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密林歧路与旧识惊逢
书名:青梧劫 作者:风之流浪 本章字数:8772字 发布时间:2025-08-06

第十五章:密林歧路与旧识惊逢

 

藤蔓上的露水打湿了裤脚,凉丝丝地沁进皮肉。沈青梧用断矛拨开挡路的荆棘,矛尖挑破蛛网的瞬间,几只受惊的飞虫“嗡”地散开,撞在她汗湿的额头上。身后传来周勇压抑的咳嗽声,少年用仅剩的右手按着胸口,断袖被风吹得贴在臂弯的伤疤上,红绸在手腕上缠了三圈,像道凝固的血痕。

 

“歇会儿吧。”老马叔拄着拐杖顿了顿,杖头嵌进泥土半寸,带出条肥硕的蚯蚓,“陈大的伤口得换药了,再走下去怕要发炎。”他瘸腿挪到棵老樟树下,树皮上布满刀刻的痕迹,是往年猎户留下的路记,最新的一道划得极深,边缘还沾着点暗红——像血。

 

陈二扶着哥哥靠在树干上,解开绷带时倒抽了口冷气。陈大的断臂处肿得发亮,伤口边缘泛着黑紫,几只绿头苍蝇正围着嗡嗡转。“这草药不管用了。”少年急得额头冒汗,从怀里掏出个破布包,里面的艾草和当归已经蔫成了灰绿色,“得找新鲜的才行,最好是……”

 

“最好是金疮药。”周勇突然开口,他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层层打开后,露出颗黑褐色的药丸,药香混着淡淡的麝香,“这是将军给的保命药,能消炎止血。”他用牙齿咬开药丸,将一半小心翼翼地敷在陈大的伤口上,剩下的塞进自己断臂的绷带里,“省着点用,只剩这颗了。”

 

陈大疼得浑身一颤,额角的冷汗滴在衣襟上,洇出深色的斑:“我这胳膊……怕是废了。”他望着空荡荡的袖管,声音里带着自嘲,“以后打猎都抬不起弓了。”

 

“谁说的?”沈青梧突然蹲下身,捡起块棱角锋利的石片,在地上画了个简单的弩机图样,“等找到铁匠铺,我帮你做个木弩,绑在胳膊上,照样能射穿金兵的甲胄。”她抬头时,阳光正好穿过樟树叶的缝隙落在脸上,左眉骨的疤痕闪着微光,“我爹以前教过我做这个,百发百中。”

 

陈二的眼睛亮了:“真的?”他攥着朴刀的手松了松,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我哥以前是我们村射得最准的,能在三十步外射中野兔的眼睛。”

 

孙大娘正给小莲喂水,粗瓷碗沿豁了个口,小姑娘用舌尖舔着碗边的水珠,突然指着树林深处:“蝴蝶!”一只蓝黑色的凤蝶正停在野菊花上,翅膀上的斑点像撒了把碎钻。

 

沈青梧的目光却被蝴蝶后方的灌木丛吸引——那里的草叶压得很平,像是有人刻意踩过,断口处还留着新鲜的齿痕,不是野兽的,倒像是军靴的钉印。她起身时,腰间的断矛不小心撞在树干上,震下几片枯叶,其中一片落在陈大的伤口上,他却没像刚才那样疼得皱眉。

 

“这药……”陈大突然按住绷带,声音发颤,“不疼了,还……还挺凉快。”

 

周勇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断臂,果然,之前火烧火燎的痛感减轻了不少。他捏着油纸包的手指紧了紧——这药将军一直贴身带着,说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动用,如今却用在了两个素不相识的猎户身上。少年突然想起将军常说的那句话:“兵戈相向时,人命比什么都金贵。”

 

“得赶紧走。”老马叔突然敲了敲拐杖,眼神扫过那片被踩平的草丛,“刚才那细作说留了记号,保不齐金兵正顺着踪迹追。”他指着树林的岔路口,左边的路长满了齐腰深的蒿草,右边的路却隐约能看见车辙印,“走左边,越难走的路越安全。”

