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匹马
书名:村西头勇者成名录 作者:非皮革制品 本章字数:6865字 发布时间:2025-08-06

白石城的喧嚣,带着一种与金穗城截然不同的质地。


如果说金穗城是混杂着咸腥与欲望的沸腾大锅,那么白石城则更像一块被反复捶打、沉淀了更多岁月与秩序的厚重石板。空气依旧带着南方特有的暖湿,但咸腥的海风被内陆河流湿润的草木气息冲淡了许多。巨大的白色岩石构成了城市的基础——城墙、码头、主要建筑的基座,甚至许多铺设路面的石板,都是一种独特的、泛着柔和象牙光泽的白垩岩。阳光洒落其上,整座城市仿佛笼罩在一层温润的光晕里。


然而,这层光晕之下,白石城作为南方腹地重要枢纽的繁忙与复杂丝毫不减。码头的喧嚣刚刚被抛在身后,踏入主城区,另一种节奏的市声便扑面而来。街道比金穗城更为宽阔,也更显规整,两侧建筑多用白色或浅灰色的石材建造,敦实厚重,屋檐下雕刻着繁复的藤蔓或几何花纹,透着一股沉淀的富庶。行人衣着风格也更为多样,从粗布短打的苦力到穿着丝质长袍、头戴软帽的商贾,再到身着皮甲、背负武器的佣兵和冒险者,构成了一幅流动的图景。


戴厄特拉着小汤姆的手,沿着一条名为“白垩大道”的主干道缓慢前行。他高大的骨架裹在深灰色的粗布斗篷里,斗篷帽子拉得很低,遮住了头骨和那根即使在斗篷下也隐约透出幽蓝轮廓的龙骨脊梁。小汤姆紧贴着他,新买的斗篷也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好奇又带着疲惫的大眼睛,紧张地打量着这座陌生的白色之城。男孩的背篓里装着他们精简后的行囊和补给。


船票带来的短暂庇护已经结束。从踏上白石城码头的那一刻起,他们再次成为这座城市庞大流动图景中的两个孤点。戴厄特的目标清晰:获取更详细的前往最终目的地——位于南方腹地更深处、靠近诅咒核心区域的“灰烬山脉”——的信息,并补充一些更专业的旅行装备。徒步穿越南方的复杂地形,尤其是靠近灰烬山脉的区域,效率太低,风险也太大。他需要一个代步工具。


金币在工具包的内袋里沉甸甸的,是布伦特老酒赋予他们的底气。但戴厄特深知财不露白的道理,尤其是在这样一座鱼龙混杂的大城。他选择了一条相对不那么繁华、但商铺更为实用集中的支路——“蹄铁巷”。顾名思义,这里聚集着与旅行、驮兽相关的营生:铁匠铺叮当作响,空气中弥漫着煤烟和烧红的铁块气味;马具店门口悬挂着各种皮质的鞍具、缰绳和铃铛;简陋的驮兽租赁点前,几匹无精打采的骡子在咀嚼干草;空气中还混杂着牲口棚特有的粪便、干草和动物体味。


小汤姆的鼻子皱了皱,显然不太适应这种气味,但好奇心很快占了上风,眼睛滴溜溜地打量着那些形态各异的牲口。


戴厄特的步伐沉稳,空洞的眼窝在斗篷的阴影下锐利地扫视着两侧。他需要一匹坐骑。要求不高:耐力强,性情稳定,能适应崎岖山路,最好……价格公道且不引人注目。那些毛色油亮、神骏非凡的良驹不在他的考虑范围,那无异于举着金币招摇过市。


他走过几家专门售卖驮马和骑乘马的牲口贩子摊位。贩子们吆喝着,吹嘘着自家牲口的脚力,价格也水涨船高。戴厄特只是沉默地观察着马匹的状态:眼神是否清明,呼吸是否顺畅,四肢是否有力,皮毛下是否隐藏着伤痕或疾病。他如同一个精密的仪器,无声地评估着。


就在他快要走出蹄铁巷,转入一条更狭窄、气味也更难闻的岔路时,一股浓烈得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混合着生皮和腐败物的味道,猛地灌入了他那没有鼻腔却依然能感知气味的魂火意识中。


