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战后余波与重建
书名:旅宋 作者:风之流浪 本章字数:7863字 发布时间:2025-08-06

第七十五章:战后余波与重建

 

晨光刺破云层时,赵轩正站在沙丘顶端,身上那件绣着商队徽记的驼绒披风被朔风掀起边角。驼绒里混纺的金线在朝阳下泛着细碎的光,边角处绣着的商船图案已被风沙磨得有些模糊。作为旅宋商会的总负责人,他左手无名指上还留着常年握算盘的半月形薄茧,此刻却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青铜令牌——令牌边缘雕刻着缠枝莲纹,中间"通关"二字的笔画里嵌着朱砂,是他在欧亚商路上行走的底气。

 

下方营地的喧嚣渐渐漫上来,沙地上的血洼已被新的沙土掩埋,只留下暗红的印记,像大地结痂的伤口。几个罗马士兵正用石块垒起一座简易祭坛,灰白色的石灰岩块上还沾着昨夜的血渍。马库斯拄着拐杖站在祭坛前,这位曾掌管亚历山大港关税的军团长,此刻胸前的鹰徽在阳光下泛着金光,鹰首的宝石却蒙着层灰败。他花白的眉毛拧成个疙瘩,低声念着拉丁文的祷词,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昨夜清点伤亡时,第三大队的百夫长们几乎全员殉职,那些曾与他在多瑙河沿岸护送商队的老兵,如今只剩冰冷的尸体,其中有个叫西庇阿的年轻人,上周还缠着赵轩要学用算盘记账。

 

"大人,昨夜损失的骆驼共计三十七峰,其中十二峰是刚从波斯买来的单峰驼;烧毁的胡椒三千斤,还有两箱景德镇的青花瓷,碎得连拼都拼不起来......"赵轩身后的账房先生王启年捧着账簿,笔尖在羊皮纸上沙沙作响。他戴着副玳瑁边框的老花镜,镜片上还沾着沙粒,山羊胡上别着根银质的笔架,那是去年在君士坦丁堡的集市上淘来的稀罕物。

 

赵轩抬手打断他,目光落在营地西侧那堆被烧焦的商队旗帜上。其中一面绣着旅宋商会的商船纹章,绛红色的布料虽已炭化,但边缘的金线仍在晨光里闪着微光。"那是林掌柜的船队。"他忽然开口,声音有些发哑,王启年闻言叹了口气,在账簿空白处画了个小小的哭脸,这是他记账时特有的记号。

 

"大人,迦太基人送来了新酿的椰枣酒。"赵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河西走廊特有的粗粝口音。他左臂的布条已换成干净的药布,青黑色的皮肤褪去不少,但举酒坛的手仍在微微发颤——昨夜为了护住商队的丝绸,他硬生生挨了阿蒙亲兵一斧,此刻甲胄上的血渍虽已擦拭,护心镜的凹痕里还嵌着沙粒。作为商会护卫队的队长,一手"霸王枪"颇有名气,此刻枪杆斜靠在沙丘上,枪缨的红绸已被血浸透。

 

他将一个粗陶碗递给赵轩,酒液里飘着细小的椰枣果肉,甜香混着酒香漫开来:"哈桑说,这是用绿洲深处的泉水酿的,能安神。他还托我问,上次订的五十匹蜀锦,尤其是那种雨过天青色的,什么时候能从亚历山大港运过来——他妹妹下个月出嫁,指名要做嫁妆。"

 

赵轩接过陶碗,指尖触到碗沿的冰裂纹,这是迦太基特有的制陶工艺。他没有喝,只是望着正在拆除帐篷的部落成员。那些昨天还举着弯刀的汉子,此刻正低着头搬运木桩,其中一个瘸腿的中年男人格外卖力,额头上的汗珠顺着刀疤滑落,在下巴汇成水珠滴在沙地上。那是个叫库尔班的部落头目,昨天举着带倒刺的铁链追了赵轩半里地,此刻铁链已被没收,手里握着旅宋士兵递来的木锯,锯木头时歪着身子,动作笨拙却认真,木屑沾在他纠结的胡须上,像开了丛白色的小花。

 