 

刘三柱突然“呀”了一声,他蹲在地上,手指戳着泥土里的一块碎瓷片:“这是……茶寮里的碗!”瓷片上还留着半截青花,是王老汉最宝贝的那套茶具上的纹样,“我认得,上次我打碎了一个,王老汉心疼了好几天。”

 

沈青梧的心猛地一跳。王老汉的茶寮在三十里外的官道旁,怎么会有瓷片出现在这里?她扒开草丛,发现泥土里埋着好几块碎瓷,还有个烧焦的木牌,上面刻着的“茶”字被烧得只剩个草字头。

 

“是金兵烧了茶寮。”周勇的声音沉得像块石头,他捡起块最大的瓷片,边缘还带着烧灼的痕迹,“王老汉……怕是没躲过去。”少年的喉结动了动,想起那老汉总爱往他手里塞麦饼,说他“正是长力气的时候”。

 

阿翠突然捂住嘴,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掉,砸在怀里小石头的脸上。孩子被惊醒了,懵懂地抓着她的衣角,嘴里喊着“爷爷”——他以前总爱缠着王老汉,听他讲当年从军的故事。

 

“别耽搁了。”老马叔的声音有些发哑,他用拐杖拨开左边的蒿草,草叶上的尖刺划破了他的手背,渗出血珠,“王老汉要是泉下有知,也盼着我们能活下去。”

 

一行人钻进蒿草深处,草叶刮在脸上像小刀子,沈青梧走在最前面,断矛在身前左右横扫,开出条仅容一人通过的小道。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的草木突然稀疏起来,露出片开阔的乱石滩,滩上的石头被水流冲刷得圆滚滚的,缝隙里还卡着些破碎的船板。

 

“是条干涸的河床。”陈二捡起块船板,上面的桐油味还没散尽,“看这木头的新鲜劲儿,顶多是上个月才冲下来的。”

 

沈青梧蹲下身,指尖抚过石头上的水痕,痕迹还很清晰,边缘带着湿润的光泽:“最近下过雨,这里应该有水,只是被什么东西堵了。”她指着河床尽头的山壁,那里的植被长得异常茂密,不像自然形成的,倒像是人为栽种的障眼法。

 

就在这时,刘三柱突然指着山壁大喊:“那里有人!”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茂密的藤蔓后闪过个黑影,穿着粗布短打,背着个巨大的背篓,动作快得像只猴子。沈青梧刚要追,却被老马叔拉住:“等等,看他的步法,不像是金兵。”

 

那黑影似乎也发现了他们,突然停住脚步,从藤蔓后探出头来。是个约莫五十岁的汉子,脸上刻着风霜,左眼角有颗黑痣,背篓里露出半截药锄——是个药农。

 

“是……是青梧丫头?”药农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不敢置信,他拨开藤蔓走出来,背篓里的草药掉了一地,有艾草、当归,还有几株罕见的止血草,“我是你张伯伯啊!当年你爹在的时候,我们还一起去采过药!”

 

沈青梧愣住了。张伯伯是父亲的旧识,住在隔壁村的山坳里,小时候她常跟着父亲去他家讨药。可记忆里的张伯伯总是笑眯眯的,不像现在这样,眼神里藏着惊惶,背篓的带子上还沾着点暗红色的东西,像血。

 

“张伯伯?”沈青梧的手不自觉地握紧断矛,“您怎么会在这里?”

 

张伯伯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飞快地瞟了眼周勇和陈大的伤口,搓着手笑道:“这不是兵荒马乱的嘛,村里待不住,就来山里采点药,换点粮食。”他弯腰去捡掉在地上的草药,手指却在发抖,“你们……你们这是要去哪?”

