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光饼下肚，沉甸甸地卡在胃里，像块刚出炉还带着火气的石头。顾笙站在土楼投下的一小片阴影里，手里捏着剩下那半块饼。饼皮边缘焦硬的部分有点硌手，炭火的焦糊味和纯粹的麦香混在一起，顽固地粘在手指和唇齿间。
树荫外，石板路被正午的太阳晒得发白，蒸腾起一股干燥的尘土味。胃里的饱胀感很实在，甚至有点顶，让她不太想动。老汉还在炉子前翻着饼，黝黑的脊背油亮，汗水流下来，在腰间的旧毛巾上洇开深色的痕迹。没人说话，只有铁钳偶尔碰到炉壁的轻响，和远处土楼里不知谁家传来的、模糊的收音机咿呀声。
顾笙低头看着手里那半块饼。掰开的截面粗糙，能看到面粉颗粒和烤出的焦黄小点。这味道太简单，太直接，带着一种近乎蛮横的饱足感，和昨天福州佛跳墙的繁复奢华、土楼里芋子包的丰腴扎实都不一样。它更像一种……纯粹的燃料。她想起背包里那个旧相框，画里的小摊，那个沉默揉捏面皮的摊主。老魏头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和眼前这个汗流浃背、沉默翻饼的老汉，在灼热的空气里，轮廓似乎模糊地重叠了一下。
胃里那块“石头”沉甸甸地坠着。她小口咬下一点饼的边缘，焦脆在齿间断开，发出细微的碎裂声。纯粹的面香混着焦糊气，没什么层次，却异常顽固地霸占着口腔。咽下去，喉咙里有点干。
棚子底下，一个穿着洗得发白背心的中年男人趿拉着塑料拖鞋走过来，裤腿卷到膝盖，小腿上沾着泥点。他熟门熟路地往竹筐旁边的旧铁皮罐里丢了两枚硬币，硬币撞击铁皮发出“哐啷”脆响。然后他伸手从最上面拿起一个滚烫的光饼，也不怕烫，两手飞快地倒腾着，大口咬下去。饼屑簌簌往下掉，他腮帮子鼓动着，发出满足的咀嚼声，喉结上下滚动。吃完一个，他又拿起一个，转身走了，背影很快消失在土楼昏暗的门洞里。
顾笙看着自己手里剩下的饼。胃已经很满了，但指尖的触感和唇齿间残留的粗粝味道，让她又咬了一口。这次嚼得更慢些，感受着那点韧劲和纯粹的麦子气息在嘴里化开，混着炭火的烙印。汗顺着鬓角滑下来，滴在脖子上，有点痒。背包的带子勒在肩上，里面那个旧相框硬硬的边角，隔着帆布，硌着肩胛骨。
胃里塞满了粗粝的光饼，沉得有点发闷。顾笙把剩下的一小块饼用旧报纸胡乱包了，塞进背包侧袋。指尖还沾着饼屑和焦糊的黑灰。棚子底下，老汉依旧沉默地翻着炉子里的饼，黝黑的脊背在炭火映照下油亮，汗水流进腰间的旧毛巾里。
她没再停留，转身沿着来路往回走。石板路被太阳晒得滚烫，隔着薄薄的鞋底都能感觉到那热度。胃里的光饼随着脚步一下下顶着，让她有点想打嗝，喉咙里干得很。空气里的尘土味混着身上被炭火烤出的汗味，黏糊糊地贴着皮肤。
绕过巨大的振成楼，喧闹的人声和导游喇叭的电子音浪一下子涌过来，撞得耳膜嗡嗡响。游客挤在楼门前拍照，闪光灯亮个不停。顾笙胃里那点沉甸甸的饱胀感，被这嘈杂一冲，反而更添了几分烦躁。她皱了皱眉，没往人堆里扎，拐进旁边一条稍窄的石板路。
路两边开着几家小店，卖些木雕、茶叶之类的旅游纪念品。空气里飘着廉价的线香味。一个穿着花布衫、头发梳得溜光水滑的阿婆坐在自家店门口的小竹椅上，手里拿着把大蒲扇慢悠悠地扇着。她脚边摆着个敞口的竹筐，筐里堆着些灰紫色、圆溜溜的东西，正是顾笙早上吃过的芋子包，只是个头小了些，表皮看起来也更干硬，没了刚出炉时那种温润的水光。
“阿妹，买点‘鬼糕’带回去尝尝不？”阿婆看到顾笙，眼睛亮了亮，蒲扇停下来，带着点期盼地招呼，“自家做的，便宜！”
顾笙胃里还堵着光饼，看到这灰紫色的圆球，下意识地摇摇头。“吃过了。”声音有点干。
阿婆脸上热切的笑容淡了点，蒲扇又摇起来。“哦，吃过了啊。”她上下打量了顾笙一下，目光扫过她肩上那个半旧的背包，“尝尝味道就好。带点给家里人尝尝嘛，我们这儿的特色。”
顾笙脚步没停，只又摇了摇头。胃里光饼的饱胀感顽固地存在着，甚至因为看到这些冷掉的芋子包，勾起了早上那点油腻的记忆。她加快了点脚步，只想快点离开这嘈杂和推销。
“那光饼要吗？刚出炉的也有！”阿婆不死心，在后面提高了点声音，“香得很！”
顾笙没回头，胃里那块沉甸甸的光饼像在无声地抗议。石板路在前面分叉，她毫不犹豫地拐进了更僻静的一条。人声被甩在身后，只剩下自己踩在滚烫石板上的脚步声，还有背包里那个旧相框随着步伐一下下轻磕着背部的硬物感。汗顺着脖子往下淌，流进衣领里，有点痒。她抬手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指尖沾着的光饼黑灰蹭在了皮肤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