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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
书名:味旅 作者:余静雨 本章字数:4556字 发布时间:2025-08-06

脸埋在臂弯粗糙的羽绒服面料里,额角的伤处被摩擦得隐隐作痛,却带来一种奇异的、近乎自虐的清醒。胃里的火辣辣和喉咙的钝痛沉在麻木的深处,像淤塞在河床底部的滚烫石头。窗外那永恒沉重的“吭嚓”声,像巨大的钟摆,每一下都敲在紧绷的神经上。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漫长如一个世纪。胃里那片被反复蹂躏的空洞,终于被极致的疲惫和冰冷压榨出了一丝……不是饥饿,是更深沉的空茫。身体因为蜷缩而僵硬发麻。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极其轻微的“沙沙”声。


不是脚步声。像是……某种粗糙的纸面摩擦着地面。


声音停在了308门外。


顾笙埋在臂弯里的头没动,只有环抱着膝盖的手指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


接着,是门缝底下传来极其细微的窸窣声。似乎有什么薄薄的、扁平的东西,正被从门缝外缓缓地塞进来。


顾笙的眼皮极其缓慢地掀开一条缝隙。视野是臂弯下羽绒服深色的模糊纹理。她没抬头。


那塞进来的东西停住了。一半在门内昏暗的光线下,一半还藏在走廊的阴影里。


房间里死寂。只有窗外抽油机那沉重永恒的“吭嚓”声,还有自己沉重压抑的呼吸。酸腐的气味依旧顽固地盘踞着。


又过了几秒。


门外响起了极其轻微的、拖沓的脚步声,缓慢地远去,消失在走廊尽头。


顾笙依旧没动。又过了好一会儿,直到那脚步声彻底听不见,窗外“吭嚓”的节奏似乎也刻进了骨髓深处,她才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抬起头。


额发被冷汗黏在额角,脸上污迹干涸紧绷。目光越过冰冷的地面,落在门缝底下。


那里,静静地躺着一个折叠起来的、厚实的黄色草纸包。纸包不大,边缘沾着一点走廊的灰尘和……似乎是冻硬的泥点?和她手里紧紧攥着的、已经被汗浸软的草纸一模一样。


胃里那片空茫的死寂,被这突然出现的纸包猛地刺了一下。不是渴望,是某种更深的茫然和……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警惕。


她撑着冰冷僵硬的膝盖,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挪过去。动作牵扯着空荡的腹腔和喉咙的钝痛,让她微微蹙眉。蹲下身时,腿脚麻木得像不是自己的。


手指冻得有些僵硬,她迟疑了一下,才伸出去,指尖触碰到那粗糙的草纸包。入手是冰凉的,带着走廊地板的寒意和灰尘的颗粒感。纸包折叠得很紧实,里面似乎包裹着什么东西,摸着有点硬,但边缘不硌手。


她把它拿了起来。很轻。


没有立刻打开。她攥着这冰凉的草纸包,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慢慢滑坐在地上。粗糙的纸面包裹着里面那个未知的、有点硬的东西,硌着掌心。她低下头,看着这个突然闯入的、带着走廊灰尘和泥点的纸包。


窗外,“吭嚓……吭嚓……”的声音依旧。


她深吸一口气,空气里的酸腐味混合着草纸本身的微涩气息。手指有些笨拙地、一层层剥开那厚实粗糙的草纸。


纸包摊开在冰冷的地板上。


里面,是一个土豆。


一个烤土豆。


大小只有拳头的一半,表皮被烤得焦黑干裂,布满了炭火的燎痕,皱巴巴地缩在一起,像个饱经风霜的老人的拳头。它已经冷了,摸上去只有一点残存的微温,甚至可以说是冰凉。没有热气,也没有了之前在车站炉火旁那霸道扑鼻的焦糊香气。


它就那么安静地躺在粗糙的草纸上,焦黑,干瘪,冰冷。像一块被遗忘在炭火余烬里的、不起眼的石头。


顾笙的目光凝固在这个小小的、冰冷的焦黑土豆上。


胃里那片被反复掏空的冰凉麻木,被这冰冷、焦黑、干瘪的块茎,猝不及防地、狠狠地撞了一下。没有香气勾引食欲,没有滚烫慰藉寒夜。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存在本身。


她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指,不是去拿,而是轻轻碰了碰那焦黑干裂的表皮。


冰冷。粗糙得像砂纸。


指尖沿着那深刻的裂痕摩挲了一下,一点细微的、灰白色的粉末——大概是烤透了的淀粉——沾在了指腹上。


她看着指腹上那点灰白的粉末,又看看草纸上那个冰冷沉默的焦黑块茎。


窗外,巨大的钢铁摇臂在黑暗的油田深处,不知疲倦地上下摆动,发出沉重而永恒的声响。


“吭……嚓……”

“吭……嚓……”