 

“去找岳将军。”周勇突然开口,目光紧紧盯着张伯伯的背篓,“您认识金兵的细作吗?一个穿白衣的姑娘,大概十六七岁,右耳有个耳洞。”

 

张伯伯捡草药的手猛地一顿,背篓“哐当”一声掉在地上,露出里面藏着的东西——不是草药,而是几套叠得整齐的金兵服饰,领口处绣着的金线闪着光。

 

“你……你们看错了!”张伯伯的脸瞬间变得惨白,连连后退,“我不认识什么白衣姑娘!这……这衣服是捡来的,想拿去浆洗干净,做件新衣裳……”

 

陈二反应极快,朴刀瞬间架在了他的脖子上:“说!你是不是跟那个细作一伙的?!”

 

张伯伯吓得腿一软,瘫坐在地上,眼泪混着脸上的泥水流下来:“我不是!我是被逼的!”他指着山壁的方向,声音发颤,“那里……那里有个山洞,金兵把我们村的人都关在里面,让我出来采买东西,还让我留意过路的人……那个白衣姑娘,是金兵的小头领,心狠手辣得很,昨天还杀了个想逃跑的老婆子……”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山壁的藤蔓后果然有个隐蔽的洞口,被茂密的爬山虎遮掩着,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洞口的泥土上印着许多脚印,有大人的,也有小孩的,其中一双小小的脚印,跟小莲的鞋码很像。

 

孙大娘突然抓住张伯伯的胳膊,指甲深深掐进他的肉里:“里面……里面有个梳双丫髻的小姑娘吗?约莫五岁,眼睛很大……”

 

张伯伯愣了愣,点了点头:“有!昨天刚被抓进去的,说是从破庙里跑出来的……”

 

孙大娘的身子晃了晃,差点晕过去,沈青梧赶紧扶住她,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从破庙里跑出来的小姑娘,难道是小莲?可小莲明明就在身边……她猛地回头,却发现刚才还在不远处玩石子的小莲,此刻竟不见了踪影。

 

“小莲!”沈青梧的声音带着颤抖,她拨开众人四处张望,乱石滩上空空荡荡的,只有风吹过石头的呜咽声,“小莲!你在哪?!”

 

刘三柱突然指着山壁的洞口,声音发紧:“那里……那里有个红绳结!是小莲头发上的!”

 

众人望去,只见洞口的藤蔓上系着个小小的红绳结,是孙大娘早上给小莲梳头发时编的,此刻正被风吹得轻轻晃动,像只求救的小手。

 

“是调虎离山!”周勇的声音因为愤怒而沙哑,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刚才觉得张伯伯眼熟——那天在破庙附近,他似乎见过这个背影,“那个白衣姑娘早就盯上我们了,她故意让我们发现踪迹,引我们来这里,好趁机抓走小莲!”

 

张伯伯瘫在地上,哭得涕泪横流:“我也是没办法啊!他们抓了我儿子,说我不听话就杀了他……”

 

“洞里还有多少金兵?”沈青梧的声音冷得像冰,她将断矛横在胸前,矛尖的锈迹在阳光下泛着寒光,“说清楚,不然我现在就杀了你。”

 

张伯伯被她的眼神吓得一哆嗦,赶紧说道:“不多!就五个!还有两个看守我们村的人……白衣姑娘不在,说是去前面的岔路口报信了,让大部队过来围堵你们……”

 

沈青梧看了看天色,太阳已经开始西斜,再过一个时辰就要天黑了。如果不趁现在救出小莲和村民,等金兵的大部队来了,就再也没机会了。

 

“老马叔,”沈青梧转向老马叔,眼神坚定,“您带着陈大、阿翠和小石头躲进蒿草里,千万别出来。”她又看向陈二和刘三柱,“陈二哥,你力气大,跟我正面突袭。三柱,你从侧面绕过去,趁金兵不注意,把洞口的藤蔓砍断,制造混乱。”

 

周勇突然按住她的肩膀,断臂处的绷带又渗出了血:“我跟你一起去。”他的眼神里没有丝毫犹豫,“我虽然少了只胳膊,但还有力气。”

 

沈青梧看着他,点了点头:“好。”

 

张伯伯突然喊道:“等等!我知道洞里的机关!金兵在门口埋了竹签,得从左边的石头跳过去才行!”他捡起块石头,在地上画了个简易的地图,“还有,他们的弓箭都挂在洞壁的木架上,只要把木架推倒,他们就没武器了!”