"这些人昨日和我们战斗时眼睛都红了,今天倒像换了个人。"王启年推了推老花镜,啧啧称奇,"尤其是那个瘸子,昨天还咬掉了护卫队李三的半只耳朵。"

 

"老张怎么样了?"赵轩忽然问。老张最擅长用西域的孜然炖骆驼肉,去年还帮商会设计过便于沙漠携带的压缩干粮,里面掺着葡萄干和杏仁,很受商队欢迎。

 

"军医说能保住胳膊了,"赵虎灌了口酒,喉结滚动,酒液顺着嘴角流到脖颈,"就是得躺上半个月。刚才炊事班熬了小米粥,他喝了两碗,还念叨着要给罗马人炖羊肉补补——那些家伙昨天啃了一天硬面饼,估计快忘了肉味儿了。对了,他让我问问,商会仓库里的豆瓣酱还剩多少,说要给新煮的羊肉调味,西庇阿那小子上次吃了一回,天天缠着他要秘方。"提到西庇阿,赵虎的声音低了下去,用靴底蹭了蹭沙地。

 

正说着,艾丽西亚带着两个斯巴达老兵走了过来。她换上了干净的亚麻长袍,领口绣着迦太基特有的棕榈叶图案,金发用猩红的丝带束在脑后,露出耳后新添的疤痕——昨夜为了保护商队的香料,她被流矢擦伤,此刻疤痕上还敷着草药,泛着青绿色。她手腕上那串由胡椒、肉豆蔻和蓝宝石串成的手链随着动作轻响,其中那颗鸽血红宝石,是去年用三船香料从印度王公那里换来的。

 

"马库斯让我来问,俘虏怎么处置。"她微微颔首,蓝色的眼睛像地中海的海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链上的蓝宝石,"有三十多个是阿蒙的亲兵,卢修斯建议全部处决,把头颅挂在商道两旁以儆效尤。不过我父亲觉得,不如卖给努比亚的金矿做苦力,还能收回些损失——据说那里挖金子的奴隶,一个能换两匹阿拉伯马。"

 

赵轩顺着她的目光看向俘虏群,有个抱着孩子的女人正用破布给孩子擦脸。女人穿着件褪了色的驼毛裙,裙摆被刀划了道大口子,露出的小腿上满是淤青。孩子约莫四五岁,脸颊上还留着干涸的血渍,手里攥着块碎掉的饼干,那是昨夜从商队抢的。赵轩忽然想起昨夜那个被踹死的小孩,穿着件不合身的丝绸小褂,那是他商会仓库里的存货,手里还攥着半块杏仁饼,饼渣嵌在牙缝里。

 

"让他们去修水渠吧。"他喉结动了动,将陶碗递还给赵虎。

 

"修水渠?"艾丽西亚挑眉,金色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扇形的阴影,"您是说,放他们活命?"

 

"昨天勘察地形时,商会的向导阿里发现东北方向有处地下水源,"赵轩从怀里掏出羊皮地图,上面用朱砂标着几个小点,旁边注着"可灌溉"、"宜建仓库"的字样,阿里是个本地人,画地图时喜欢在旁边画些骆驼和胡杨,"老张说,只要挖条水渠引到这里,就能灌溉出百亩良田。让俘虏们干活抵罪,能活命,还能给这片土地留点东西——以后商队路过,也能在这里补给新鲜蔬菜,总好过天天啃干饼。"

 

赵虎在一旁点头,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的酒渍:"我看行。正好商会的工程队带了新式铁锨和水准仪,领头的陈师傅是从洛阳来的,最会挖水渠。让他们跟着学,等水渠修好了,再建个驿站,往来商队就能避开黑风寨那条老路了,光是节省的保镖费,一年就不少。"

 

艾丽西亚望着那些麻木的俘虏,忽然笑了,嘴角的梨涡里像盛着阳光:"您总是能想到生意经。"

 

三人正说着,周平匆匆跑来,怀里抱着个沉甸甸的羊皮袋,跑得太急,靴子上的马刺刮到了石头,发出刺耳的声响。他是赵轩的远房侄子,脸上还带着少年人的青涩,此刻铠甲都没系好,露出里面绣着锦鲤图案的中衣。"大人,这是从阿蒙的帐篷里搜出来的,"他喘着气,把羊皮袋递过来,"小柱子在帐篷角落的陶罐里找到的,外面还裹着三层油布,看着像封密信。"

