!那不是“负誓”!
所谓的“负誓”,是他以遗忘所有为代价,替她承担了那场浩劫所有的罪孽和反噬!
他将最璀璨的自己封印,只为换她一个能重新开始的机会!
“啊——!”谢昭明痛苦地抱着头,单膝跪倒在地,额上青筋暴起,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衣衫。
那被尘封千年的记忆,带着无尽的爱与痛,如同最锋利的凌迟之刃,一刀刀剜在他的灵魂上。
“昭明!”林小满冲过去扶住他,眼泪早已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每次靠近他,阿绣都会感到亲切;为什么她能轻易感知到他血脉中的异常;为什么他们之间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牵绊。
那不是错觉,而是他用半数灵魂在她生命里烙下的印记!
悔恨与心痛如同毒液般瞬间吞噬了她。
是她,是她一直在误会他,是她一次次将他推开!
而那“叛绣魂”,正是利用了他血脉中这份残缺的、沉睡的绣魂作为温床,潜伏了千年,只等自己这个拥有另一半完整绣魂的人出现,主动开启凤鸣卷,完成“双魂共鸣”,便可在一瞬间将他们二人彻底吞噬,完成最终的夺舍!
好狠毒的计策!
林小满扶着谢昭明,缓缓站起身。
她的眼中再无一丝犹豫,取而代之的是焚尽一切的决绝。
她抬起手,掌心金光大盛,阿绣的力量凝聚成一柄锋利无匹的光刃。
“阿绣,毁了它!”她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感情。
只要凤鸣卷这个媒介消失,“叛绣魂”就无法完成共鸣,谢昭明就能活下来!
什么传承,什么力量,在这一刻,都抵不过他鲜活的生命!
“是,主人!”阿绣低语,声音中带着解脱般的悲壮,“就用我们最后一次光,换他活着!”
光刃嗡鸣,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就要斩向那卷轴!
“不要!”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阿绣却突然化作一道金光,挡在了林小满的身前,急切地喊道:“主人!等等!还有一种方法!我想起来了,古籍中记载过一种禁术——‘双魂归位’!”
“什么?”林小满的动作硬生生停在半空。
“凤鸣卷是媒介,也是钥匙!‘叛绣魂’污染了它,但它的核心依然是你们当年的力量!如果我们强行毁掉它,固然能阻止夺舍,但所有古物精灵也将彻底失去力量源泉,变成一堆死物!可‘双魂归位’不一样!”阿绣语速极快,“若你们二人同时将手放上青铜绣架,以最真实的记忆和情感为引,主动唤醒山河图的真正力量,或许……或许可以将‘叛绣魂’从昭明先生的识海中强行净化剥离,而不是毁灭整个传承!”
林小满看向身旁还在剧痛中挣扎的谢昭明。
谢昭明却强撑着抬起头,他看着她,布满血丝的眼中是毫无保留的信任和决然。
“我信你。”他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他挣扎着站起来,毫不犹豫地伸出手,紧紧握住了林小满那只凝聚着光刃的手。
十指交扣,掌心相贴,两人的体温和力量在这一刻交融。
没有再多言语,他们对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相同的决意。
两人迈出同步的步伐,一同将紧握的手,重重按在了冰冷的青铜绣架之上!
刹那间,金光冲天!
整个地下档案室被一股璀璨到极致的金色光芒所笼罩,那光芒温暖而神圣,瞬间驱散了所有的阴寒。
青铜绣架和凤鸣卷同时发出震耳欲聋的龙吟凤鸣之声!
一道道金色的丝线从他们交握的手掌中涌出,如活物般缠绕上绣架,瞬间点亮了上面所有的铭文。
光芒在半空中交织,竟缓缓勾勒出一幅巨大的全息画卷!
画卷中,是千年前的他们。
身着古朴典雅的祭祀服,并肩立于高台之上,神情肃穆。
他们手中针引金线,以天地为布,山河为绣,一针一线下,将一团浓郁到化不开的黑雾,生生封入了地底深处!
画面真实得仿佛触手可及,那份并肩作战的默契,那份守护苍生的信念,跨越了千年时光,清晰地传递到林小满和谢昭明的灵魂深处。
“不——!”
绣架剧烈震动,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啸猛然从谢昭明的脑海深处炸响!
那啸声充满了不甘与怨毒,仿佛要将人的耳膜生生撕裂。
只见一缕比墨汁还要浓稠的黑烟,被那璀璨的金光硬生生地从谢昭明的头顶剥离出来!
“叛绣魂”被强行驱逐了!
黑烟在空中疯狂扭动,凝聚成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它发出无声的咆哮,随即化作一道黑光,不顾一切地朝着档案室唯一的通风口冲去!
它要逃!
“休想走!”林小满目光一寒,厉声喝道,“阿绣,追!”
“是!”
阿绣瞬间化作一道追魂夺魄的金色丝线,以超越闪电的速度疾射而出,紧咬着那缕黑烟不放!
眼看就要在通风口处将黑烟截住,可就在这时,“砰”的一声闷响,金线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被狠狠弹了回来,在空中发出一声不甘的悲鸣。
一道看不见的屏障,封死了出口!
黑烟趁机没入通风口,消失得无影无踪。
整个档案室,瞬间恢复了死寂。
金光散去,唯有青铜绣架上还残留着一丝温热。
林小满和谢昭明都喘着粗气,惊魂未定。
虽然功亏一篑,但至少,谢昭明体内的危机解除了。
然而,这份短暂的安宁,却被一个突兀响起的声音彻底打破。
那声音,苍老,沙哑,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慈爱,仿佛是从通风管道的另一端,幽幽传来,清晰地回响在每个人的耳边。
“孩子,你以为……结束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