 

沈青梧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将断矛握得更紧了。她不知道这个张伯伯说的是真是假,但现在,她只能选择相信。

 

众人迅速行动起来,老马叔带着阿翠他们钻进了蒿草深处,陈二握紧朴刀,周勇捡起块锋利的石头,刘三柱抱着砍柴刀,悄悄绕向洞口的侧面。

 

沈青梧深吸一口气,看了眼周勇,少年冲她点了点头。两人对视一眼,像两只蓄势待发的猎豹,朝着山壁的洞口冲去。

 

洞口的金兵似乎没察觉到危险,正背对着他们聊天,其中一个还在把玩着小莲的红绳结,脸上带着猥琐的笑。沈青梧和周勇对视一眼,同时加快了速度,在金兵转身的瞬间,断矛和石头同时飞出,精准地砸在两个金兵的头上,他们连哼都没哼一声就倒了下去。

 

剩下的三个金兵吓了一跳,赶紧去摸武器,可就在这时,陈二从侧面冲了出来,朴刀一挥,砍倒了一个金兵。刘三柱也趁机砍断了洞口的藤蔓,藤蔓落下,正好盖住了剩下两个金兵的视线。

 

沈青梧趁机冲进洞里,洞里一片漆黑,弥漫着一股霉味和汗臭味。她听见小莲的哭声,从洞的深处传来。“小莲!别怕!姐姐来救你了!”沈青梧大喊着,朝着哭声的方向跑去。

 

突然,脚下传来一阵刺痛,沈青梧低头一看,原来是踩到了金兵埋的竹签,竹签刺穿了她的鞋底,扎进了肉里,鲜血瞬间涌了出来。她咬着牙,拔出竹签,继续往前跑。

 

在洞的深处,她看到了小莲,小姑娘被绑在一根柱子上,哭得满脸是泪。旁边还绑着十几个村民,都是张伯伯村的人,其中还有几个孩子,吓得瑟瑟发抖。

 

“姐姐!”小莲看到沈青梧,哭得更厉害了。

 

沈青梧赶紧跑过去,解开绑着小莲的绳子,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别怕,姐姐来了,我们马上就能出去了。”

 

就在这时,洞外传来了陈二的喊声:“青梧姐!快出来!金兵的大部队来了!”

 

沈青梧心里一惊,赶紧抱起小莲,对村民们喊道:“快!跟我走!”

 

村民们纷纷起身,跟着沈青梧往洞外跑。洞外,陈二和刘三柱正和剩下的两个金兵激战,周勇也在一旁帮忙,虽然少了只胳膊,但他的动作依旧灵活。

 

沈青梧放下小莲,加入了战斗,断矛一挥,刺穿了最后一个金兵的胸膛。

 

“快走!”沈青梧喊道,抱起小莲,和众人一起朝着蒿草深处跑去。

 

身后传来了金兵的喊杀声,越来越近,像无数只恶鬼在追赶。沈青梧回头望了一眼,只见远处的山坡上,黑压压的一片金兵正朝着这边冲来,为首的正是那个白衣姑娘,她骑着一匹黑马,脸上带着得意的笑。

 

沈青梧咬着牙,加快了速度,抱着小莲冲进了蒿草深处,和老马叔他们汇合。

 

“往这边走!”老马叔喊道,指着一条更加隐蔽的小道,“这条道能通到山后面的悬崖,金兵过不去!”