 

羊皮袋上印着个奇怪的图腾——三头蛇缠绕着骷髅,蛇眼处用朱砂点染,看着格外诡异。赵轩的脸色沉了下来,他认得这标记,是西域黑风教的信物。

 

他用匕首挑开羊皮袋的绳结,里面的信纸泛黄发脆,字迹歪歪扭扭,用的是混合了波斯文和汉文的密码:"七月初七,绿洲见,带齐贡品——要十箱瓷器,二十匹蜀锦,还有那个姓赵的商人的人头,换你族人活命......"

 

"黑风教?"赵虎皱眉,手不自觉地握住了枪杆,"他们怎么跟阿蒙勾搭上了?难道也想抢商路?"

 

赵轩将密信凑到火上,火苗舔舐着信纸,很快卷成了灰烬。他挥手驱散烟味:"不管他们想干什么,这绿洲我们是去定了。周平,让斥候队的老马头带三个人提前出发,探清楚绿洲的虚实,顺便看看那里的水质怎么样,能不能酿酒——老张说,好水才能酿出好酒。"他心里清楚,黑风教既然敢约在绿洲见面,必然布下了圈套,但这条连接欧亚的商路绝不能再被这些邪祟把持。

 

三日后,队伍启程前往绿洲。受伤的士兵和账房先生们坐在改装的粮车上,车轮裹着厚厚的驼毛,减少在沙地上的颠簸;俘虏们则扛着工具,在商会护卫的监督下步行,走得慢的会被鞭子抽,但没人再反抗——昨天库尔班试图逃跑,被抓回来后赵轩不仅没罚他,反而让炊事班给了他块掺着芝麻的压缩饼,那饼里的芝麻还是去年从西域换来的。此刻库尔班扛着铁锨走在最前面,瘸腿的步伐反倒比旁人稳当。

 

王启年坐在颠簸的车里,仍不忘用算盘计算着重建商路的成本,算珠打得噼啪作响:"若是能在这里种出棉花,就能省下从印度运棉布的运费了......还有这水渠,要是能养鱼,以后商队就能吃到新鲜鱼了,光这一项,每年就能省不少钱......"他边算边记,羊皮纸很快写满了,就在车壁上画起了算盘。

 

赵轩乘坐的马车由四匹骆驼牵引,车厢里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堆满了各种商路图册,从《西域诸国志》到《地中海港口纪要》,其中有本《异域奇闻》,里面夹着他小女儿画的全家福,画像边缘已被摩挲得发毛。车窗外,旅宋商会的商船旗、罗马的鹰旗,还有迦太基的神牛旗并排飘扬,在朔风中猎猎作响,像三支紧握的商业联盟拳头。

 

正午时分,队伍来到一片胡杨林。金黄的树叶在阳光下像燃烧的火焰,地上落满了枯叶,踩上去沙沙作响。艾丽西亚突然勒住骆驼,指着前方的沙丘:"看,那是什么?"她的骆驼是匹罕见的白骆驼,据说是从阿拉伯沙漠换来的,此刻不安地刨着蹄子。

 

沙丘顶端站着个穿白袍的老者,手里拄着蛇头拐杖,蛇眼镶嵌着绿宝石,正是之前被俘虏的巫师。他看到队伍,突然跪倒在地,朝着太阳膜拜,嘴里念念有词,声音像砂纸摩擦木头。赵虎正要下令拿下,却见老者身边的沙地下冒出无数嫩芽,嫩绿色的芽尖顶着沙粒,转眼间就长成了半人高的芦苇,开出淡紫色的花,在风中轻轻摇曳。

 

"是神迹!"有部落俘虏惊呼起来,纷纷跟着跪倒,其中有个叫哈米德的年轻人,去年还跟着阿蒙抢过商队,此刻额头都磕出了血。

 

赵轩掀开车帘,缓步走下马车,驼绒披风在枯黄的胡杨林中格外醒目。他走到老者面前,闻到对方身上一股混合着香料和沙土的味道:"你想干什么?"