指腹上那点灰白的淀粉粉末,像一道细微的裂痕,嵌在视觉和意识的焦点里。顾笙蜷在冰冷的门板下,目光钉在草纸上那个焦黑、冰冷、干瘪的烤土豆上。它太小,太不起眼,蜷缩在粗糙的纸面上,像一块被大地遗忘的、烧焦的土坷垃。胃里那片反复被掏空、火辣辣的空洞,被这冰冷焦黑的块茎撞得生疼,不是饥饿的绞痛,而是一种更深沉的、被某种巨大荒芜击中的钝痛。


窗外,“吭嚓……吭嚓……”的金属律动声,沉重地碾过寂静,也碾过她空荡的腹腔。每一次钢铁摇臂的落下,都像敲打在她胃壁深处那片冰冷的废墟上。


指尖还残留着土豆表皮砂砾般的触感。她缓缓收拢手指,那点灰白的粉末在指腹上被碾开、消失。喉咙深处被灼伤的钝痛,随着每一次沉重的呼吸,清晰地牵扯着。额角的伤一跳一跳。房间里浓烈的酸腐气顽固地糊在口鼻之间。


她没动。只是看着它。那焦黑的、皱缩的表皮,在惨白的灯光下,每一道深刻的裂痕都清晰无比。没有热气,没有香气,只有一种近乎死亡的干涸。它躺在那儿,像一个冰冷的句点,钉在她狼狈不堪的旅途尽头。


时间在沉重的“吭嚓”声和死寂的房间里粘稠地流淌。胃里的火辣辣似乎被那持续的冰冷麻木吞噬得只剩下一丝微弱的余烬。身体因为蜷缩而僵硬发麻。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被窗外那永恒的机械声催逼,也许是身体深处最后一丝残存的本能驱使,顾笙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伸出了手。


不是去拿那个土豆。


而是伸向旁边那个小小的、散发着浓烈酸臭的塑料垃圾桶。桶沿还沾着新鲜的呕吐残渍。她的手指冻得有些僵硬,动作却异常稳定,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决绝。


她抓住了垃圾桶的边缘。冰冷、沾着污秽的塑料触感透过指尖传来。然后,她用尽全身仅剩的力气,猛地将它提了起来!


动作牵扯到空荡的腹腔,一阵尖锐的痉挛让她闷哼出声,额头的冷汗瞬间冒出。但她没停。提着那沉重的、散发着恶臭的桶,一步一挪,踉跄着冲向狭小的卫生间。


“哐当!”桶被重重地礅在蹲坑旁边,里面的秽物晃荡着,溅出几滴酸臭的液体落在冰冷的瓷砖上。她顾不上这些,手指摸索到水箱旁边一个锈迹斑斑的、歪斜的水龙头开关,用力拧开!


“哗——!”


冰冷刺骨的自来水猛地冲了出来!水流很急,带着铁锈的浑浊,狠狠砸在桶里的秽物上!巨大的冲击力溅起污浊的水花,打湿了她的裤腿和羽绒服下摆,刺骨的寒意让她剧烈地哆嗦了一下!


她咬着牙,死死攥着水龙头开关,任由冰冷浑浊的水流狂暴地冲刷着桶里的污物。秽物在强力的水流下翻滚、稀释,浓烈的酸臭被冲散,又被冰冷的水汽裹挟着,弥漫在狭小的卫生间里,混合着铁锈和消毒水的味道,更加刺鼻难闻。


水流无情地冲刷。桶里的污物渐渐变成浑浊的灰水,打着旋涡流入蹲坑。她弓着腰,身体因为寒冷和用力而剧烈颤抖,湿透的裤腿贴在皮肤上,冰冷刺骨。喉咙的钝痛被冰冷的水汽刺激,又涌上一阵剧烈的干痒!


“咳咳……咳……”她猛地扭开头,对着肮脏的墙壁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眼前阵阵发黑,身体几乎站立不住,只能死死抓着冰冷的水龙头支撑自己。每一次咳嗽都像要把整个肺从胸腔里震出来,牵扯着胃里那片刚刚平息一点的火辣辣,再次翻腾起尖锐的痛楚!


冰冷的自来水还在哗哗地冲刷着,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脸颊,混合着呛咳出来的生理性泪水,糊了一脸。额角的伤被冷水一激,痛感更加尖锐。


这粗暴的、近乎自虐的冲刷持续了很久。直到桶里的秽物被彻底冲走,只剩下半桶浑浊的、带着泡沫的脏水。她才像被抽干了最后一丝力气,猛地关掉了水龙头。


“咔哒。”


水流骤停。世界只剩下她破碎的喘息和撕心裂肺的呛咳声在狭小的卫生间里回荡。冰冷的水珠顺着她的头发、脸颊、下巴不断滴落,砸在湿透的羽绒服上,砸在冰冷的瓷砖上。裤腿和袖子下半截完全湿透,紧贴着皮肤,寒意像无数根针,狠狠扎进骨头缝里。胃里因为剧烈的呛咳和寒冷,再次剧烈地痉挛起来,空荡的深处传来一阵阵尖锐的绞痛。


