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楼群间的石板路被正午的太阳晒得发白，踩上去微微发烫。顾笙胃里那个芋子包沉甸甸的，像揣了块温热的石头，走起路来感觉那点饱胀感在肚子里轻轻晃荡。指尖那点没洗掉的绿色草汁干了，有点紧绷。
她没往游客扎堆的振成楼去，拐进了旁边一条更窄的小路。路两边是更老、更不起眼的土楼，墙皮大片大片地剥落，露出里面夯实的黄土芯子，粗粝得像老人的皮肤。空气里有股干燥的尘土味，混合着不知哪家飘出来的饭菜香。
路尽头，一栋墙皮剥落得尤其厉害的圆楼前，搭着个简陋的棚子。棚子底下，一个光着膀子的老汉正守着个旧铁皮桶改的炉子。炉子烧着炭，火苗舔着炉壁。老汉皮肤黝黑发亮，汗珠顺着精瘦的脊梁沟往下淌。他手里拿着根长铁钳，正从炉膛里往外夹东西。
“滋啦……”几块巴掌大、金黄色的饼子被夹出来，带着灼人的热气和浓烈的焦香，直接丢进旁边一个蒙着白纱布的大竹筐里。那香气霸道得很，混着炭火气，一下子冲进顾笙的鼻腔，把她胃里那点沉甸甸的饱胀感都搅动了一下。
是光饼。和昨天在福安廉村看到的几乎一样，金黄油亮，中间带着个小孔，边缘烤得有些焦脆微黑。刚出炉的热气让饼子周围的空气都微微扭曲。
“阿叔，光饼？”顾笙走近了些，炭火的灼热感扑面而来，烤得脸皮发紧。胃里那点沉甸甸的感觉似乎被这热气驱散了些，勾出一点空落。
老汉“嗯”了一声，头也没抬，继续用铁钳翻弄炉膛里的饼子。他动作很熟练，手腕一抖，饼子就稳稳地翻个面，炭火发出轻微的噼啪声。汗珠顺着他花白的鬓角往下滴，落在滚烫的炉壁上，“嗤”地一声化作一小股白汽。
顾笙看着竹筐里堆起来的金黄饼子。这饼子比廉村看到的更粗犷些，表面烤出的焦斑也更多，那股混合着麦香和炭火焦糊味的香气也更浓烈、更直接。她想起昨天老魏头沉默的脸，还有他推车上那些同样烤得焦黄、中间带孔的光饼。
“一个。”顾笙说。
老汉这才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他脸上皱纹很深，像刀刻斧凿，眼珠有些浑浊，但眼神很利。他没说话，用铁钳从竹筐最上面夹起一个饼子。那饼子刚出炉，烫得惊人，他手腕一转，饼子在空中翻了个滚，稳稳地落在一块裁好的旧报纸上。
顾笙接过。隔着薄薄的报纸，滚烫的温度立刻穿透过来，灼着指尖。她下意识地换了下手，轻轻吹着气。饼子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很实在。边缘烤焦的地方摸上去硬硬的，带着粗粝的颗粒感。
她小心地掰开。热气“噗”地一下冒出来，带着更浓郁的麦焦香。饼子内里不像廉村光饼那么柔韧，更干爽些，呈现出一种均匀的淡黄色，能看到细密的气孔。没什么复杂的馅料，就是最朴实的、带着点微咸的面香，混着那股霸道的炭火焦糊气，直冲鼻腔。
顾笙咬了一小口。烫。牙齿先碰到边缘焦脆的部分，“咔嚓”一声轻响，碎裂的脆片在嘴里散开，带着浓郁的焦香。接着是里面温热扎实的面芯，嚼起来有股韧劲，纯粹的麦子味道混合着炭火燎过的气息，简单、粗犷，甚至有点噎人。咽下去，喉咙里留下点淡淡的咸味和焦糊的回甘。
胃里那块温热的“石头”被这粗粝滚烫的食物撞了一下，饱胀感似乎被凿开了一个口子。她慢慢嚼着，感受着那点焦脆和韧劲在齿间拉扯。阳光晒在背上，炭火烤在脸上，汗意慢慢渗出来。
老汉一直没说话，只是专注地翻着炉子里的饼子，炭火映着他黝黑发亮的脊背和专注的侧脸。汗水在他背上汇成细小的溪流。偶尔有穿着汗衫、趿拉着拖鞋的本地人走过来，也不言语，放下零钱，自己从竹筐里拿个饼子，边走边大口啃起来，发出满足的咀嚼声。
顾笙小口小口地吃着。这饼子太实在，半个下去，胃里那点空落就被填满了，饱胀感重新变得清晰，甚至比刚才更沉了些，带着灼人的温度和粗粝的饱足。她看着竹筐里堆叠的金黄饼子，看着老汉沉默翻饼的身影，看着炉膛里跳跃的橘红色火苗。
这饼子，和她背包里那个旧相框上的画，和鼓西路老魏头沉默的脸，奇异地重叠在一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