 

老者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闪着光,像是有沙子在里面滚动:"神说,这片土地将迎来新生。你们不是掠夺者,是带来水的人。"他从怀里掏出块玉佩,用干枯的手指捧着,玉佩上刻着旅宋的商船纹章,边角虽有磨损,却能看出是泉州工匠的手艺——那上面的船帆纹路,只有泉州最好的玉匠才能刻出来。"这是十年前一个迷路的商人留下的,他说,谁能让沙漠长出芦苇,谁就是能带来财富的人。"

 

赵轩接过玉佩,触手温润,上面的商船纹章栩栩如生。


队伍继续前进,胡杨林越来越密,空气里渐渐有了湿润的气息,隐约能听到水流声。当第一个绿洲出现在视野中时,连最疲惫的账房先生都发出了欢呼——那片翡翠般的湖泊镶嵌在沙丘间,岸边的胡杨树叶绿得发亮,几只白鹭从水面掠过,惊起一圈圈涟漪,阳光洒在水面上,像撒了把碎金子。

 

"这里建个码头正好,水深够停三艘商船;那边地势高,能盖仓库,不怕汛期淹;还有这片空地,能种二十亩蔬菜,黄瓜、茄子、西红柿......"王启年立刻掏出卷尺,蹲在地上丈量起来,眼镜滑到鼻尖也顾不上推,嘴里念念有词地计算着尺寸。

 

湖边早已有人等候,是些穿着粗布麻衣的部落居民,为首的是个瞎眼老妪,脸上布满皱纹,像风干的胡杨皮,手里牵着个梳双辫的小女孩。小女孩的辫子上系着红色的布条,那是当地用来辟邪的信物,看到队伍靠近,老妪突然跪倒,膝盖砸在石头上发出闷响:"阿蒙说你们会屠村,可神告诉我们,你们是来送水的。"

 

小女孩怯生生地递来个陶罐,罐口用布盖着,里面盛着清澈的泉水。她的眼睛很大,像湖里的水,此刻却怯怯地看着赵轩,小手紧紧攥着罐耳:"妈妈说,喝了客人的水,就要把最好的水给客人。这是我们湖里最甜的水。"

 

赵轩接过陶罐,揭开布盖,一股清冽的气息扑面而来。他仰头一饮而尽,泉水甘甜清冽,顺着喉咙流进心里,洗去了连日来的疲惫。他蹲下身,摸了摸小女孩的头,她的头发里还别着根胡杨枝:"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阿依莎。"小女孩的声音细若蚊蚋,却很清晰。

 

"阿依莎,"赵轩笑了,从怀里掏出颗琉璃弹珠,那是他本来要带给女儿的,蓝色的珠子里嵌着白色的花纹,"从今天起,这里不再有阿蒙,也不再有战争。我们一起挖水渠,种庄稼,盖仓库,好不好?以后会有很多商队来这里,带来丝绸、瓷器,还有你从没见过的糖果——有橘子味的,有葡萄味的。"

 

阿依莎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目光被琉璃弹珠吸引,小手不敢伸出来。她突然指着赵轩腰间的青铜令牌:"这个,跟我奶奶的一样。"

 

老妪闻言,颤抖着从怀里掏出块一模一样的令牌,用布层层包裹着,此刻布都磨破了边。她摸索着将令牌递给赵轩,泪水从瞎掉的眼眶里流出,顺着皱纹往下淌:"十年前,是你们的人救了我儿子......他去沙漠里找水,迷了路,是个带着这种令牌的商人把他带回来的。他说,总有一天,会有人带着商船纹章来这里,让沙漠变成集市,让我们再也不用为水发愁。"

 

夕阳西下时,篝火在绿洲边燃起,跳动的火焰映红了半边天。旅宋的工匠正在教部落居民搭建土坯房,他们带来的《营造法式》图谱被铺在沙地上,引来不少人围观。有个叫阿卜杜拉的部落青年,之前是阿蒙的亲兵,此刻用炭笔在图谱旁边画下了骆驼商队的图案,竟与图谱上的驿站布局奇妙地融合在一起,引得工匠们连连称赞。

 

罗马士兵帮着挖水渠,他们带来的铅垂线与旅宋的水准仪配合,让渠道路线精准了不少。西庇阿的弟弟小布鲁图斯正蹲在渠边,用手指丈量坡度,他继承了哥哥的算盘,此刻正笨拙地用罗马数字在石板上记录数据,时不时抬头请教身边的旅宋工匠,鼻尖沾着泥点也浑然不觉。

