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板凳的冰凉贴着侧脸，汗湿的T恤黏在背上。顾笙闭着眼，沉重地呼吸。胃里那阵翻江倒海的绞痛和灼烧感，像退潮一样，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平息下去。留下的是被彻底掏空后的虚脱，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沉沉地坠着全身的骨头。嘴里残留的胆汁苦涩和喉咙被灼伤的锐痛还在，每一次吞咽都像咽下粗糙的砂砾。额头的撞伤一跳一跳地抽痛，肩胛骨下被硬角硌出的刺痛也清晰。
但那阵灭顶的、令人窒息的剧痛，总算过去了。身体像被暴风雨蹂躏过的滩涂，只剩下狼藉和沉重的余悸。
耳朵里尖锐的蜂鸣渐渐弱了，沉下去。那穿透厚土墙的、沉实单调的砧板声，又固执地、清晰地浮现出来。
“哆……”
“哆……”
一下，又一下。不急不缓，带着一种近乎漠然的平稳。
这声音不再敲打她的痛觉神经，反而像某种沉重但稳定的锚点，在意识的虚浮中提供了一点支撑。
顾笙极其缓慢地、极其小心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野不再天旋地转，只是模糊，像蒙着一层薄薄的雾。石板粗糙的纹理在眼前晃动。她一点一点地转动眼珠，视线艰难地向上挪移。
剥落的土墙。卷曲的墙皮边缘那道刺眼的白光……视线最终，极其费力地，聚焦在墙皮下方、靠近墙根的那片阴影边缘。
模糊的视野里，那片被风雨侵蚀的土墙上，确实有几个极浅、极模糊的刻痕。颜色几乎与墙土融为一体，只有仔细分辨，才能在晃动的光影里，捕捉到那极其黯淡的、不同于土墙本色的深褐色轮廓。边缘被磨得圆钝，深深嵌在土里。
像……字？或者只是墙砖的裂痕？
她看不真切。距离太远，眼睛太花，光线也太刺眼。
但那个模糊的轮廓，像一块小小的磁石，吸住了她涣散的目光。胃里的空荡和喉咙的痛楚似乎暂时被这微弱的牵引力压了下去。
她没再尝试起身。剧痛后的身体像灌满了沉重的铅，连动一动手指都耗尽力气。她只是维持着侧躺的姿势，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片模糊的、深褐色的刻痕。砧板声在背景里持续着，单调，沉实。
“哆……”
汗水沿着鬓角滑落，滴在石板上。嘴里苦涩依旧。胃里是空的，只剩下虚弱的余悸。但身体里那阵撕裂般的风暴，确实平息了。
她只是看着那墙。看着那片模糊的刻痕。呼吸缓慢而沉重，每一次都带着胸腔深处沉闷的回响。时间在土楼夹缝的寂静和单调的砧板声里，粘稠地流淌。额头的痛、喉咙的痛、背上的硌痛，都变成了身体沉重背景音里的一部分。
视线粘在对面墙根那片模糊的刻痕上。像蒙着厚厚灰尘的旧窗，隔着几步远，怎么用力也看不清里面是什么。顾笙侧躺在冰凉的石板上，眼皮沉重，每一次缓慢的眨眼都像拉开又合上生锈的铁门。胃里是空的，火辣辣的灼痛变成了深沉的、绵长的隐痛，随着每一次沉重的呼吸在空荡的腹腔里回荡。喉咙干涩发紧，每一次吞咽都带着摩擦砂纸般的钝痛。嘴里苦涩的余味顽固地盘踞着。
“哆……”
“哆……”
墙那边的砧板声依旧。单调，沉实，不急不缓。这声音穿透厚重的土墙，像某种古老的、不知疲倦的脉搏，在土楼夹缝的寂静里稳稳地跳动着。它不再搅动她的痛楚，反而像一种无声的陪伴，一种沉甸甸的、不容置疑的存在感。
身体的剧痛风暴平息了，留下的是被彻底冲刷过的、深重的疲惫。骨头缝里都透着酸软。额头的撞伤一跳一跳地抽痛，肩胛骨下方被硬角硌出的刺痛清晰可辨，但这些痛楚都沉入了身体麻木的背景音里，变得可以忍受。
她没力气再尝试起身去看清那刻痕。甚至连转动眼珠都觉得费力。视线模糊地固定在那片深褐色轮廓上，任凭它在那片剥落的土黄色墙皮下方，在晃动的光影里，保持着它模糊而神秘的样子。
时间在砧板声的间隙里缓慢爬行。汗水不再大颗滚落，只在鬓角和脖颈处留下黏腻的凉意。呼吸稍微平稳了些，虽然每一次吸气依旧牵扯着喉咙深处的痛和胃里的隐痛，但不再那么支离破碎。
耳朵里捕捉到一点别的声响。不是砧板声。是……脚步声？
很轻，有点拖沓的脚步声，踩在滚烫的石板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由远及近，在她躺着的石板凳附近停下了。
顾笙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视线从模糊的刻痕上移开，投向声音来源的方向。
视线边缘，出现了一双脚。穿着沾满泥点、洗得发白的旧解放鞋。裤脚是深蓝色的粗布，卷到小腿肚，露出同样沾着泥点、皮肤黝黑发亮的小腿。
她的目光顺着裤腿向上挪动，极其艰难。视线依旧模糊晃动，只能看到一片深蓝色的、带着汗渍的粗布衣角，还有一只粗糙黝黑、指关节粗大的手垂在身侧。
一个模糊的人影轮廓站在几步开外，挡住了部分刺眼的阳光，投下一小片移动的阴影。
那人没说话。顾笙也发不出声音。空气里只有她沉重的呼吸，和墙那边持续不断的“哆、哆”声。
过了一会儿，那双穿着旧解放鞋的脚动了动，往前挪了一小步。接着，有什么东西被轻轻放在了离她手边不远的石板上。东西落在石面上，发出一点轻微的闷响。
顾笙的眼珠向下转动，模糊的视线聚焦在手边。
是一个粗陶碗。
碗很旧，边缘还有个小豁口。碗里盛着大半碗东西，颜色很深，几乎是黑的，表面在炽白的阳光下泛着一层油亮的光。一股极其浓郁、近乎霸道的酱香味，混合着一股淡淡的、类似烟熏的焦香，猛地冲进她的鼻腔！
这味道太直接，太浓郁了！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开了被苦涩和虚弱封闭的感官！它瞬间盖过了嘴里残留的苦味，盖过了土楼夹缝的土腥气，甚至短暂地压过了墙那边的砧板声！
酱香浓烈得近乎霸道，带着一种发酵后的深沉底蕴。那点烟熏焦香像火星，在这浓郁的酱香里跳跃，勾出一点更复杂、更勾魂的食欲。胃里那片空荡的、火辣辣的废墟，被这突如其来的、浓烈到极点的香气猛地一撞！
“咕噜……”
一声微弱但清晰的、来自肠胃深处的鸣响，不受控制地从顾笙干涩的喉咙里漏了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