 

众人跟着老马叔,在蒿草深处拼命地跑着,身后的喊杀声越来越近,仿佛就在耳边。沈青梧知道,他们必须尽快摆脱金兵,否则就会被活活困死在这片密林里。

 

夜色渐渐降临,密林里变得漆黑一片,只有月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微弱的光芒。众人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疲惫不堪,可身后的金兵依旧紧追不舍。

 

“前面就是悬崖了!”老马叔突然喊道,声音里带着绝望。

 

沈青梧跑到悬崖边,往下一看,下面是深不见底的山谷,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听到风吹过山谷的呼啸声,像鬼哭一样。

 

身后的喊杀声越来越近,金兵的火把在密林中亮起,像无数只鬼火,朝着他们这边移动。

 

沈青梧知道,他们已经无路可退了。她看了看身边的众人,眼神坚定:“我们不能被金兵抓住!与其被他们折磨死,不如跳下去,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周勇点了点头:“我跟你一起跳!”

 

陈二、刘三柱和村民们也纷纷表示愿意跳下去。

 

孙大娘抱着小莲,眼泪汪汪的:“青梧丫头,真的……真的有生机吗?”

 

沈青梧看着她,点了点头:“孙大娘,相信我,我们一定能活下去。”

 

就在这时,白衣姑娘带着金兵追到了悬崖边,她看着沈青梧他们,脸上带着得意的笑:“你们跑啊!我看你们往哪跑!”

 

沈青梧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只是深吸一口气,抱着小莲,率先朝着悬崖下跳去。

 

周勇、陈二、刘三柱和村民们也纷纷跟着跳了下去,老马叔最后一个跃出崖边的瞬间,沈青梧只觉得风像无数只手撕扯着衣襟,怀里的小莲吓得死死搂住她的脖子,哭声被风声绞成碎片。下坠的失重感让她眼前发黑,恍惚间竟看见宗将军站在云端,还是那副眯眼笑的模样,胡子上沾着战场的烟尘。

“抓着藤条!”周勇的吼声从身侧传来,少年不知何时解下了腰间的红绸,正拼命往斜上方荡去——那里垂着丛碗口粗的古藤,是山民采摘崖柏时留下的救命索。沈青梧猛地回过神,腾出一只手抓住藤条,粗糙的树皮瞬间磨破掌心,血珠顺着藤蔓往下滴,在夜空中划出细碎的红痕。

藤条剧烈晃动着,带着两人撞向崖壁。沈青梧用后背抵住岩石,才勉强稳住身形,低头时看见陈二正背着陈大卡在下方的石缝里,少年的脸被崖壁的凸起硌得发白,却死死咬着牙不肯松手。更下方的刘三柱抱着块突出的岩石,玉佩从衣襟里滑出来,在月光下闪了闪,突然脱手坠向深渊,少年“啊”地喊了一声,差点跟着掉下去。

“别松手!”沈青梧的嗓子喊得发哑,她腾出一只手去够陈二,指尖刚要碰到他的衣角,藤条突然发出“咔嚓”的脆响——是陈年的老藤被两人的重量坠得开裂了。周勇眼疾手快,用仅剩的右手抓住另一根细藤,红绸在两根藤蔓间缠了个死结,才勉强稳住身形。

崖顶传来白衣姑娘的笑声,像碎玻璃刮过铁皮:“跳啊!怎么不跳了?”接着是弓弦绷紧的声音,“给我射!别留活口!”

箭矢带着风声呼啸而下,沈青梧赶紧将小莲按在石缝里,用后背护住她。一支箭擦着她的肩头飞过,钉在崖壁上,箭尾的雁翎还在嗡嗡颤动——是金兵的制式箭,箭杆上刻着个小小的“金”字。

“往左边挪!”周勇突然喊道,他盯着崖壁左侧的一道裂缝,那里隐约能看见人工开凿的石阶,被藤蔓遮掩着,“是采药人走的秘道!”少年的声音里带着狂喜,他认出那是父亲生前常说的“天梯”,据说能通向崖底的暗河。

沈青梧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在藤蔓后发现了半截石阶,边缘被磨得光滑,显然常有人走。她用断矛劈开藤蔓,露出仅容一人通过的窄道,石阶上长满了青苔,湿滑得像抹了油。

“陈二哥先带陈大哥下去!”沈青梧喊道,她用断矛在石缝里卡出个支点,“我殿后!”