她扶着冰冷、肮脏的墙壁,身体因为寒冷和虚弱而剧烈地颤抖着。视线模糊地扫过那个被冲得相对干净的垃圾桶,里面只剩下浑浊的脏水。然后,她的目光穿过卫生间敞开的门,落回房间地板上。


惨白的灯光下,那个焦黑、冰冷、干瘪的烤土豆,依旧静静地躺在粗糙的黄色草纸上。


像一块沉默的、无法冲刷掉的黑色礁石,牢牢地钉在冰冷的水磨石地板上。也钉在她一片狼藉的视野中央。


窗外的“吭嚓”声,沉重地、永恒地,碾过油田的寒夜。


冰冷的水珠还在发梢滴落,砸在湿透的羽绒服领口,激得皮肤一阵寒颤。顾笙撑着肮脏冰凉的卫生间墙壁,粗重破碎的喘息在狭小空间里回荡,每一次吸气都刮擦着喉咙深处撕裂的伤口,火辣辣地痛。胃里被冷水激起的痉挛还未平息,空荡的深处揪扯着尖锐的绞痛。湿透的裤腿紧贴着皮肤,寒气像无数细针扎进骨髓。


她拖着灌了铅的双腿,一步一挪地挪出卫生间。冰冷的空气瞬间裹住湿冷的身体,让她剧烈地哆嗦了一下。房间里酸腐气淡了些,被冷水、铁锈和湿衣服的潮气取代。惨白的灯光无情地照着水磨石地板上溅开的水渍,也照着门边那张粗糙的黄色草纸,和草纸上那个焦黑、冰冷、干瘪的烤土豆。


它依旧蜷缩在那里。像个被遗忘的、烧焦的石头。窗外的“吭嚓”声沉重地碾过。


顾笙的目光扫过它,没有任何停留。身体里仅存的力气只够支撑她做一件事。她踉跄着扑向歪倒在椅子上的背包,手指因为寒冷和虚脱而僵硬笨拙,几乎抓不住拉链。哗啦一声拉开,粗暴地在里面翻找。衣物、笔记本、充电器的硬角……指尖终于触到那个硬邦邦的、边缘粗糙的相框。


她把它抽了出来,动作带着一股近乎蛮横的力道。旧相框的玻璃面蒙着灰,冰冷的触感透过掌心传来。她看也没看相框里的画,只是死死攥着它,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指甲几乎要抠进木框的缝隙里。仿佛这是唯一能抓住的、不会在寒冷和痛苦中碎裂的东西。


然后,她攥着这个冰冷的相框,像攥着一块浮木,拖着湿冷沉重的身体,一步一挪地走向那张蒙着厚厚灰尘的木桌。桌上只有一个积满灰的烟灰缸和一盏同样落灰的台灯。她没开灯。用尽力气拉开桌边那把同样冰冷的木头椅子,椅脚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噪音。


她重重地坐了下去。椅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冰冷坚硬的椅面透过湿透的裤子,瞬间吸走了身体里最后一点残存的温度,激得她又是一阵剧烈的寒颤。胃里的绞痛被这冰冷的刺激再次放大。


但她没动。只是瘫坐在冰冷的椅子上,背脊佝偻着,湿漉漉的头发贴在额角和脖颈。一只手紧紧攥着那个冰冷的旧相框,按在同样冰冷的桌面上。另一只手无力地垂在身侧,指尖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目光空洞地投向紧闭的窗帘。薄薄的布料隔绝了油田的灯火,只留下窗外那沉重而永恒的“吭嚓……吭嚓……”声,穿透薄薄的墙壁,一下下,清晰地敲打在耳膜上,也敲打在她空荡冰冷的腹腔深处。


“吭……嚓……”


胃袋随着这节奏,微弱地抽搐一下。


“吭……嚓……”


喉咙深处的锐痛,一跳一跳地呼应着。


房间里只剩下这机械的律动和她沉重压抑的呼吸。额角的伤,喉咙的伤,胃里的伤,背上的硌痛,湿冷的衣服……所有的感觉都被这巨大的、来自地底深处的声响包裹、压缩,最终凝固在她攥着相框、瘫在冰冷椅子里僵硬的姿态中。


时间在“吭嚓”声中粘稠地爬行。身体的热量一点点被冰冷的椅子和湿衣服吸走,寒意从骨头缝里渗出来,连颤抖的力气都在流失。攥着相框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麻木,指甲抠着木框边缘的触感也变得遥远。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几分钟,也许漫长如一个冰冷的世纪。窗外那永恒的“吭嚓”声,似乎也刻进了她的骨髓,变成了身体内部另一种沉重的心跳。


就在意识快要被这寒冷、疲惫和永恒的机械声响彻底冻结时——


“笃、笃、笃。”


三声清晰、短促的敲门声,突兀地响起。


像三颗小石子,猛地砸进了这片被“吭嚓”声统治的死寂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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