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渡溪惊魂与破庙疑踪
书名:青梧劫 作者:风之流浪 本章字数:7316字 发布时间:2025-08-06

第十四章:渡溪惊魂与破庙疑踪

 

竹筏在溪水中漂得极缓,楠竹浸入水的部分泛着青黑色,像被岁月染透的墨块,竹节处积着层滑腻的绿苔,用手指一刮能带下黏稠的汁液。周勇的右臂肌肉绷得发紧,桨柄在掌心磨出红痕,每划一下,左袖空荡荡的地方就跟着晃悠,带起的风里裹着淡淡的血腥味——那是他断臂处渗的血,浸透了粗麻绷带,在阳光下泛着暗沉的褐。他盯着水面,那里映着自己的影子:断了臂的少年,脸色比溪底的卵石还要白,颧骨上有道新添的刀疤,是昨夜突围时被金兵划的,可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像淬了火的刀,映着粼粼水光。

 

“前面有漩涡!”老马叔突然用拐杖指向左前方,他那只瘸了的左腿在筏板上微微打颤,裤管空荡荡地晃着,里面塞着团旧棉絮。那里的水面打着转,卷着几片枯叶和半块破烂的麻布,像只贪婪的嘴在不停吞咽。他瘸着腿往筏尾挪,竹筏被踩得左右摇晃,阿翠赶紧按住怀里的小石头,孩子被晃得咯咯笑,手里攥着颗捡来的白石子,突然一松,石子掉进水里,溅起的水花打在周勇的手背上,凉得像冰,激得他指尖发麻。

 

周勇猛地调转桨头,竹筏擦着漩涡边缘滑过,楠竹与水底的暗礁撞出闷响,震得筏上的人都晃了晃。沈青梧下意识去扶刘三柱,少年却攥着那块刻着“泽”字的玉佩往前凑,玉佩的棱角硌着他掌心的茧子,他指着漩涡中心,声音发紧:“那里好像有东西!”漩涡的白沫里,隐约露出块深色的布,被水流卷得团团转,边角处绣着的金线在阳光下闪了闪——是金兵战袍上的制式纹样,像面破碎的旗帜。

 

“是金兵的战袍。”周勇的声音沉了沉,桨柄在水里顿了顿,搅起串细小的气泡,“昨天将军引他们往西边追时,有条支流就在那附近汇入主溪。”他低下头,看着水面上自己的断袖倒影,突然用力将桨插入水底,竹筏在惯性下往前冲了丈许,躲开了又一个暗礁,礁石上还挂着片残破的甲叶,被水流冲得叮咚作响。

 

孙大娘把小莲搂得更紧,老人的手在发抖,指甲深深掐进孩子的衣襟——那里还沾着点麦饼渣,是今早匆忙赶路时蹭上的。她鬓角的白发被风吹得乱舞,用别针别着的蓝布帕子滑落了半角,露出里面补了三层的旧棉絮。“别回头看,”她喃喃道,像是在安慰自己,“看了会招晦气。”可眼睛却忍不住瞟向漩涡,直到那片深色的布被卷得没了踪影,才长长舒了口气,胸口的蓝布围裙随着呼吸起伏,上面绣着的栀子花被岁月洗得发灰,像朵蔫了的云。

 

竹筏漂过一道浅滩时,水底突然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像是撞到了什么硬物。沈青梧探头去看,清澈的水里沉着个铁盔,盔沿卡着几根水草,草叶间还缠着缕棕色的头发,像长了圈绿色的胡子。她刚要说话,竹筏猛地一震,周勇手里的桨差点脱手:“是暗桩!”他迅速调整方向,可筏尾还是擦到了什么,发出“嘎吱”的声响,像是木头被硬生生刮掉块皮,水面上立刻浮起圈细碎的木屑。

 