陈二咬着牙,背着陈大小心翼翼地踏上石阶,每走一步都听得见石阶“嘎吱”的呻吟,像随时会塌下去。刘三柱紧随其后,他用砍柴刀在崖壁上凿出浅坑,一步步往下挪,掌心的血染红了岩石。

周勇帮沈青梧把小莲送下石阶,自己却在转身时脚下一滑,半个身子悬在了半空。沈青梧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的断袖,布料在两人的拉扯下发出“嘶啦”的声响,随时可能撕裂。

“放手!”周勇的声音带着急怒,他看见崖顶的金兵已经探出半个身子,弓箭正对着他们,“你带着小莲走!别管我!”

“闭嘴!”沈青梧的指甲深深掐进岩石,指节泛白,“将军说了,一个都不能少!”她猛地发力,将周勇拽回石阶,两人重重撞在一起,滚下三级台阶才停下,额头都磕出了血。

崖顶的箭又射了下来,这次钉在了周勇刚才悬空的地方,箭尾还在摇晃。白衣姑娘的声音带着怒意:“一群废物!连两个伤兵都射不中!”

沈青梧不敢耽搁,拉起周勇继续往下走。石阶越来越陡,到后来几乎是垂直的,只能靠着岩壁上凿出的凹槽借力。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前方突然传来水声,是暗河流动的“哗哗”声,带着潮湿的水汽。

“快到了!”陈二的声音从下方传来,带着如释重负的喘息。

沈青梧加快脚步,转过一道弯后,眼前豁然开朗——是个宽敞的溶洞,洞顶悬挂着形状各异的钟乳石,在月光折射下泛着莹白的光,像无数支倒悬的玉簪。暗河在洞底蜿蜒流淌,水面泛着粼粼波光,映得钟乳石的影子在墙上晃动,像一群跳舞的精灵。

众人瘫坐在河边的沙地上,没人说话,只有粗重的喘息声和暗河的流水声交织在一起。沈青梧脱下被血浸透的布鞋,脚心的伤口还在渗血,她用河水冲洗时,疼得倒抽了口冷气,却看见水面上飘着片熟悉的布料——是刘三柱掉落的玉佩上系着的红绳,此刻正缠在块钟乳石的尖端。

“三柱,你的玉佩……”沈青梧刚要说话,却被周勇拽了拽衣角。少年正盯着溶洞深处,那里的黑暗中隐约有火光闪动,还传来铁器碰撞的脆响。

“有人。”周勇的声音压得极低,他捡起块石头握在手里,断袖下的伤疤在月光下泛着青白,“不止一个。”

陈二握紧朴刀,慢慢站起身,陈大也挣扎着想要站起,却被弟弟按住。刘三柱把小莲护在身后,孙大娘抱着孩子的手在发抖,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火光越来越近,映出几个模糊的身影,为首的那人背着把长弓,身形挺拔,走路时左腿微微有些跛——沈青梧的心突然漏跳了一拍,那个背影,像极了一个她以为再也见不到的人。

“是……是李大哥?”沈青梧试探着喊了一声,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那人猛地转过身,火光照亮了他的脸——左眉骨有道月牙形的疤,正是李家坳的里正李虎!他身后跟着三个精壮的汉子,都是李家坳的猎户,手里都握着弓箭,箭头闪着寒光。

“青梧丫头?”李虎也愣住了,他手里的火把“啪嗒”掉在地上,火星溅起,“你们……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沈青梧这才注意到,他们身后还绑着个人,穿着金兵的服饰,嘴里塞着布,正拼命挣扎,仔细一看,竟是那个白衣姑娘!她的头发被扯得乱糟糟的,右耳的耳洞在火光下闪着血光,显然是被强行扯掉了耳环。

