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大黑,早有上清弟子点燃了一路灯火。雪花儿像飞蛾一样,时不时地撞上灯罩,有的直接消失,有的短暂停留后落地。然后又有新的一批接上,循环不息。一行五人来到案发现场。张卿都说:
“原原本本,完完整整,待果老过目。”
“结合小墨胸口的掌印分析,凶手有俩。”张果老前后左右各走一遭,最后在挂着墨自杨一只鞋子的摇椅边站定。将鞋子揣入怀中。
“俩?一人一掌全力击打一个手无寸铁的小孩子?”不阿道人大怒,“如此腹黑之徒,逮到之后,必须一点一点地折磨至死。贫道正式宣布,我执青宫即日起再添一条刑律,名曰慢性凌迟。”
临碣道人问:“何为慢性凌迟?”
“就像您年轻时玩弄女人的感情那样。”
“那也太善良了点儿。”
张果老说:“使用玄旋掌行凶,说明凶手脑子不错。行凶后又稳坐钓鱼台,那就必须有一颗大心脏了。好人才。”
观沧道人说:“近水观中,姓名及江湖绰号笔画开头是个‘点’的弟子共计六十人。”
“玄旋掌不留掌纹,却也并非无懈可击。通知下去,明日巳时,这六十个人大院集合,老子考考他们。”
张卿都问:“果老如何考?”
“一人打我一掌,尽全力打。”
张卿都大吃一惊:“万万不可,果老岂能拿百岁身体当儿戏?”
临碣道人说:“掌门且莫慌张,果老回归,万众期待,然窃书贼必是闻风丧胆——果老就是一面镜子,往大院那么一站,妖魔鬼怪全现身。我愿以项上人头作保,明日将只有五十八人到场。”
观沧道人说:“你的人头值多少钱?半斤不到。”
“猪头才论斤。您的值钱。您的头带八副猪脑。”
“省省吧,你的享年到了,留一点对付阎王爷。”
“有你没我。明日巳时见。”
“不送。”
“站住。”张卿都问临碣道人,“你真有那么饿吗?”
“不不不饿。我就是见到猪头有点反胃。”
“这次我挺你。”
“掌门终于公正了一回。不妨说说理由,看气不气人?”
“如你所言,果老才不会挨揍。”
“您这话听起来怪怪的,像是巴不得人家挨揍似的。”
“别玩啦。”
“来不来都死定了,”不阿道人说,“不阿我早已布下了天罗地网,谅那二个贼人插翅难飞。”
“赶紧撤了。”临碣道人一听,急了,“就是因为你的这个无脑所为,凶手才不敢跑。马上撤了。”
又吼:“马上撤光光,就像你揍你老婆那样。”
不阿道人问张卿都:“有道理吗?”
“有。”
“不阿得令。”
临碣道人看着不阿道人的背影,骂:“又一头猪。”
观沧道人说:“别气坏身体,黄泉路也没那么好走。”
“都散了吧。”张卿都说,“给果老多留点反悔的时间。”
亥时中。
张果老回到墨自杨的房间。严氏兄妹早已将墨自杨从修道房转移到了卧房。二人守候在侧。张果老手语:
“也将果老的床榻搬至此间。”
严肃穆手语:“马上就办。”
严肃畅指着桌面:“果老请用餐。”
然后兄妹俩又忙开了。周身严重冻伤的他们每走一步路似乎都是在过刀山。张果老拦下,手语:
“修道房有冻伤药物,自行拿去使用,好好疗伤。你俩也搬过来住吧,就我的卧房,方便照应。”
“遵从果老安排。”
“明日我开出药方,你俩备足药材,并按方将之熬鸡成汤,每日傍晚送至此间,咱们一同帮助小墨进食。”
“果老请放心。果老请用餐。”
张果老点头。而后来到窗前。
开窗,一阵风雪涌了进来;关窗,风声陡然消失,又变回了低沉的蜂鸣。脑门顶着窗扇,站立良久。然后走至床边。坐下。
“小墨,果老回来了。”
废话也暖心。他给墨自杨整理了一下还没彻底摆脱爆炸头造型的头发,然后牵起她的手。而另一手轻触她的丹田,澎湃内力便已延绵不绝地传输过去。嘴中的话亦滔滔不绝:
“上清一干兄弟姐妹帮助你渡过了危险期,而今起你将进入漫长的恢复期,此‘漫长’可长到永远,亦可短至数载。至于是长是短,就看咱爷俩二人的默契程度了。”
“‘默契’即同心,‘程度’即持之几何,因而“持”至关重要,诸多人一生一无所成、或者所成甚微,就是做不到区区这一个字。而我的小墨当然不愿意成为这一类人。既是如此,那就请小墨打起百分百的精神与果老一起迎接‘持’的挑战,输一起扛,赢一起狂,无怨无悔。”
“你就是个舍不得睡觉的怪物,每时每刻都在读书、思考,甚至是不着边际地空想。但是你必须克服这一个坏习惯,暂且将那天马行空的想象力沉压箱底,因为充分、有效的休息能让身心保持良好的状态,进而才有足够的精力与‘持’战斗到底。”
“再者就是进食了。从理论上讲,你在精神上是拒食的,身体方面更是难以下咽。但果老将强行喂你进食——哪怕咽下一滴水都将给你的身体带来千般万般苦,不过我相信,你会将这些苦一口一口地消化掉。若然如此,未来人生的苦对于你来说就是一堆笑料。”
“接下来谈谈武功方面的问题。”
停顿良久。再接上:
“练武强体,这是所有习武者最基础的共识,而我正好精于此道。因此,你再不练武,让果老如何进一步地帮助你呢?虽然我深知,小墨最讨厌的事情莫过于强人所难。”
“果老此番云游,就是为了破获《水天一色》的魔根之毒,虽说无疾而终,但也并非一无所获。我发觉,杨门武学虽魔但源远流长,欲窥觑其内涵,实非一日之功。”
“故而,果老找到了一个全新的途径——就是让你亲自来完成这个任务,你通过学武,学成一身无以匹敌的功夫,魔根之毒自是迎刃而解。为什么呢?因为我距离成功也就只差了那么一丁点。”
“但凭小墨天资,只要你愿意学武,学成后又何止胜过我那么一丁点呢?又何况你本出自杨门,血脉相连,情理相通,对付本门武学魔根,更是手到擒来,因为,魔附着于心。”
“小墨一定能够实现自救。”
“而且这个自救意义重大,拯救自己,亦能拯救你的兄弟,拯救杨门千秋万代于魔深毒热之中。”
又停顿良久。再接上:
“小墨不说话,果老就当作默认了。”
然后好一阵大笑。再继续:
“果老感应到小墨的心灵了,就像在西北郊头那一个晚上,不管有多纠结,最终你还是愉快地接受了。”
“那么,接下来就是清空你体内的‘杂质’了。《水天一色》是一把绝对的双刃剑,你不练武,丹田虚空,无处寄生的魔根就像流浪汉似的到处觅食,从而替你挡住了致命一击。然而也正因如此,它的毒性全面爆发。所以我首先要做的就是废掉你的《弱水断天诀》。”
“然后就是《半生田木》以及上清三经在你体内留下的武学痕迹。为何要这么做呢?”
“因为你是一个半植物人,是意识在学武,而不是身体在学。意识学武,就如同新生儿一样,从出生的那一刻起,便要给予最健康的母乳、最健康的思想,使之天真无邪,茁壮成长。也就是说,我想让小墨从零开始,纯而厚地练就《落墨经》。”
“《落墨经》也是果老此番云游的另一收获。我将《半生田木》与上清三经交汇融合而升腾为《落墨经》。”
“何以‘落墨’呢?古往今来,武学专著的命名,主要功用除了表述功夫类别之外,一是传世,二来体现纪念意义。咱们自是不求传世,因而我便从‘落红尼’与‘墨自杨’中各取一‘落’一‘墨’,让你和她这一对天下至美佳人携手迸发出最大化的魅力与力量。”
“抱歉,我话说急切了。落红尼没有小墨一半美。”
“《落墨经》独一无二,只有小墨配得起,亦期待小墨超越。”
再次停顿。良久良久。最后。
张果老拭去满脸泪水:“今日到此为止,小墨即刻安睡,可莫吵了果老,赶明儿果老还要抓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