那是一个肉铺。与其说是铺子,不如说是一个半露天的屠宰场。油腻发黑的木棚下,挂着剥了皮、露出猩红肌肉和森白肋骨的牲畜胴体。巨大的木墩上满是深褐色的污渍和刀斧劈砍的痕迹。地上流淌着混合着血水、内脏碎屑和污水的粘稠液体。几个光着膀子、肌肉虬结、围着油腻皮围裙的屠夫正在忙碌,斩骨刀剁在骨头上的闷响令人牙酸。


吸引戴厄特注意力的,并非这血腥的场景本身——北境冰原上更残酷的景象他也见过。而是在肉铺角落一个肮脏的木栅栏里,关着的一匹马。


或者说,一匹曾经是马的生灵。


它非常非常老了。瘦骨嶙峋,肋骨根根分明地凸起在松弛下垂的皮毛下。曾经可能是栗色的毛发如今灰白干枯,毫无光泽,沾满了泥垢和草屑。它的四条腿细得仿佛随时会折断,膝盖和蹄腕处关节肿大变形,布满了陈旧的伤痕和劳损的痕迹。最令人触目惊心的是它的眼睛。那双曾经或许明亮有神的马眼,如今浑浊不堪,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白翳,几乎完全失明。巨大的眼袋松弛地垂着,里面盛满了粘稠的分泌物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深沉的疲惫与绝望。


它就那样静静地站着,头垂得极低,几乎要碰到地面。没有嘶鸣,没有挣扎,甚至没有试图去嗅闻旁边木槽里那点发霉的、混着泥水的干草料。它只是站着,像一个等待最终判决的、耗尽了所有力气的囚徒。浓重的死亡气息,比肉铺里新鲜屠宰的血腥味更加陈腐、更加彻底地笼罩着它。


一个屠夫提着水桶经过木栅栏,随意地将半桶散发着馊味的脏水泼在栅栏前的地上,浑浊的水花溅到老马干枯的前腿上。老马毫无反应,仿佛那副躯壳里连最基本的痛觉和应激反应都已消失。


“喂,老瘸子,省点水!”另一个正在磨刀的屠夫粗声粗气地喊道,“反正是明天一早的活儿,让它渴着吧,省得收拾!”


“晦气玩意儿,”泼水的屠夫啐了一口,“皮都松垮垮的没几两肉,骨头又硬,也就熬点胶,骨头渣子磨粉了喂狗!要不是老约翰头摔死了没人接手,白送老子都不要!”


“老约翰头也是个倒霉催的,赶个车都能翻沟里,啧…”


戴厄特空洞的眼窝,死死地“钉”在那匹老马身上。


他并非动了什么恻隐之心。亡灵的情感早已枯竭。他看到的,是一具濒临彻底崩溃的躯壳,一个被榨干了最后一丝价值、等待被拆解成原料的残骸。这景象本身并不足以撼动他。


但是……


就在他凝视的瞬间,他那根幽蓝的龙骨脊梁深处,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共鸣**!


不是之前遇到布伦特和码头老者时那种灵魂层面的、同类存在的震颤。这次的共鸣感更加……**物理化**,更加……**沉重**。仿佛他那由龙骨支撑的骨架,感应到了那匹老马骨骼深处传来的、无声的哀鸣与崩塌!他能“感觉”到老马每一根承重骨上不堪重负的裂纹,能“感觉”到它关节软骨被彻底磨穿后的痛苦摩擦,能“感觉”到它脊椎在漫长劳役和衰老重压下那不堪重负的弯曲!


这是一种来自骨骼的、濒死的悲歌!如同两块即将碎裂的岩石,在深渊边缘发出的、唯有同类才能感知的共振!


同时,在那浓重的死亡和绝望气息之下,戴厄特那属于亡灵英雄的敏锐感知,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几乎被彻底湮灭的……的残留。


极其模糊,极其淡薄,仿佛狂风中的一缕残烟。但那感觉……与布伦特酒坛上残留的、与码头老者灵魂中携带的、与他自身被诅咒打上的印记……同源!


这匹老马的原主人——那个死于意外的“老约翰头”,很可能……也是一个被诅咒唤醒的“英雄”?一个连名字都未曾听闻、默默无闻、甚至死得如此平凡潦倒的“英雄”?而他烙印的微弱气息,竟然残留在陪伴他至死的坐骑身上?