老马叔趴在筏边往下摸,手指在水里划了划,捞起片破碎的甲叶,边缘还带着锯齿状的缺口,显然是被利器劈开的。“是我们的人……”甲叶内侧刻着个模糊的“卫”字,是禁军卫营的标记,他用粗糙的拇指摩挲着那个字,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腰都弯了,“这附近怕是有场恶战。”他把甲叶揣进怀里,像藏起块滚烫的烙铁,拐杖在筏板上敲得急促,“得快点离开这片水域,金兵说不定就在岸上。”

 

话音未落,岸上突然传来马蹄声,“嗒嗒”地敲在石板路上,由远及近,还夹杂着金属碰撞的脆响。周勇迅速将竹筏划入芦苇丛,茂密的苇叶像道绿色的墙,将他们藏得严严实实,叶尖的绒毛蹭在脸上,痒得让人想打喷嚏。沈青梧按住刘三柱的头,少年的额角还在冒汗,伤口的血透过布条渗出来,在筏板上晕开小小的红痕,像朵绽开的红梅。

 

芦苇缝隙里,能看见五个金兵骑着马从岸边经过,为首的那人脸上有道刀疤,从眉骨延伸到下巴,像条爬着的蜈蚣,左耳朵缺了半只,露出里面结了痂的伤口。他手里拎着个包裹,用粗麻绳捆着,布包的一角露出半截红绸——沈青梧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那红绸的针脚她认得,是自己用李婆娘给的丝线绣的,当时不小心戳破了手指,血珠落在红绸上,像朵小小的花,此刻却被污血染得发黑。

 

“搜仔细点!”刀疤脸的声音像破锣,震得芦苇叶簌簌作响,“宗泽那老东西肯定跑不远,找到他的尸首,赏十两银子!”马队经过芦苇丛时,其中一匹马突然抬起前蹄,对着苇叶打响鼻,鼻孔里喷出的白气在阳光下看得分明,刀疤脸勒住缰绳,恶狠狠地瞪着水面:“这里有水声!下去看看!”

 

周勇的手悄悄摸向腰间——那里的刀早就没了,只剩个空荡荡的刀鞘,鞘口的铜环磨得发亮。沈青梧握紧断矛,矛尖的锈迹在苇叶的阴影里泛着冷光,矛杆上缠着的布条是周勇以前绑的,防止打滑,此刻被她攥得皱成一团。老马叔把拐杖横在胸前,杖头的铁皮磨得发亮,像只蓄势待发的狼,他瘸着的腿微微弯曲,随时准备扑出去。

 

就在这时,小石头突然“哇”地哭了出来,大概是被马蹄声吓到了,哭声在寂静的芦苇丛里格外刺耳。阿翠赶紧捂住他的嘴,可已经晚了,刀疤脸的笑声穿透苇叶传进来,像块石头砸进水里:“找到你们了!”

 

三支箭突然从斜后方射出来,“嗖嗖嗖”地穿过芦苇,箭杆上缠着青色的布条,尾羽是雁翎——是自己人!周勇眼睛一亮,刚要喊出声,就见两个穿着粗布衣的汉子从对岸的竹林里冲出来,前面的汉子左脸有道月牙形的疤,手里的朴刀寒光闪闪,直扑剩下的两个金兵。

 

刀疤脸反应极快,拔出腰间的弯刀迎上去,刀光在阳光下划出银弧,“咔嚓”一声砍断了疤脸汉子的手臂。断臂“咚”地落在地上,五指还在抽搐,疤脸汉子疼得闷哼一声,却咬着牙没倒下,用仅剩的右手捡起地上的短斧。可刀疤脸没注意到水里的竹筏,周勇已经握着断矛游了过去,冰冷的溪水刺得他断臂处剧痛,却像点燃了他眼里的火,矛尖从水下猛地刺出,正中他的马腹。战马受惊跃起,将刀疤脸甩进溪水里,沈青梧趁机掷出块卵石,石子在水面上跳了两下,精准地砸在他的后脑勺上,刀疤脸哼都没哼一声就沉了下去,水面上只浮起串气泡。

