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顶斋的后堂,空气中弥漫着新茶的清苦香气。
钱若水手中的青瓷茶杯微微颤抖,一滴滚烫的茶水溅在手背上,他却浑然不觉。
他的目光死死盯着对面那个神色平静的年轻人。
“李先生,你……你再说一遍?”
钱若水的声音干涩,仿佛喉咙里塞满了沙子。
李不凡将一份刚写好的计划书推到他面前,纸上的墨迹还未全干。
“很简单,天驭斋旗下的米庄,即日起,也开始推行预充值。”
“充一百文,得一百零五文的米票,即买即用。”
钱若水猛地站起身,身后的椅子被带得一晃,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疯了!你一定是疯了!”
他像一头被踩了尾巴的猫,在不大的房间里焦躁地踱步。
“香胰子,雪花糖,哪怕是苏姑娘的锦缎,这些都是奇货,定价权在我们手里,旁人仿都仿不来,搞预充值,那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可米是什么?”
“米是命!”
钱若水几乎是吼了出来。
“整个杭州,不,整个江浙的粮脉都攥在谁手里?王磐!他手下的‘丰源’‘万仓’七家粮行,占了市面六成以上的份额。”
“这东西,不是铜钱,有时候比铜钱更好用。我们拿什么跟他斗?”
他停下脚步,双手撑着桌面,身体前倾,压低了声音,每一个字都透着恐惧。
“更何况,今年眼看风调雨顺,可谁敢保证下一刻没有天灾?一旦米价波动,我们这点本钱,填进去连个响都听不见!”
李不凡静静地听着,直到钱若水喘着粗气停下,他才慢条斯理地端起茶杯。
“钱掌柜,你说的都对。”
钱若水一愣。
“王磐就像一条盘踞在杭州城上空的饿狼,他早就盯上了天驭联盟这块肥肉,一直在等我们犯错,等一个能一口把我们吞下的机会。”
李不凡放下茶杯,发出一声轻响。
“既然他想吃,我们不如主动割一块肉喂给他。”
“就从他最熟悉,也最自信的米市动手。”
李不凡的眼神里没有一丝波澜,只有冰冷的算计。
“我要的,就是一击粉碎他的资金链。”
钱若水怔怔地看着李不凡,嘴巴张了张,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觉得眼前这个年轻人不是在谈生意,而是在下一盘赌上身家性命的棋。
可偏偏,过去每一次,这个年轻人都像财神下凡,算无遗策。
最终,他颓然坐下,像是泄了气的皮球。
“那就……就按你说的办。”
……
杭州府衙。
王磐听着心腹的密报,脸上先是错愕,随即化为抑制不住的狂喜。
“哈哈哈哈!”
他一脚踹翻面前的矮几,放声大笑,声音在书房中回荡,充满了残忍的快意。
“本官真是高看他了!”
“这个藏头露尾的李算,还以为他有什么通天彻地的本事,原来也是个蠢货!”
“米市!他也敢伸手!?”
王磐眼中闪烁着贪婪的光芒,仿佛已经看到天驭系的金山银山尽数流入自己的库房。
“这一次,定要让他们把吃进去的,连本带利全都吐出来!”
他立刻下令。
“传我将令,以‘江浙行省筹备军粮’为名,命‘丰源’‘万仓’等七家粮行,即刻起暂停出货,封存粮仓!”
“是!”
心腹领命而去。
王磐的算盘打得极响。
他要将市面上流通的粮食,死死压到往年的三成。
等到六月新粮未收,青黄不接之时,米价必然暴涨。
到时候,他再以“支援官仓”的名义高价出货,既能赚得盆满钵满,又能向上头交出一份漂亮的政绩。
一石二鸟。
……
半个月后。
钱若水的宅内,桌上的账册记录着本次“预充值”活动共计回笼三千两白银。
可钱若水看着这账目,脸上的愁苦却比黄连还甚。
他面前的桌上,铺满了来自城内各处的消息。
赵火儿手下的船工,苏涟漪布庄里的伙计,他自己茶肆里的说书人……
李不凡布下的那张无形大网,正源源不断地传来情报。
王磐的“饥饿营销”已经初见成效。
城内上百家中小粮行嗅到了危险的气息,纷纷跟风停售,开始恐慌性地囤积居奇。
市面上仅存的散粮,几乎在一夜之间被那些富户抢购一空。
码头上,已经有穷苦的百姓开始用官府发的“盐引”“茶票”去换取一小袋糙米。
钱若水的手心全是冷汗。
钱若水双眼布满血丝,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精气神,颓然地坐在椅子上。
“李先生……完了。”
他的声音沙哑干涩。
“王磐这一手太狠了,城里上百家中小粮行吓得全都关门囤货,市面上几乎看不到米了。”
“富户们都在疯狂抢购,黑市的米价一天一个价,连盐引、茶票都拿出来抵粮了。”
钱若水指着桌上的一本账册,手指都在颤抖。
“我们名下的米行,靠着预充值,这半个月确实收拢了三千两现银。”
“可现在,这两千两不是钱,是催命符!”
“王磐不放粮,我们拿什么给人家兑米?到时候米价翻上几倍,我们可就赔惨了!”
“赔钱是小事啊!”
钱若水猛地抬头,眼中满是绝望。
“我们建立起来的这套预付制,这套信誉,会彻底崩塌!到时候,不止是米铺,香皂、白糖……所有生意都会被牵连,我们……我们就全完了!”
连锁反应。
这是一个李不凡教给他的词。
现在,他无比真切地感受到了这个词背后蕴藏的恐怖。
李不凡依旧平静。
他只是静静地听着,目光穿过窗棂,望着外面被恐慌笼罩的街道。
直到钱若水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嘶哑,他才缓缓转过头。
“别担心。”
他的语气没有丝毫变化,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
“一切,都在我的掌握之中。”
李不凡走到钱若水面前,将那本颤抖的账册轻轻合上。
“王总管要的是‘涨’,我们就给他‘更涨’。”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但这把火,得烧到他自己裤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