这诅咒的网,比他想象的更加诡异,更加无处不在!

当然,事实是另一回事。

诅咒的范围是所有人类的英雄,而在世界眼中,人类英雄的定义与人类完全不同。

这匹老马的主人被判定为英雄,但死在了诅咒发生之后。

而当时这匹马又正好在他旁边。

一丝世界的诅咒力量,完全足以让这位老车夫苏醒过来,成为另一只理智亡灵。但诅咒日过后,诅咒的力量本身就在消减,没找准头,有一部分溢散到了这匹马的骨骼里。


“骷髅先生…”小汤姆也看到了那匹老马,小小的身体明显瑟缩了一下,下意识地抓紧了戴厄特冰冷的骨手。男孩清澈的眼中充满了不忍和难过,“它…它好可怜…”


戴厄特没有回应小汤姆。他的意识在冰冷的魂火中飞速运转。


购买一匹健康的马需要一大笔钱,并且会立刻引来觊觎的目光。

购买一匹濒死的老马…只需几个铜板,甚至可能白送。

这匹老马的状态,根本不可能长途跋涉,甚至可能活不过明天。

但是…它能走。

它的骨骼虽然濒临崩溃,但骨架仍在。它体内残存的那一丝微弱烙印气息,或许…或许能成为某种指引?或者,至少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线索?

更重要的是,将它留在这里,明天它就会变成肉铺案板上的碎骨和熬胶的原料,那残留的烙印也将彻底消散于污秽之中。一种…无意义的湮灭。


一个极其理性的、冰冷的、甚至带着一丝对“诅咒”本身进行试探意味的决定,在戴厄特心中形成。


他拉着小汤姆,径直走向那个刚刚泼完水的屠夫。斗篷的阴影遮住了他所有的表情,只有低沉的声音传出,带着龙骨特有的嗡鸣,盖过了肉铺的嘈杂:


“那匹马,卖吗?”


屠夫正把水桶丢到一边,闻言愣了一下,抬起头。当他看清斗篷下那隐约的骨骼轮廓时,脸上的横肉明显抽搐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惊疑和嫌恶:“你?…买它?那堆快散架的骨头?”他指了指栅栏里的老马,语气充满了不可思议和嘲弄,“老兄,你没毛病吧?这玩意儿明天就要下汤锅了!你要它干嘛?当柴火烧都嫌烟大!”


“卖,还是不卖?”戴厄特的声音毫无波澜,重复道。同时,他从斗篷下伸出一只骨手,指间夹着一枚亮闪闪的金雀花银币。银币在肉铺昏暗的光线下,散发着诱人的光泽。


屠夫的眼睛瞬间被那枚银币吸引住了。他脸上的嘲弄迅速被贪婪取代。一枚银币!买一堆连狗都嫌弃的废骨头?简直是天上掉馅饼!


“卖!当然卖!”屠夫一把抓过银币,用沾着血污和油渍的手指用力捏了捏,确认是真货,脸上堆起油腻的笑容,“嘿,您可真识货!别看它老,这马…呃…当年也是一匹好马!老约翰头可宝贝它了!叫什么来着?‘闪电’?对,‘闪电’!多威风的名字!现在它是您的了!钥匙在那边钉子上挂着,您自个儿牵走!笼头缰绳都送您了!祝您…呃…旅途愉快?”他自己都觉得这祝福词荒谬得可笑。


戴厄特没理会他。他走到木栅栏旁,取下生锈的铁锁钥匙,打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破门。


浓烈的腥臊和绝望的气息扑面而来。


老马“闪电”似乎感知到了栅栏门的打开和陌生“人”的靠近。它极其微弱地动了一下耳朵,浑浊失明的眼睛茫然地朝着戴厄特的方向转动了一下,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几乎听不见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嘶鸣。它没有试图后退或攻击,只是那四条细瘦如柴的腿,难以察觉地颤抖着,仿佛连站立的力气都已耗尽。


戴厄特走近它。骨手伸出,没有去碰它的头或身体,而是轻轻地、极其稳定地搭在了它那瘦骨嶙峋、布满伤痕的肩胛骨上。


就在骨手与老马骨骼接触的刹那!


