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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书名:味旅 作者:余静雨 本章字数:2544字 发布时间:2025-08-06

被子蒙着头,黑暗里只剩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粗重的呼吸。风声、雨声、海浪的撞击声,像无数只冰冷的手,隔着厚重的棉絮,依旧顽固地钻进耳朵,撕扯着紧绷的神经。每一次窗框被狂风撼动的“咯吱”呻吟,每一次巨浪砸在崖底礁石上那沉闷如大地咆哮的轰鸣,都让顾笙蜷缩的身体猛地一颤。胃里空得发慌,泛起一阵阵冰冷的痉挛。


意识在极度的疲惫和恐惧的拉扯中沉浮,像狂涛中的一叶小舟。不知过了多久,那无休止的咆哮声浪似乎……减弱了?不再是那种要撕裂一切的尖啸和毁灭性的撞击,变成了一种更低沉、更持续的呜咽。雨点敲打玻璃的“噼啪”声也稀疏了些,不再是连成一片的喧嚣白噪音。


顾笙慢慢从被子里探出头。房间里依旧漆黑,只有窗帘缝隙透进一丝极其微弱的、灰蒙蒙的光。那光很淡,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让她凝固的感官重新活泛起来。她侧耳倾听。风声还在,但少了那种暴戾的撕扯感,更像是疲惫的叹息。海浪的轰鸣变成了有节奏的、低沉的涌动。雨似乎真的小了。


她摸索着拧开床头台灯。“咔哒。”温暖的橘黄色光晕再次亮起,驱散了浓稠的黑暗,也驱散了心头那沉甸甸的恐惧阴影。她长长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冰凉的空气涌入肺腑,带着风暴过后的潮湿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清新?像是被海水狠狠洗刷过的空气。


掀开被子下床,赤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凉意从脚底窜上来。她走到窗边,手指抓住厚重的窗帘边缘,深吸一口气,猛地拉开!


刺眼的光线瞬间涌入!不是阳光,是灰白色的、异常明亮的天光,带着一种水洗过的清澈感,毫无遮拦地倾泻进来,瞬间填满了整个房间。


窗外,世界仿佛被彻底刷新了一遍!


天空是辽阔的、水洗般的灰蓝,大团大团蓬松洁白的云朵,边缘被阳光镶上耀眼的金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地移动、变幻。阳光穿过云层的缝隙,形成一道道巨大的、倾斜的光柱,如同舞台的聚光灯,笔直地投射在下方的海湾和滩涂上。


风依旧强劲,但不再是昨夜的毁灭者,而是带着海腥味的、清冽的力量,吹得窗帘在她身后猎猎作响,也吹散了房间里最后一丝憋闷。


顾笙扑到巨大的落地窗前,几乎把脸贴在了冰凉的玻璃上。


悬崖之下,那片巨大的灰黑色滩涂,经过一夜风暴的洗礼和潮水的冲刷,呈现出一种惊人的、湿漉漉的光泽,像一块刚刚打磨过的深色琉璃。滩涂上,昨夜在狂风中狂舞的竹竿森林,此刻清晰地呈现在眼前——一片狼藉!


许多竹竿被狂风折断、吹倒,横七竖八地插在泥泞里,或干脆被连根拔起,散乱地堆叠在滩涂边缘,像一场惨烈战役后留下的残骸。原本悬挂其上的深褐色紫菜帘幕,大部分被撕扯得无影无踪,只有零星的、破碎的深色碎片,可怜巴巴地挂在幸存的竹竿上,或是被潮水卷到了滩涂的沟壑里,浸泡在浑浊的水洼中。一些低洼的地方积着水,倒映着快速流动的云影和光柱。


但就在这片狼藉之上,在那些歪斜、折断的竹竿之间,已经有渺小的人影在活动了!他们穿着深色的防水裤和高筒雨靴,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在湿滑的泥泞里。有人在奋力扶起倒伏的竹竿,用绳索加固;有人在弯腰捡拾被冲散的紫菜碎片,小心地放进身后的背篓;还有人站在齐膝深的水洼里,修补着破损的渔网。他们的动作在辽阔的滩涂背景下显得如此微小,却又带着一种沉默而坚韧的力量。