迦太基射手则在湖边筑起了栅栏,哈桑正指挥着众人埋下削尖的枣木桩。他缺了小指的左手握着锤柄,每砸一下都喊着迦太基语的号子,那些木桩上还刻着香料的符号——胡椒画成粒状,肉桂画成树皮,方便日后商队辨认补给点。年轻的卡里姆力道不足,砸了三下都没把木桩砸进土里,哈桑走过去握住他的手,温热的掌心裹着少年的小手,一下就将木桩砸入沙地半尺,引得周围人一阵喝彩。

老张被两个护卫抬到湖边,他躺在铺着骆驼毛的担架上,左臂打着厚厚的石膏,石膏上还被孩子们画了些歪歪扭扭的笑脸。看着士兵们用旅宋的钻井技术打出第一口井,浑浊的水带着气泡喷涌而出,他突然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顺着颧骨的刀疤往下淌:“他娘的,老子终于不用喝带沙子的水了!”

几个部落妇女围过来,为首的法蒂玛捧着陶罐,里面盛着刚挤的骆驼奶,怯生生地请老张教她们做中原的面食。老张越说越起劲,索性让护卫取来面粉,当场演示起蒸馒头的手艺。他用没受伤的右手揉着面团,唾沫星子随着话语飞溅:“要想馒头发得好,这酵母得用葡萄干发酵,你们这的葡萄干就不错,比波斯的还甜……”法蒂玛认真地听着,用炭笔在羊皮上画下步骤,画到揉面时,特意在旁边画了个圆滚滚的馒头。

赵轩坐在篝火旁,看着艾丽西亚教阿依莎用腓尼基字母写香料的名字。艾丽西亚握着阿依莎的小手,在石板上写下“胡椒”“肉桂”的字样,阳光透过她的金发,在石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阿依莎学得慢,总是把字母写反,艾丽西亚也不恼,耐心地一遍遍教,偶尔从腰间的小袋里掏出颗杏仁糖,奖励她写出的每个正确字母。

不远处,赵虎和马库斯正比划着切磋刀法。赵虎的霸王枪舞得虎虎生风,枪缨的红绸扫过沙地,卷起细小的沙粒;马库斯的短剑则带着罗马军团的凌厉,每一次刺出都直指要害。两人你来我往,枪尖与剑锋碰撞出清脆的声响,引得众人阵阵喝彩。打到兴头上,赵虎突然收枪,从怀里掏出个酒葫芦扔给马库斯:“尝尝这个,泸州老窖,比你们的葡萄酒烈!”马库斯接过去,仰头灌了一大口,辛辣的酒液呛得他咳嗽起来,脸涨得通红,却竖起大拇指用生硬的汉语说:“好!好酒!”

哈桑则在给年轻的迦太基射手讲辨认商队旗帜的诀窍。他手里拿着块丝绸碎片,那是去年从赵轩这里换的蜀锦,上面的雨过天青色在火光下泛着柔和的光:“看到这种颜色,就知道是旅宋的商队,他们的丝绸比波斯的更软,染料是用花做的,不会褪色……”年轻的射手们听得入神,其中一个叫穆萨的少年,悄悄用刀割下自己头巾的一角,学着哈桑的样子系在箭袋上。

远处,俘虏们正围着周平学习使用水准仪。库尔班学得最认真,他瘸着腿来回调整仪器,额头上的汗珠滴在仪器上,折射出七彩的光。他总是把水准泡调歪,周平也不急躁,每次都蹲下来,手把手地教他如何调整旋钮:“你看,这水泡要在正中间,就像你们部落的水罐,只有放平稳了才不会洒出来。”库尔班似懂非懂地点头,粗糙的手指轻轻触碰着黄铜的仪器,仿佛那是什么稀世珍宝。

有个曾参与劫掠商队的部落青年,叫赛义德,此刻正跟着王启年学打算盘。他的手指粗壮,在细小的算珠上显得格外笨拙,却一遍遍地念叨着“一上一,二上二”的口诀。王启年坐在小马扎上,手里摇着蒲扇,时不时纠正他的指法:“这个‘五去五进一’,得用拇指往下拨,就像你们摘椰枣那样,要用力……”夕阳的金光落在赛义德专注的脸上,他的睫毛很长,在眼睑下投出淡淡的阴影,竟有种奇异的安宁。