嗡……


戴厄特体内的幽蓝龙骨脊梁猛地一震!一股比之前强烈数倍的共鸣感汹涌而来!不再是单纯的濒死悲鸣,他清晰地“看到”了!看到无数破碎的画面碎片,如同冰晶般瞬间涌入他的魂火意识:


颠簸摇晃的木板车,沉重的货物,一个佝偻着背、头发花白、脸上刻满风霜的平凡老者的背影(老约翰头?),他粗糙的手掌温柔地抚摸着马颈,低声絮叨着家常;崎岖泥泞的山路,沉重的喘息,鞭子从未落下,只有老者鼓励的吆喝;一个简陋但干净的马厩,新鲜的干草,清凉的井水;然后是天旋地转,剧烈的撞击,木头碎裂的声音,老者惊恐的短促呼喊戛然而止,巨大的痛苦和茫然……接着是漫长的黑暗、饥饿、鞭打、被拖拽、被关进这个充满死亡气息的木栏……最后是深深的、无边无际的疲惫和放弃……


这些画面杂乱、破碎、充满痛苦,如同老马濒临崩溃的骨骼一样脆弱不堪。但其中蕴含的那份与主人相依为命的忠诚、那份被粗暴剥夺后残留的烙印气息、以及那份最终沉入死寂的绝望,却异常清晰地传递给了戴厄特。


这共鸣,不仅源于骨骼,更源于烙印!源于那被诅咒扭曲的命运轨迹!


戴厄特空洞眼窝中的幽蓝魂火,仿佛被这沉重的碎片冲击得微微摇曳了一下。他骨手的力量微微调整,不再是简单的触碰,而是传递过去一股极其微弱、但异常稳定的力量——源自龙骨修复后带来的那种稳固与支撑感。这股力量并非治疗,也无法逆转衰老和崩溃,它更像是在崩塌的悬崖边,提供了一块暂时可供依靠的冰冷岩石。


老马“闪电”浑浊的眼睛茫然地眨了眨,身体那难以抑制的颤抖,竟然……奇迹般地……减弱了一丝。它依旧虚弱濒死,但似乎那纯粹的、压垮一切的绝望感,被这突如其来的、冰冷的稳定感冲淡了那么一点点。它极其轻微地、用干燥开裂的鼻子,蹭了蹭戴厄特搭在它肩胛骨上的冰冷骨手。


这个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动作,却带着一种跨越了物种、甚至跨越了生死界限的、沉重的信任与托付。


“走吧。”戴厄特低沉的声音响起,是对小汤姆说,也是对老马说。


他解下挂在栅栏上那副同样破旧不堪的笼头和缰绳。缰绳的皮子早已干硬开裂,金属扣环锈迹斑斑。他小心地、尽量不去触碰老马脆弱的头部和耳朵,将笼头套上。老马顺从地、几乎是麻木地任由他动作。


当戴厄特轻轻拉动缰绳时,老马“闪电”迟疑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一只前蹄。它的动作僵硬而痛苦,关节发出细微的摩擦声,仿佛生锈的铰链在强行转动。但它迈出了第一步。接着是第二步。


每一步都异常艰难,摇摇晃晃,仿佛随时会摔倒散架。但它确实在走。


小汤姆看着这一幕,小嘴微张,眼中充满了震惊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触动。他默默地走到老马的另一侧,伸出小手,轻轻地、如同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般,抚摸着老马干枯松弛的皮毛。


戴厄特拉着缰绳,小汤姆扶着马身(尽管他的力量微不足道),一具沉默的骷髅,一个瘦小的男孩,一匹垂死的老马,就这样组成了一个怪异而令人心酸的小小队伍,缓缓地、一步一步地,离开了那散发着血腥与死亡的肉铺。


屠夫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掂量着手里的银币,嗤笑一声:“妈的,怪人配怪马,绝了!省得老子明天动手了,晦气!”


走在蹄铁巷相对干净些的石板路上,老马“闪电”的每一步都牵动着戴厄特骨骼深处的共鸣。他能清晰地感知到它骨骼的呻吟,肌肉的衰竭,生命的烛火在狂风中摇曳。它不可能走远。它的价值,或许只在于它残存的骨骼中,那微弱到几乎消散的、关于它原主人——那个可能也是“英雄”的烙印气息。以及,它本身作为一个“存在”,或许能带来的、最低限度的掩护——谁会去觊觎一个带着快死老马的穷酸旅人?


