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旅行。

一辆皮卡，一只金毛，一个人。

不用导航，因为没有目的地。远方，仅仅是手中的硬币。

徜徉在乡间土路，时速20。祺嘉喜欢把头伸出车窗，听风吹耳朵啪啪作响，舌头飞扬。

祺是吉祥，嘉是美好，祺嘉，谐音齐家。我没有治国的愿望，自认为可以修身，那就定个齐家作目标，虽然我喜欢四海为家。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知开了多久，一路辗转，从牡丹江畔出发，险些一头扎进黑龙江。

于是一路向南。偶尔停在村头打盹，祺嘉则被小孩们摸成秃头。

我有一架相机，里面记录着我驻足的地方。

我有一台吉他，里面伫存着我未完的歌曲。

我有一本日记，里面回忆着我逝去的青春。

我现在的梦想，是想工作就工作，不想工作就旅行。没有老板，也不做老板。做自己喜欢的事，听自己喜欢的歌，读自己喜欢的书。

抛硬币抛得手指疼，导致方向盘不稳，皮卡侧翻。

打122拖车，结果不知道在哪，只得翻BDS找坐标。

对方说太远了，要我等一会儿。

我说你来就行，我不着急。

结果来了辆拖车，第二天中午才到。

我当时正在路旁树林遛狗，听见有车声，出来一看，一辆轿车也掉沟里了，比我的严重，不过人没事。

看来不是我的问题。

不远处拖车赶来。司机下车问我俩，你俩谁打的电话？

轿车司机摇头。司机看向我，你不说就一辆车吗？买一赠一？

我说，我是昨晚掉下去的，他是5分钟前掉下去的，没来得及更新消息。

车拉出来，我的皮卡上面都是灰，他的轿车上面都是皱纹。

司机问我，你这车是不是改装了，这么结实？

我笑了笑，当时车速才10公里每时，就算撞树上，树都不带动一下的。

我指了指沟旁小臂组细的白桦。

拖车拉着轿车里开，轿车司机有事要办，要我拉他进山海关。

这是出行很久后第一次上高速，时速120，狗头吹到模糊，被轿车司机拉回车里。

轿车司机叫吴欣，无心。

于是我开始怀疑我的车技。

他给我导航，我才知道，还有100多公里就入关了。

他和父母关系不好，父母偏向他弟弟，父亲住院又不能不回去。

“我当时去吉林，当兵他们很反对，于是我再没回过家。”

“我不知道怎么面对他们。”

我算了算，至少十二年了。三十多岁的男人，在后座哭得像个孩子。鼻涕眼泪都抹在狗毛上。祺嘉开始还舔舔他，他以为那是安慰，可现实很骨感。最后棋嘉干脆别过脸去，把狗头贴在窗子上，绝望地看风景。

我趁他不注意，改了导航。

之前来过秦皇岛，对这条路记忆犹新。

海风夹杂着农家肥的味道，迎面拂来。

左手边是一排胡杨，胡杨的远方，是片海洋。海崖，见证着时代的沧桑。

沿着路下去，有片沙滩，正午时分，几乎没人来。

他问我来海边干嘛，不是去医院吗。

我说，既然你不知道怎么面对，那就等你知道了再去。

祺嘉飞奔入海，叨只螃蟹上岸。

我说，不去试试，怎么有意外收获？晚上请你吃蟹蒸饭。

我脱鞋，卷起裤腿，漫步走入海中，海水没过小腿。

“大海，我的母亲，我爱你！”

