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板凳的冰凉和土墙的粗粝,像两片沉重的蚌壳,把她夹在中间。顾笙眼皮沉沉地耷拉着,视野里只有对面墙上那片卷曲的剥落墙皮,还有墙皮下方那只凝固的灰黑色壁虎。壁虎尾巴尖那点细微的颤动也停止了,它像一块嵌进土里的灰石头。阳光白晃晃地烤着它身下的墙,空气无声地扭曲。
胃里那块饱胀的“石头”沉在麻木的深处,轮廓模糊,只剩下一种温吞的、包裹全身的滞重感。嘴里咸得发木,舌苔像糊了一层粗糙的盐壳。背包带子勒在肩窝,那个硬邦邦的相框角持续不断地硌着同一个点,痛感钝钝的,像隔着厚布被锤子一下下敲打。
嗡鸣声变大了。不是来自耳朵,更像是从胃里那块沉坠的虚空深处发出来的,低沉的、持续的震动,带着一种粘稠的节奏,盖过了心跳。咚…嗡…咚…嗡…那声音搅动着沉重的饱腹感,像一只无形的手在淤塞的泥潭里缓慢地搅动。
她费力地眨了下眼。睫毛粘在一起,被汗和泪渍黏住的感觉。视野里那片剥落的墙皮边缘,在刺眼的阳光下,似乎浮起了一圈模糊的、抖动的金边。壁虎依旧纹丝不动。
嗡鸣声更响了,带着一种令人心烦意乱的节奏,从胃部深处蔓延上来,撞击着耳膜。胃袋似乎被这内部的震动搅得不安分,沉坠的饱胀感边缘泛起一丝细微的酸胀,像被那持续的嗡鸣声磨出了毛边。喉咙深处也跟着发紧,嘴里咸涩的口水变得粘稠,每一次艰难的吞咽都牵扯到胃部那沉甸甸的负担。
额角又渗出新的汗,混着干涸的盐渍,滑过紧绷的皮肤,流进鬓角,带来一阵刺痒。她下意识地抬起手,动作迟缓得像生锈的机器。指尖碰到湿黏的鬓角,沾上汗水和盐粒的混合物,黏糊糊的。
就在指尖触碰到鬓角皮肤的一刹那——
胃里那块沉坠麻木的“石头”猛地一抽!不是翻腾,不是灼烧,而是一种剧烈的、向下的痉挛!像一只冰冷的手在胃袋底部狠狠攥了一把,然后用力向下拉扯!
“唔……”一声短促的闷哼从喉咙深处被挤压出来。顾笙猛地弓起了腰,身体像虾米一样蜷缩在冰冷的石板凳上。双手本能地死死按住胃部上方。那沉坠的饱胀感瞬间被尖锐的、冰冷的绞痛取代!绞痛如同实质的钢针,狠狠扎进胃的深处,然后带着千钧之力向下沉坠!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痉挛的力量拖拽着整个腹腔内脏向下坠落的轨迹,冰冷,沉重,锐不可当!
冷汗几乎是瞬间就爆了出来,浸透了后背紧贴着土墙的T恤,冰凉黏腻。眼前一阵发黑,对面墙上那片剥落的墙皮和那只壁虎瞬间被翻滚的黑色斑点淹没。嗡鸣声被这突如其来的剧痛彻底撕裂,只剩下耳朵里尖锐的、拉长的蜂鸣。
她死死咬着下唇,牙齿深深陷进肉里,尝到一丝铁锈般的腥甜。胃部的绞痛和沉坠感没有丝毫减弱,反而因为身体的蜷缩挤压而更加剧烈。每一次痉挛都伴随着一阵冰冷彻骨的向下拖拽力,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喉咙里发出痛苦的、被压抑的嗬嗬声。额角的汗水大颗大颗地滚落,砸在粗糙的石板凳面上,洇开深色的水迹。
冰冷的绞痛像无数根钢针,在胃袋深处疯狂搅动、穿刺,每一次痉挛都带着千钧之力向下沉坠,拽得整个腹腔内脏都跟着往下掉。顾笙蜷缩在冰凉的石板上,身体绷得像块僵硬的石头,只有不受控制的细微颤抖从脊椎一路蔓延到指尖。冷汗像开了闸的洪水,瞬间浸透了后背紧贴土墙的T恤,又顺着弓起的脊梁沟往下淌,冰凉黏腻。眼前全是翻滚旋转的黑斑和闪烁的金星,耳朵里只剩下尖锐到撕裂神经的蜂鸣,盖过了整个世界。
她死死咬着下唇,牙齿深陷进柔软的肉里,血腥的铁锈味在咸涩麻木的口腔里弥漫开,也压不住那灭顶的绞痛。双手的指甲隔着薄薄的T恤布料,深深抠进胃部上方的皮肉里,仿佛这样就能阻止那内脏被拖拽下坠的恐怖感觉。每一次沉重的、带着痛苦颤音的呼吸,都牵扯到痉挛的胃袋,引发新一轮更剧烈的抽搐。喉咙里只能发出断断续续、被碾碎般的嗬嗬声。
时间在剧痛中失去了刻度。不知过了多久,是几秒,还是几分钟?那尖锐冰冷的、向下拖拽的绞痛,终于在最猛烈的一阵痉挛后,如同退潮般缓缓减弱了力道。但它并未消失,只是从爆裂的钢针变成了无数根持续搅动的、冰冷粗粝的钢缆,依旧沉沉地坠在胃里,每一次细微的蠕动都带来钝重的折磨。
紧绷到极限的身体骤然失去了对抗的目标,猛地一松。顾笙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整个人软塌塌地从蜷缩的姿势滑落,侧着瘫倒在冰凉粗糙的石板凳上。脸颊贴着被太阳晒得滚烫、此刻又被她冷汗浸湿的石板,湿冷和滚烫两种极端的触感同时灼烧着皮肤。额头的汗水大颗大颗滴落,砸在石板上,洇开一小片深色,又迅速被石板的热度蒸干,留下淡淡的盐渍。
沉重的呼吸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每一次吸气都像吸进了滚烫的刀子,刮擦着痉挛后脆弱的食道和气管。胃里那沉坠的绞痛变成了持续不断的、深重的闷痛,像一块冰冷的、棱角分明的巨石,沉甸甸地压在那里,每一次心跳都带来沉闷的回响。饱胀感被这剧痛冲刷得无影无踪,只剩下被蹂躏过的、空荡麻木的疲惫和被巨石压迫的窒息感。
她连抬起眼皮的力气都没有了。视野一片模糊的灰暗,只有石板粗糙的纹理在极近的距离无限放大。耳朵里的蜂鸣声减弱了,被一种沉重的、类似潮水冲刷沙岸的嗡鸣取代。土楼夹缝里炽白的阳光似乎也黯淡了许多,只剩下石板透过眼皮传来的、灼人的红光。嘴里残留的血腥味混着咸萝卜干的齁咸和之前那灭顶的苦涩,变成一种难以言喻的、令人作呕的复杂味道,沉甸甸地压在舌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