 

另一个金兵想跑,却被老马叔用拐杖绊倒,阿翠捡起地上的弯刀,闭着眼睛砍了下去,刀刃劈在金兵的脖颈上,血溅了她一脸,像开了朵凄厉的花。她愣在原地,握着刀的手止不住地抖,直到小石头在怀里哼唧了一声,才突然回过神,蹲在地上干呕起来,胃里的酸水直往上涌。

 

“是陈家村的陈大兄弟!”老马叔认出了断臂的疤脸汉子,赶紧撕下衣襟给他包扎,布条上还沾着今早吃的野菜汁,“你们怎么在这?”

 

陈大咬着牙,额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断口处的血染红了胸前的衣襟:“金兵屠了我们村,就因为我们藏了几个伤兵……”他喘着气,指了指后面那个没受伤的汉子,“这是我弟陈二,刚满十五,我们正想去找大部队,没想到在这遇上你们。”陈二脸上还带着稚气,嘴唇上刚冒出点绒毛,手里的朴刀却攥得很紧,刀上的血顺着指缝往下滴,在地上积成小小的血珠。

 

周勇从刀疤脸的包裹里翻出那截红绸,绸子上沾着血,被揉得皱巴巴的,他把红绸紧紧攥在手里,指节泛白,像是要把它捏碎:“将军呢?你们见过宗将军吗?”

 

陈二的眼圈红了,声音带着哭腔:“我们在西边的山坳里见过……他被十几个金兵围着,身上中了三箭,却还在拼杀……”少年的声音发颤,“我们想上去帮忙,可被金兵的弓箭手拦住了……后来……后来山坳里起了火,火舌蹿得比树还高……”

 

沈青梧的心像被巨石压住,喘不过气来。她望着西边的山峦,那里的天空还飘着淡淡的黑烟,像条黑色的带子,系在蔚蓝的天上。宗将军的笑容突然浮现在眼前——他总是爱眯着眼笑,眼角的皱纹里夹着战场上的沙尘,说她的箭法有进步,说周勇的力气又大了,说王老汉的豆腐脑里该多放些葱花,每次说这话时,胡子都会跟着翘起来。

 

“先离开这里。”老马叔把陈大扶上竹筏,他的拐杖在筏板上戳出个小坑,“金兵的马队可能还有后续,我们得找个地方落脚,给伤员处理伤口。”他指了指对岸的破庙,庙顶的瓦片掉了大半,露出黑洞洞的椽子,像个豁了牙的嘴,“那里以前是土地庙,荒废好几年了,墙根厚,应该能藏身。”

 

渡到对岸时,已是正午。日头毒辣辣地晒着,地上的石子烫得能烙饼,沈青梧的布鞋鞋底快被烤化了,脚底板像踩着团火。她背着周勇,少年的身子比早上沉了些,呼吸也急促了些,嘴里时不时念叨着“将军”“红绸”,滚烫的气息喷在她的颈窝,带着点草药的苦味。刘三柱扶着断臂的陈大,少年的肩膀被陈大的重量压得微微倾斜,却咬着牙没吭声。陈二拎着金兵的弯刀断后,刀鞘在裤腿上蹭出沙沙的响。老马叔牵着阿翠和小石头,阿翠怀里的孩子已经睡熟,口水打湿了她的衣襟。孙大娘抱着小莲,老人的裹脚布磨破了,每走一步都疼得皱眉,额头上渗着细密的汗,却一步也没停。

 

庙门早就没了,只剩两根朽坏的柱子,柱上的红漆剥落得厉害,露出里面的木头,像老人皲裂的皮肤,缝隙里还卡着几片干枯的竹叶。门槛上长满了杂草,草里还缠着几缕丝线,是那种廉价的胭脂红,大概是以前求姻缘的姑娘留下的,被风吹得轻轻摇晃。

 

