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陶碗烫得指尖发麻，那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苦涩气味像实体一样堵在鼻腔和喉咙口。顾笙闭上眼，屏住呼吸，猛地仰头，把碗沿死死抵在嘴唇上。
滚烫的、浓稠的深褐色药液灌进口腔。
苦！
一种无法形容的、纯粹的、霸道的苦味瞬间在舌头上炸开，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过味蕾。苦得尖锐，苦得蛮横，苦得没有任何回旋余地。它瞬间盖过了嘴里残留的酸辣，盖过了胃里的灼烧和沉坠，甚至盖过了所有感官，只剩下这灭顶的苦涩浪潮席卷一切。额头的青筋突突直跳，太阳穴像被重锤敲击，整个头皮都麻了。
她喉咙本能地痉挛，想把这要命的东西吐出去，但老头那双浑浊却笃定的眼睛盯着她。胃里被强酸刺激后的疲惫和翻腾，在这极致苦味的冲击下，诡异地停滞了一瞬。她咬紧牙关，凭着最后一点意志力，硬生生把那一小口滚烫的、地狱般的药液咽了下去！
“呃……”一声痛苦的闷哼从喉咙深处挤出来。药液像一道烧红的铁流，从喉咙一路灼烧到胃里，所过之处留下一片燎原般的苦味和滚烫的轨迹。胃袋猛地一缩，随即又被那滚烫和极苦刺激得剧烈抽搐，饱胀感和酸灼感被这更强烈的痛苦暂时压制，只剩下一种被苦味彻底淹没的麻木和灼痛。
眼泪不受控制地飙了出来，混合着额头的冷汗往下淌。口腔里、喉咙里、食道里，全是那令人绝望的苦味残留，浓得化不开，像吞下了一整块发霉的黄连。
老头看她咽下去了，这才收回目光，慢悠悠地拿起蒲扇，又扇了扇那冒着热气的陶罐。“就一口，够了。”他声音沙哑，“坐会儿，让药性顺下去。”
顾笙说不出话，只觉得整个食道和胃都在无声地尖叫抗议。她扶着掉漆的小木桌边缘，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微微颤抖。胃里那股被药液灼烧过的感觉还在蔓延，但刚才那种翻江倒海、随时要呕吐的尖锐不适感，似乎真的被这霸道的苦味强行镇压了下去，只剩下沉重的饱胀和一种被“轰炸”过后的麻木疲惫。
她喘着粗气，口腔里每一个角落都被那顽固的苦味占据，舌根发木，连口水都带着浓重的苦气。老头扇动蒲扇带起的微风，吹来陶罐里更浓郁的苦涩药味，让她又是一阵窒息般的反胃，但胃袋只是沉重地抽搐了一下，没有真的翻涌上来。
时间在浓得令人窒息的苦味和胃部的沉重麻木中缓慢爬行。老头不再看她，专注地盯着他的陶罐，仿佛那里面熬煮的是整个世界。顾笙撑着桌子，指尖的烫痛感消退了，只剩下满嘴挥之不去的苦涩和胃里那块沉甸甸、被药液“安抚”过却更加疲惫的石头。
不知过了多久，老头才又慢悠悠开口：“气顺了没？顺了就走吧，别挡着我做生意。”他浑浊的眼睛瞥了一眼空荡荡的小巷，语气没什么起伏。
嘴里那股灭顶的苦味顽固地盘踞着，像一层厚厚的、发霉的苔藓，黏在舌根和喉咙深处。每一次吞咽，口水都带着浓重的苦气，刺激得胃袋又是一阵沉重的收缩。顾笙扶着掉漆的木桌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老头那句“顺了就走吧”像道赦令。她几乎是踉跄着从矮凳上站起来，动作牵扯到沉甸甸的胃部，那被药液强行镇压下去的饱胀和灼烫感又蠢蠢欲动，带着一种麻木的疲惫。
没看老头，也没看那罐散发着恐怖气息的药汤。她低着头，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那片药味浓得化不开的门廊阴影。重新走进土楼夹缝里炽白的阳光，石板路的热气瞬间裹了上来。胃里那块混合了光饼、芋子包、酸辣粉和滚烫苦药的“石头”，沉甸甸地坠着，随着她有些虚浮的脚步一下下晃荡，顶得胸口发闷。背上汗湿的衣服被凉茶铺的阴冷浸过，此刻被太阳一晒，更添了黏腻。
她只想找个地方坐下，让这混乱不堪、沉重发胀的胃彻底消停。眼前是迷宫般的土楼夹道，高耸的夯土墙隔绝了大部分方向感。游客的喧闹声似乎被过滤掉了，只剩下自己粗重的呼吸和鞋底摩擦滚烫石板的沙沙声。舌根被苦味腌渍得发木，额角的汗混着刚才飙出来的泪，干了，留下一道紧绷的痕迹。
拐过一个近乎直角的弯，前面豁然出现一小片难得的、没有完全被土楼遮蔽的天空。天空下，几块巨大的、被岁月磨平了棱角的青石板随意地垒在墙根，形成了一个天然的石凳。石凳上方，一株不知名的野藤顺着剥落的土墙攀援，垂下几片蔫巴巴的叶子，勉强投下一点聊胜于无的碎影。
顾笙几乎是扑过去，重重地坐在那冰凉的石板上。粗糙的石面隔着薄薄的裤子，传来一股沁人的凉意，让她被汗水浸透的皮肤猛地一缩，打了个激灵。这突如其来的冰凉，像一根针，短暂地刺穿了胃部的沉重和麻木。她长长地、近乎贪婪地吸了一口气，试图驱散嘴里那股顽固的苦味，吸进来的却只有燥热的空气和土楼陈年的土腥气。
胃里那块“石头”因为坐姿被顶得更靠上，沉甸甸地压迫着横膈膜，呼吸都有些费力。她不得不微微向后仰，靠在同样冰凉粗糙的夯土墙上。墙皮剥落处露出的黄土芯子，带着太阳晒过的干燥温热，透过汗湿的T恤，贴在后背的皮肤上。冷热交替，激得她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闭上眼睛。眼皮内侧是晃动刺眼的光斑。耳朵里是自己沉重的呼吸声，还有胃袋因为饱胀和药液刺激而发出的、沉闷的咕噜声。嘴里那浓烈的苦味挥之不去，舌根两侧被酸辣粉和苦药双重蹂躏后，只剩下迟钝的麻木。背包的带子还勒在肩上，那个硬邦邦的相框边角硌着肩胛骨，提醒着她此行的目的。
时间在胃部的沉重不适和嘴里挥之不去的苦涩中，缓慢地、粘稠地流淌。石板凳的冰凉从臀下、背后丝丝缕缕地渗入，对抗着正午阳光的炙烤和胃里的燥热。额头的汗慢慢干了，留下一层薄薄的盐渍，紧绷着皮肤。远处似乎有游客的谈笑声隐约传来，又被土楼厚重的墙壁吸收、模糊，变得遥远而不真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