“这是……”沈青梧指着白衣姑娘,惊讶得说不出话。

李虎捡起火把,脸上露出复杂的神色:“说来话长。我们躲在地窖里时,听见金兵在外面说要去悬崖围堵你们,就想着来接应,没想到在暗河入口撞见这丫头鬼鬼祟祟的,手里还拿着你们的玉佩——”他指了指刘三柱的红绳,“就把她绑了。”

白衣姑娘突然剧烈挣扎起来,嘴里发出“呜呜”的声响,眼神里充满了怨毒,死死盯着沈青梧,像要把她生吞活剥。

陈二上前一把扯掉她嘴里的布,姑娘立刻尖叫起来:“你们抓不住我的!我爹是金兵千户!他会带兵踏平这破山坳,把你们一个个都扒皮抽筋!”

“你爹是完颜烈?”周勇突然开口,声音冷得像冰,“那个屠了我们整个村子的千户?”少年的手紧紧攥着红绸,指节泛白,“去年冬天,在杏花沟杀了三十七个村民,还把孩子挑在枪尖上的那个?”

白衣姑娘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你……你怎么知道?”

周勇的眼睛红了,他猛地扑上去,掐住姑娘的脖子,断臂的伤疤因为激动而裂开,血顺着袖管往下滴:“我怎么知道?因为我亲眼看见他把我娘挑在枪尖上!看见他把我妹妹扔进火里!”少年的声音嘶哑,带着血泪,“你身上的金箔,你头盔里的防潮纸,都是他营里的制式!我怎么会不知道?!”

沈青梧赶紧拉开周勇,少年的力气大得惊人,姑娘的脖子上已经出现了红痕,脸色发紫。“别脏了你的手。”沈青梧的声音也在发颤,她想起了茶寮里被烧焦的木牌,想起了王老汉的麦饼,“她欠的债,该用国法来偿。”

李虎叹了口气,重新把布塞进姑娘嘴里:“这丫头确实是完颜烈的女儿,叫完颜雪,从小在军营里长大,学的都是杀人的勾当。我们在她身上搜出了这个。”他从怀里掏出个羊皮卷,展开后是张地图,上面用朱砂标注着岳将军的布防,还有几处打着红叉的地方——是几个藏有伤员的村落。

“她不是细作,”沈青梧看着地图上的标记,突然明白了,“她是来给金兵带路的,想一锅端了我们的藏身点。”

溶洞外突然传来雷声,接着是雨点打在洞口的声音。李虎抬头看了看天色:“下大雨了,金兵暂时过不来。这暗河能通到山外的芦苇荡,我们可以从那里坐船去岳将军的军营。”他顿了顿,看向众人,“只是这船……得委屈大家挤一挤,是我们平时运货的小渔船。”

沈青梧看向周勇,少年的情绪已经平复了些,正用河水清洗手上的血渍,红绸在水中散开,像朵盛开的花。她又看向陈大陈二,兄弟俩正用布条互相包扎伤口,陈二的手在发抖,却包扎得很仔细。刘三柱在帮孙大娘烤火,小莲已经睡着了,脸上还挂着泪珠。

“走。”沈青梧站起身,断矛在地上顿了顿,发出清脆的响声,“不管前面有多少风雨,我们都得走下去。”

李虎点点头,示意手下解开村民的绳子——原来他们是被完颜雪抓来带路的,幸好遇上了李虎。众人互相搀扶着往暗河下游走,火把的光芒在溶洞里摇曳,映着每个人的脸,有疲惫,有伤痛,却都带着一丝希望。

完颜雪被陈二拖着,嘴里依旧发出“呜呜”的声响,眼神里的怨毒渐渐变成了恐惧。她大概没料到,自己精心策划的围堵,最后会变成这样。

暗河的水流越来越急,隐约能听见外面的风雨声。沈青梧知道,穿过这片溶洞,等待他们的或许是更凶险的战场,但只要身边这些人还在,只要心里的信念不灭,就没有什么能阻挡他们前进的脚步。

就像这暗河,无论多么曲折,最终总会流向广阔的江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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