“我先去看看。”陈二握紧朴刀,猫着腰走进庙门,他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长,像只警惕的豹子。庙里弥漫着股霉味,混着鸟粪的腥臭,正中央的土地爷泥像塌了半边,只剩下条胳膊和半个脑袋,脑门上还沾着块鸟屎,像块丑陋的膏药,泥像的肚子上有个洞,里面塞满了干草,大概是麻雀做的窝。泥像后面有个破洞,洞里黑黢黢的,不知通向哪里,洞口的蜘蛛网被人扯破了,蛛丝挂在边缘,像缕缕银丝。

 

“安全。”陈二朝外面喊了一声,声音在空庙里回荡,显得格外空旷,惊得梁上的灰尘簌簌往下掉。

 

众人走进庙时,惊起了一群麻雀,“扑棱棱”地从破屋顶飞出去,带起的灰尘迷了眼,沈青梧打了个喷嚏,眼泪都出来了。她把周勇放在唯一还算完整的草堆上,草堆里混着些羽毛,大概是麻雀的窝,还有根褪色的红头绳,不知是谁落下的。她刚要去打水,就听见陈大“咦”了一声,声音里带着疑惑。

 

陈大正指着泥像后面的破洞,他用仅剩的右手拨开洞口的杂草,露出片被踩倒的地皮:“这里有人来过。”他捡起地上的根银簪,簪子的头断了,上面还缠着根棕色的头发,发丝上沾着点湿泥,“是最近留下的,簪子上的泥还是湿的。”银簪的杆上刻着简单的缠枝纹,看得出是手工打造的。

 

孙大娘突然紧张起来,把小莲往身后藏,老人的手在发抖:“莫不是金兵的细作?”她的声音发颤,手不自觉地摸向腰间——那里藏着最后一点干粮,是给孩子们留的,用油纸包着,硬得像块石头。

 

沈青梧走到破洞前,洞口散发着股淡淡的药味,是艾草和当归混合的气息,跟茶寮里那张旧药方上的味道很像。她弯腰往洞里看,黑暗中隐约能看见块白色的布,像只展翅的鸟,被风吹得轻轻晃动。

 

“里面有人吗?”她轻声喊道,声音在洞里撞出回音,显得有些缥缈。

 

洞里沉默了片刻,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像是有人在挪动,接着是个微弱的女声,带着哭腔:“别……别杀我……我不是金兵……”

 

一个穿着粗布白衣的姑娘从洞里爬出来,约莫十六七岁,头发乱糟糟的,沾着草屑和泥土,脸上抹得脏兮兮的,看不清模样,只露出双大眼睛,此刻正怯生生地望着他们。她的右胳膊不自然地垂着,袖子空荡荡的,像是脱臼了,左手紧紧抓着块破布,布上沾着暗红色的污渍。

 

“我……我是张家庄的……金兵屠村时……我藏在菜窖里……昨天才逃出来……”她看见众人手里的刀,吓得缩成一团,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砸在地上的灰尘里,晕开小小的湿痕。

 

阿翠见她哭得可怜,想起自己的遭遇,心就软了:“别怕,我们不是坏人。”她把小石头交给孙大娘,从怀里掏出块麦饼递过去,饼上还留着她的牙印,“饿了吧?吃点东西。”

 

姑娘怯生生地接过麦饼,狼吞虎咽地吃起来,饼渣掉得满身都是,嘴角沾着的碎屑像只白胡子。沈青梧注意到她的鞋底——是千层底,针脚细密,跟自己的布鞋很像,只是鞋边磨破了,露出里面的麻线,鞋跟上还沾着块新鲜的黄泥土,像是从田里刚跑出来的。她的右耳上有个耳洞,却没戴耳环,洞眼里还沾着点血痂,像是刚被扯掉的,耳垂上还有点红。

 

“你的胳膊怎么了?”沈青梧蹲下身,想帮她看看,手指刚要碰到她的衣袖,却被她猛地躲开。

 