戴厄特的目标转向了巷子深处一家看起来颇为老旧的杂货铺兼旅店——“老车辕”。招牌是一个磨损严重的木头车轮。这里既出售旅行用品,也提供廉价的住宿,更重要的是,后面带有一个简陋但还算干净的马厩。这种地方,最适合他们眼下这种“组合”。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混合着干草、皮革、灰尘和廉价烟草的味道扑面而来。光线昏暗,柜台后坐着一个头发稀疏、叼着烟斗、正就着油灯修补马鞍的老头。店里零星坐着几个风尘仆仆的旅人,低声交谈着。


当戴厄特牵着老马“闪电”和小汤姆走进来时,店里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他们身上:斗篷下隐约的骨骼轮廓,男孩紧张的小脸,还有那匹散发着死亡气息、摇摇欲坠的老马。


老头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透过烟雾打量着他们,最后目光落在了老马身上,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烟斗在嘴里吧嗒了两下。


“住店?”老头的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南方口音,“还是买货?”


“住店。一晚。有马厩。”戴厄特言简意赅。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稳定感。


老头又看了一眼老马,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或许是怜悯?他吐出一口烟:“住店可以。马厩也有。但是……”他用烟斗指了指“闪电”,“这老伙计…可别死在老子的马厩里。收拾起来麻烦,还晦气。”


“它不会死在里面。”戴厄特平静地说,同时将两枚银币放在柜台上,“房钱,草料钱,清理费,都算上。”


老头看了看银币,又看了看戴厄特斗篷下那非人的轮廓,最终点了点头,没再多问,从抽屉里摸出一把锈迹斑斑的钥匙:“后院最里面那个单间。马厩在左边,自己拴。草料在槽边桶里,自己拿。水井在院子中间。” 他显然是个见多识广、不愿多管闲事的人。


后院比想象中干净些。戴厄特将“闪电”牵进最角落的一个空马厩隔间。里面铺着还算干燥的稻草。他解开破旧的笼头缰绳,从旁边的木桶里舀了些清水倒入马槽。老马“闪电”将干枯的鼻子探入水中,极其缓慢、虚弱地啜饮着,喉咙里发出微弱的吞咽声。戴厄特又抱了些相对新鲜的干草放在它面前。它嗅了嗅,似乎没什么食欲,但还是低下头,艰难地咀嚼起来。


戴厄特站在马厩外,空洞的眼窝注视着它。他能感觉到,饮水和食物让这具濒死的躯壳恢复了一丝极其微弱的生机,如同风中残烛的火苗跳动了一下。烙印的气息似乎也随着这微弱的生机而稍微稳定了一点点,不再像之前那样随时会溃散。


小汤姆蹲在一边,小手轻轻地梳理着老马颈侧干枯打结的鬃毛,小声地、像是在对它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别怕…闪电…休息一下…会好的…”


戴厄特没有阻止男孩。他转身,带着小汤姆走向那个位于角落的、低矮的单间。


房间狭小简陋,只有一张硬板床和一张破桌子。但胜在独立且僻静。戴厄特检查了门窗,确认牢固。他将装着金币和重要物品的工具包塞进床下最深处。小汤姆卸下背篓,疲惫地坐在硬板床上,抱着膝盖。


窗外,白石城的灯火渐次亮起,将巨大的白色岩石建筑染上温暖的橘黄光晕。城市的喧嚣被院墙隔开,显得遥远而模糊。


戴厄特坐在桌旁唯一的椅子上,没有点灯。斗篷已经脱下,幽蓝的龙骨脊梁在昏暗的光线下散发着微弱而恒定的光晕。他需要维护骨骼,也需要思考。


白石城不是终点,灰烬山脉才是。

一个码头归乡的老者亡灵。

一匹承载着已逝“英雄”烙印的老马。

深青色怪骨碎片依旧沉寂。

诅咒的轮廓似乎更加庞杂诡异,却又在无数卑微个体的命运中,透露出某种冰冷而残酷的规律。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轻地敲击着桌面,发出细微而规律的哒哒声。如同钟表在寂静中走动,计算着前路未知的凶险与时间。


老马“闪电”在隔壁马厩里,发出一声悠长而虚弱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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