阳光的光柱如同舞台追光,不时扫过这些劳作的剪影,给他们镀上短暂的金辉,又在移动的云影中迅速隐去。海风猛烈地吹拂着滩涂,吹动着那些残存的紫菜碎片,吹动着渔民们的衣襟,也吹动着顾笙额前凌乱的碎发。


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和感动,混合着风暴过后的清新空气,猛地撞进她的胸腔!昨夜的恐惧和心悸,在这片劫后重生、充满劳作生机的景象面前,显得那么遥远和不真实。她贪婪地看着,眼睛一眨不眨,仿佛要把这画面刻进脑子里。


直到——


“笃笃笃。”轻轻的敲门声响起。


顾笙猛地回神,心脏还因刚才的震撼而微微加速。她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头发,走过去开门。


陈默站在门口,已经换上了一件干净的浅灰色抓绒衫,头发还有些湿漉漉的,但精神看起来不错。他手里端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杯热气腾腾的牛奶和一个盖着盖子的白瓷碟。


“早,”他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目光越过顾笙的肩膀,也投向窗外那片被光柱笼罩的滩涂,“风暴总算过去了。看你昨晚大概吓得不轻,也没吃东西。”他把托盘递过来,“热牛奶,还有两个水煮蛋。村里现在都忙着收拾,早饭将就一下。”


“谢谢陈……陈默。”顾笙接过托盘,牛奶的温热透过瓷杯传到手心,带着浓郁的奶香。


“这景象,”陈默也走到窗边,望着下方滩涂上那些移动的小黑点,“每次台风过后都这样。毁了,再收拾,再重来。靠海吃饭,就这样。”他语气平淡,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顾笙没说话,只是看着。一个渔民正试图扶起一根深深陷入泥泞的粗竹竿,他弯着腰,身体几乎与地面平行,用尽全身力气,那竹竿却只微微晃动了一下。旁边另一个渔民赶紧过去帮忙,两人一起用力,喊着号子,终于把那根顽固的竹竿一点点拔起、扶正。阳光恰好扫过他们,汗水在古铜色的皮肤上闪闪发亮。


“今天天气好得出奇,”陈默继续说,语气里带着摄影师的敏锐,“云走得快,光线变化剧烈。这种风暴过后的清晨,滩涂的光影最是瞬息万变,也最是难得。”他推了推眼镜,“要不要下去看看?近一点。”


下去?顾笙的心猛地一跳。目光再次投向那片狼藉而充满生机的滩涂,那些在泥泞中跋涉的身影,那些破碎的紫菜,那些在阳光下奋力挺立的竹竿……一种强烈的冲动攫住了她。


“好!”她几乎没犹豫,声音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和一丝兴奋的微颤。


“那你先吃点东西,暖暖胃。风还是大,穿厚点,下面泥泞得很。”陈默指了指她手里的托盘,“十五分钟后楼下大堂见?我带路。”


门关上了。房间里只剩下顾笙一个人,还有窗外那片被天光和海风充满的、动荡而壮丽的景象。她走到桌边,放下托盘,揭开白瓷碟的盖子。两个圆滚滚的白煮蛋,还冒着热气。她拿起一个,在桌沿轻轻磕破蛋壳,指尖感受着那温热的触感。剥开,露出蛋白,咬一口,蛋黄是恰到好处的溏心,温润细腻,带着蛋类最朴实的香气。


她小口吃着水煮蛋,喝着温热的牛奶,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窗外。滩涂上,阳光的光柱在快速移动,扫过积水的洼地,扫过散乱的竹竿,扫过渔民弯腰劳作的身影。每一次光影的变幻,都像一幅新的、充满力量的画卷。胃里被温热的食物填着,身体也彻底暖和起来,昨夜的冰冷和恐惧被彻底驱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清爽和即将近距离触摸那片“战场”的强烈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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