姑娘突然瑟缩了一下,把胳膊藏在身后,肩膀微微发抖:“是……是摔的……从菜窖里爬出来时不小心……”她的眼神闪烁,不敢看沈青梧的眼睛,飞快地瞟了一眼周勇,又低下头去,嘴角的饼渣还没擦掉,像颗白米粒。

 

周勇不知何时醒了,他靠着草堆,脸色依旧苍白,却死死盯着姑娘的头发:“你的头发里……有片金箔。”他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金兵的头盔内衬常贴金箔防潮,刚才那个刀疤脸的头盔里就有。”

 

姑娘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手里的麦饼“啪嗒”掉在地上,摔成了两半。陈二反应极快,朴刀瞬间架在她的脖子上,刀刃贴着她的皮肤,划出道白痕:“说!你到底是谁?!”

 

姑娘的嘴唇哆嗦着,眼泪又涌了出来,哭得肩膀一抽一抽的:“我……我真的是张家庄的……那金箔……是我从死人身上捡的……我想换点吃的……”她突然抓住沈青梧的手,手心冰凉,像块冰,“姐姐,我真的没骗你!我娘是接生婆,她教过我怎么接骨……我能帮你们的伤员治伤!你看……”她伸出左手,指腹上有层薄茧,虎口处还有道浅浅的疤痕,“这是给人接生时被剪刀划的……”

 

沈青梧看向她的手,那确实像是常年劳作留下的痕迹,可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这姑娘的眼神太亮了,不像个刚从死人堆里逃出来的人,倒像是只受惊的狐狸,藏着太多心思,尤其是提到“接生”时,眼神里闪过一丝极快的慌乱,快得像流星划过夜空。

“先把她绑起来。”老马叔的声音突然响起,拐杖在地上敲了敲,发出沉闷的声响,“等确认了再说,现在不能冒任何风险。”他的眼神很沉,像潭深水,望不见底,“我们已经输不起了,宗将军把大伙托付给我,我不能让任何人出事。”

陈二拿出绳子,是从金兵尸体上解下来的粗麻绳,上面还沾着点血渍。他刚要动手,就听见庙外传来马蹄声,比刚才那队更多,“嗒嗒”的声响越来越近,像密集的鼓点敲在每个人的心上,还夹杂着金兵的呼喝:“往这边追!地上有血迹!”

姑娘的眼睛突然亮了,像黑暗中燃起的火苗,趁众人转头的功夫,猛地推开陈二,陈二猝不及防,踉跄着后退了几步,撞在土地爷泥像上,泥像又塌了一块,溅起的泥块打在脸上生疼。姑娘像只受惊的兔子,朝破洞钻去,动作快得惊人,完全不像胳膊脱臼的样子。

周勇反应极快,抓起身边的断矛掷过去,矛尖带着风声,擦着她的脚踝飞过,钉在洞壁上,震下一片尘土,在地上积成小小的土堆。“她是细作!”周勇大喊,声音因为激动而沙哑,额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

姑娘的半个身子已经钻进洞里,只露出条腿,裤脚沾着的泥块簌簌往下掉。她回头冲沈青梧笑了笑,那笑容里藏着股说不出的诡异,像寒冬里结冰的湖面,看着平静却透着刺骨的冷:“你们跑不掉的……我已经在这庙里做了记号……”话音未落,就像水滴融入大海,消失在黑暗里,只留下洞口晃动的阴影。

庙外的马蹄声停在了门口,接着是金兵的踹门声,“哐当”一声,本就朽坏的柱子发出“嘎吱”的呻吟,木屑纷飞,眼看就要塌了。“里面的人听着!出来受死!”一个粗哑的声音喊道,带着浓重的异族口音。

“进洞!”沈青梧当机立断,推了刘三柱一把,少年踉跄着扑向洞口,“快!别回头!”