“在想什么?”艾丽西亚走过来,递给他一块烤羊肉。羊肉上撒着西域的孜然和肉桂粉,是她亲手烤的,油汁顺着肉块的纹理往下淌,在沙地上洇出小小的油斑。据说这种调味方法在罗马贵族中很受欢迎,去年她父亲用这种方法招待凯撒的使者,换回了三船珍贵的玻璃器皿。

赵轩接过羊肉,咬了一口,肉香混着香料的味道在嘴里散开,肥而不腻。他看着远处正在搭建的临时仓库,工匠们正将商队的丝绸和香料搬进去,夕阳的余晖给那些五颜六色的布料镀上了层金边:“在想,等水渠挖好了,该种水稻还是小麦。王账房说,这里的土壤更适合种粟,但我觉得,或许可以试试西域的葡萄——用这里的泉水酿酒,运到长安定能卖个好价钱。”

艾丽西亚笑了,蓝色的眼睛弯成了月牙,金发在火光下像融化的黄金:“你总是想着生意。昨天马库斯还跟我说,从没见过像你这样的人,刚打完仗就开始盘算种什么庄稼。”

“因为这里的商路,才刚刚开始。”赵轩望着湖面倒映的星空,那里的星星比任何地方都亮,像撒了把碎钻,“总有一天,这里会变成比亚历山大港更繁华的集市。商队会从泉州来,带着丝绸和瓷器;从罗马来,带着玻璃和橄榄油;从非洲来,带着象牙和黄金。孩子们会在学堂里学习汉语和算术,老人们会在集市上用各国语言讨价还价,再也不会有人记得阿蒙和劫掠。”

艾丽西亚沉默片刻,伸手拨了拨篝火,火星随着她的动作向上窜起:“你知道吗?我父亲年轻时曾沿着丝绸之路走到长安,他说那里的集市能听到一百种语言,卖胡椒的波斯人会说汉语,卖瓷器的汉人会说突厥语。他还说,长安的酒肆里,能喝到罗马的葡萄酒、波斯的椰枣酒,还有你们东方的米酒。”

赵轩没有接话,只是从怀里掏出一卷商路规划图,那是他用三年时间绘制的地中海至西域新商路图,上面密密麻麻标着待建的驿站、货栈和交易点,用不同颜色的笔标注着距离和所需天数。他指着绿洲的位置,在旁边画了个小小的集市图案,里面有骆驼、商船,还有来来往往的商人:“这里就叫‘汇泉市’吧,汇聚天下泉水,也汇聚天下商客。”

夜风吹过绿洲,带着芦苇的清香和湖水的湿润,远处传来部落居民的歌声。那是首古老的歌谣,由法蒂玛领唱,她的声音像夜莺般婉转,歌词大意是赞美水和丰收,几个罗马士兵和旅宋工匠也跟着哼唱,虽然听不懂词,却跟着旋律轻轻摇晃。

赵轩知道,战后的余波尚未平息,黑风教的威胁仍在暗处,七月初七的绿洲之约,必然是场凶险的较量。但此刻,他的心里只有平静——就像这片终于迎来水的沙漠,所有的伤痕,终将被新生的绿意覆盖。

王启年悄悄递来一本账册,账册的边角已经磨圆,上面用不同颜色的笔记录着各种数据:“大人,算好了,重建这里大概需要三千两白银,包括盖仓库、挖水渠、买种子……但建成后每年能省下的商路损耗,差不多有五千两,还不算新开辟的贸易额。”

赵轩接过账册,借着篝火的光翻看,嘴角渐渐扬起笑意。账册的最后一页,王启年画了个小小的商船图案,旁边用清秀的小楷写着:“此路通,则天下利。”

远处,旅宋商会的商船旗在夜风中轻轻摇曳,旗面上的商船纹章仿佛正扬帆起航,驶向这片即将苏醒的土地。湖面上,白鹭的倒影随着水波轻轻晃动,与岸边的篝火交相辉映,像一幅流动的画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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