海浪拍打沙滩，很有节奏。

不知不觉，唱起了《大海》。

……

如果大海能够，

带走我的哀愁，

就像带走每条河流。

……

回头看到他愣在原地，便喊他。

有烦恼的是你唉，怎么是我在发泄。

他走得太深，当他喊到“母亲”时，一个浪打来，没了他的头顶。

我笑他，他用水泼我，两个人衣服湿透，海风拂过，头皮发麻。

正是下午两三点，沙滩热得烫脚，人也渐渐多了。

我俩躺在沙滩上，闲聊。

他还是不知道，问题的答案在哪。

我伸出手指，绕四周转一圈，也不知道指向何方，就收了回来。

有人告诉我，有人不断的否定你，反对你，只是因为在乎你。

吴欣不理解。

他说，一个人不断的否定你，反对你，不是因为不爱吗？

我问他恨过一个人吗？

他说恨他的父母。他不想回去，但是不回去，心又堵着。

恨一个人，是不愿见到他的。

他想了好久，点点头。

他在等我继续说，但我已经说完了。

他比我大，总不会比我还动稚吧。

那天他没走，但闭口不谈此事，因为心有郁结。我也不问，又和我没关系，好奇害死祺嘉。

找了家民宿，从老板那儿搞了几只螃蟹，大米什么的车上都有。

食材不多，只做了顿简易蟹蒸饭。米饭下锅，配上蛋液、豌豆、萝卜丁炒至金黄，盛入碗中，上面摆好螃蟹上锅慢蒸。蟹油流入炒饭，蟹肉松嫩柔软。

吴欣嘟嘟囔囔半天，我倒头就睡。

第二天清早，吴欣走了。

他留了纸条，我两天后才在上衣口袋里发现。

打算在秦皇岛多住几天。

也不知道几月了，蝉鸣轰轰烈烈，不过并不惹我厌，听着蝉鸣，看着手中茶杯，水汽氤氲，发上半天呆，被祺嘉饥饿的吠叫唤醒，茶水已凉。

闲来无事，开车到市区，停在一个偏僻的小巷，然后四处闲逛，结果迷路。

迷路迷到警察局，我也是头一号了。

说明情况后，警察小妹妹一脸震惊地看着我。

“你是不是有神经疾病或是精神疾病，例如健忘症，阿尔兹海默证什么的？”

“没有。”

“你有，要么就是我有。”

“好吧，我有。”

祺嘉痴呆一样地看着我。

“我的车您能帮我找到吗？这里是我的身份证和驾照。”

警察小妹妹觉得我有病，但找不到证据，放弃挣扎。

念了牌车号就找到了。

“那个，违停便交下罚款。”

不知怎么，停车的地方离医院很近。

把车停到医院停车场。我不知道吴欣的父亲在哪个病房，正好阳光温暖，便坐在长椅上发呆。

喉咙发痒，想唱歌，问问保安，这里能弹吉他吗？保安以为我要卖唱，我说就是想唱唱歌，于是保安把我赶到后院。

这医院的后院像是园林，有石廊，有树梢，有花香，有鸟鸣。

保安说，你要唱得难听就赶你走。

试了试音，调了调弦还好，没走调。

扫了两下弦，清了清嗓子，唱了首《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

……

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

还有诗和远方的田野

你赤手空拳来到人世间

为找到那片海不顾一切

……

歌词烂熟于心，旋律刻在指尖。虽目视前方，但手指一触到琴弦，就仿佛看到了五年前，少年弹着自己的旋律给少女听，少女留下半截未完的歌词，走向远方。

一曲终了，少女远去，不知所踪。

《十年》的弦律响起，四处寻找声源，却发现奏者竟是自己。

眼角不知何时润湿，自嘲一笑。她或许，结婚了吧。

……

十年之后，我们是朋友，还可以问候

只是那种问候，找不到拥抱的理由

情人最后难免沦为朋友

……

结束音最我独创的，零阶一弦降到大弦，六弦升到一弦，下扫弦，停。

第二首我是闭着眼唱的，这样什么也看不到，就不会回忆。

周围并没有围观的人群，只有目光聚集。

人们默契的没有给钱。只有祺嘉很懂得招揽粉丝，蹭蹭这个的腿，对那个摇摇尾巴。

吴欣扶着一个老人在散步，他在我边上驻足一会儿了，显然我并没有注意。

老人是他的父亲，其实并不算老，刚刚六十，上月退休。

看来父子关系融洽，但似乎还有嫌隙。

我话少，吴欣话多，老人话也多。

民宿没退，我打算带着二人出去转转。

老人来秦皇岛三十年了，一直没到过海边。

农家肥风味的海风吹进车窗，老人看着窗外，一只手为祺嘉梳毛。

老人都不知道这里有条路。

这儿的海风吹一吹就好，时间长了祺慕都受不了。

金毛狗子被熏到翻白眼，我才把车窗摇上。

人不能太忙，太忙了会错失很多美景。

老人没下沙滩，只是抓了把沙子，让吴欣装了瓶海水。

“老伴没见过海，我比她先见到了，回家去炫耀一下。”

我带二人回民宿，又做了蟹蒸饭，这回又多做了老板一家的量。

老板以为我吃他螃蟹不好意思，连连推辞。

其实我是见他上回馋我手艺，这次叫上他解解馋。

吃完饭去看书。吴欣心情好，凑过来打扰我，叫我去打牌。

我说祺嘉打得比我好，你叫它去。

老人问我什么工作，我说我是个流浪汉，带着条流浪狗流浪。

祺嘉表示抗议，于是我改口，说它是条金毛，带着我这个流浪汉流浪。

老人笑了笑，说我没有上进心。

吴欣刚要帮我反驳，我点了点头。

我说，之前上进过，有了现在的生活，现在不想上进，以后可能会上进的。

老人问，以后是多久。

我摇摇头。

我不知道。

怎样算蹉跎岁月，怎样不虚度光阴，没有定论。

荣誉满身，造福人类；抑或游遍山川，烟火人间。

未来即虚无，不如眼前、当下，每分每秒都是白得的。享受一碗饭，一盏茶，一卷书，一架琴，虽不上进，不进取，不争不夺，亦无害于人、于己、于天下。

于我，即可。

老人在这儿住了一宿，第二天一早走了，没让我送，二人叫了车。

临走时，老人说我是个不食人间烟火之人。

他说：“不食烟火固然高贵，但并不适合这个时代。”

听吴欣说，他是个老师。

既然老师都这样说了，就适应适应这个时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