老马叔把断臂的陈大推进洞,陈大疼得闷哼一声,却咬着牙往里爬。陈二紧随其后,手里的朴刀依旧紧握,随时准备战斗。阿翠抱着小石头钻进去时,孩子被惊醒了,刚要哭出声,就被她捂住了嘴,眼里满是惊恐。

孙大娘突然喊道:“小莲呢?!”声音里带着哭腔,她四处张望,却没看见小姑娘的身影。

众人这才发现,小姑娘不知何时跑到了庙门口,正盯着地上摔碎的麦饼发呆,小手指着饼渣,像是在数有多少块。金兵的脚步声已经到了门槛外,靴底踩在碎石上的声音清晰可闻。孙大娘想冲过去,却被沈青梧拉住,她自己像支离弦的箭般射出去,在金兵进门的瞬间,一把抱起小莲,就地一滚,躲开了劈来的刀,滚进了破洞。刀锋擦着她的发梢劈在地上,溅起的石子打在脸上生疼。

身后传来金兵的怒骂和刀砍在泥像上的脆响,“咔嚓”一声,泥像彻底散了架,干草和泥块落了一地。沈青梧拉着小莲往前爬,小姑娘吓得浑身发抖,紧紧攥着她的衣角,把布都揪出了褶皱。洞里的黑暗像块巨大的布,将他们紧紧裹住,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霉味,呛得人想咳嗽。

前面传来陈二的喊声:“这边有光!跟我来!”声音里带着喘息,却给了众人希望。

沈青梧回头望了一眼,洞口的光亮越来越小,像远处的星辰,金兵的火把照在洞壁上,投下扭曲的影子,像无数只恶鬼在追赶,张牙舞爪,仿佛下一秒就要扑上来。而那个白衣姑娘,早已不见踪影,只在地上留下了半截麦饼,被扬起的尘土慢慢覆盖,像个永远解不开的谜,藏在黑暗里,不知道会在何时再次浮现。

洞道狭窄,仅容一人爬行,石壁上的凸起不时刮到衣服,发出“沙沙”的声响。沈青梧能感觉到身后众人的呼吸,急促而压抑,像拉到极致的弓弦。她摸了摸怀里的玉佩,冰凉的触感让她稍微镇定了些,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活下去,带着大家活下去,不辜负宗将军的托付。

爬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前方的光亮越来越大,像破晓的黎明。陈二的声音再次传来:“快到出口了!小心脚下!”

沈青梧加快了速度,爬到出口处才发现,这是一处陡峭的山坡,洞口被茂密的藤蔓遮掩,外面是片郁郁葱葱的树林,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无数跳动的精灵。

她先把小莲送出去,然后回身接应其他人。刘三柱扶着周勇爬出来时,少年的脸色白得像纸,断臂的绷带已经被血浸透,红得刺眼。老马叔最后一个出来,他拄着拐杖,大口喘着气,额头上满是冷汗,却依旧挺直了腰板。

众人瘫坐在草地上,望着远处的破庙方向,那里隐约能看见升起的黑烟,像条黑色的巨龙,在蓝天上盘旋。没人说话,只有沉重的呼吸声和小莲压抑的啜泣声。

沈青梧摘了片树叶,放在嘴里嚼了嚼,苦涩的味道让她清醒了些。她看向众人,声音虽然疲惫,却带着坚定:“休息片刻,我们继续赶路。不管那姑娘是谁,不管金兵追不追得上,我们都得往前走,去找岳将军,完成将军的遗愿。”

周勇握紧了手腕上的红绸,红绸在风里轻轻飘动:“对,往前走。将军说了,只要还有一个人活着,就得把这条路走下去。”

刘三柱用力点头,把玉佩揣进怀里,贴在胸口:“我也能帮忙,我能打架!”

老马叔笑了笑,皱纹里挤满了尘土:“好,好,都是好样的。歇够了就起来,前面的路还长着呢。”

阳光穿过树林,照在每个人的脸上,带着暖意。虽然前路依旧未知,危险可能随时降临,但只要他们还在一起,还有信念支撑,就一定能走出这片黑暗,迎来属于他们的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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