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风卷冰刃破灵关
黑风口的风是带着牙齿的。
苏苓刚迈出三步，就觉得脸颊被无数细针扎着疼，伸手一摸，指尖竟沾了层细碎的冰碴——那是风把空气里的水汽冻成了刃，正密密麻麻地削着途经的一切。阿九早有准备，手腕一扬，花灵藤便如活物般窜上半空，叶片瞬间舒展成丈许宽的绿伞，冰粒砸在叶面上“噼啪”作响，倒像谁在这肃杀的风幕里撒了把碎玉，添了几分意外的热闹。她束着的鸦青色发辫被风掀起几缕，发梢沾着的冰晶在晨光里闪闪烁烁，倒比她耳后别着的银饰更亮眼些。
“跟紧我！”风牙在前面开路，兽皮裙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小腿上纠结的肌肉，古铜色的皮肤下青筋隐现。他足尖每一次点地都精准落在积雪的凹陷处，仿佛脚掌下长着眼睛，“去年有个鹿蜀族的信使不信邪，非要走直线，结果被卷进冰缝里，等我们捞上来时，整个人都冻成了冰坨，睫毛上的霜花比他的羽毛还厚。”他突然侧身指向左前方，那里有块黑石突兀地立在风中，石缝里嵌着些亮晶晶的东西，“看见没？那是冰棱石，前年有头熊妖走偏了路，半条胳膊被风刮得只剩骨头，血珠子刚喷出来就冻成了红玛瑙，现在还挂在石缝里当警示呢。”
蹲在苏苓药篓边缘的冰儿闻言，正给灵草裹冰壳的小手顿了顿，撇着嘴哼了声：“熊憨憨走路都能撞树，死了也是笨死的。”他头顶的冰丝发辫随着动作晃了晃，发尾缀着的小冰珠叮当作响。指尖往风来的方向一点，一道细弱的冰线突然从地面升起，却在触到风的瞬间“咔嚓”碎成齑粉，“锁灵花就在前面那片冰崖底下，它的根须会发光，蓝幽幽的像鬼火，你们离远点看——上次我三婶的尾巴被根须勾住，硬生生拽掉了七片鳞，现在还躲在冰洞里不肯出来见人，每天就抱着她那只断尾哭鼻子。”
越往前走，风里的寒意越重，连花灵藤的叶片都开始发蔫，边缘泛着淡淡的白霜。阿九咬着牙往藤蔓里输了口灵力，叶片“唰”地挺直腰杆，还冒出几个嫩绿的新芽，她拍着胸脯道：“这点小风算什么？当年在断魂崖，比这厉害十倍的罡风都没把我怎么样！”话虽如此，她还是悄悄往苏苓那边靠了靠，用肩膀替她挡住些风势，银笛上的龙纹玉佩被两人的胳膊夹着，硌得苏苓手肘有点痒。
冰崖渐渐出现在视野里，青黑色的岩壁上覆盖着厚达丈许的冰层，冰层里冻着枯枝、石子，甚至还有半只不知名的飞鸟，羽翼上的斑纹清晰可见，像块巨大的天然琥珀被谁竖在了山口。而在崖底的凹陷处，一簇奇怪的花正随着风势轻轻摇晃——花瓣是半透明的灰蓝色，像用冻住的雾气捏成的，花茎却粗得像铁链，表面布满倒刺，深褐色的根须从花底蔓延开，钻进岩壁的缝隙里，隐隐能看见根须上流动的蓝光，顺着岩壁往深处延伸，像无数条冰冷的血管在缓缓搏动。
“就是它！”冰儿突然从药篓里蹦起来，小拳头攥得紧紧的，冰做的指甲都嵌进了掌心，“长老说这花是人为种下的，根须会顺着灵脉往四周爬，爬过的地方灵力就会被锁住，连石头都会变脆。前阵子西边的冰湖突然裂了道缝，就是它的根须钻到湖底去了！害得我们族里的冰鲤都跑光了，现在想吃条烤全鱼都得跑三里地去别的溪里钓。”
苏苓蹲下身仔细观察，鬓角的碎发被风吹到唇边，带着点凉意。发现锁灵花的根须虽然看着吓人，却在靠近花灵藤的叶片时微微收缩，像在害怕什么。她眼睛一亮，从药篓里拿出把小巧的铜剪，剪尖还沾着点青丘的桃胶——那是上次修补药篓时蹭上的。“这花怕活物的灵力，”她轻声道，指尖轻轻拂过最近的一根根须，引得那根须像受惊的蛇般猛地抽搐了下，“阿九，让花灵藤往它根须上缠。”
阿九立刻吹了声短促的哨音，花灵藤便如得到指令的蛇，顺着地面蜿蜒过去，嫩绿的藤蔓一碰到灰蓝色的根须，根须就“滋滋”冒起白气，像被滚水烫过般往后缩。锁灵花像是受了惊扰，突然剧烈摇晃起来，花瓣里喷出密密麻麻的冰针，直往三人脸上射来。
“小心！”风牙反应最快，猛地抽出背上的冰矛横扫，冰矛带起的寒气瞬间在身前织成道冰墙，冰针撞在冰墙上，“噼啪”碎成了齑粉。他额间的灰毛在风里抖了抖，眼神锐利如鹰，“这花有灵性，会反击！去年我族的勇士来试过，被它喷了满脸冰针，现在下巴上还留着麻子呢！”
苏苓趁机持剪上前，瞄准最粗的那根主根就要下剪，却见根须突然暴涨，像条活蛇般缠向她的手腕。就在这时，冰儿突然从药篓里跳出来，张开双臂挡在前面，小小的身躯瞬间结出层厚厚的冰壳，根须撞在冰壳上被冻住，动弹不得：“快剪！我这冰壳撑不了多久！”冰壳上迅速爬满裂纹，他却梗着脖子瞪着锁灵花，冰蓝色的眼睛里满是倔强。
苏苓不敢耽搁，正欲下剪，却见更多的根须从四面八方涌来，像张网般罩向冰儿。“抓紧了！”阿九突然吹起银笛，笛声变得高亢急促，像龙在云端咆哮。花灵藤应声暴涨，无数藤蔓从地面窜出，缠绕住锁灵花的根茎，叶片上渗出带着清香的汁液，滴在根须上，冒出浓浓的白烟。她脚下的雪地被灵力震得簌簌发抖，发辫散开几缕，沾着雪沫子贴在脸颊上，倒添了几分野气。
“就是现在！”阿九喊道，声音里带着破音。
苏苓看准时机，铜剪狠狠落下，只听“咔嚓”一声脆响，主根被剪断。锁灵花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啸，像婴儿啼哭般刺耳，花瓣瞬间枯萎成灰黑色，根须上的蓝光像退潮般消失，岩壁缝隙里传来“哗啦啦”的声响，像是被堵住了百年的水流终于重新开始流动，甚至能听见冰层下传来的、欢快的水流声。
冰儿的冰壳“咔嚓”裂开道大口子，他晃了晃小小的身子，眼看就要摔倒，被苏苓一把捞进怀里。小家伙的冰壳正在融化，冰水顺着苏苓的衣襟往下淌，浸湿了她腰间的狐狸玉佩，她却毫不在意，只轻轻拍着他的背：“没事了，没事了。”掌心触到他冰凉的小脸，才发现这小不点不知何时哭了，眼泪在脸颊上冻成了细小的冰珠。
风牙上前摸了摸岩壁，滚烫的触感让他猛地缩回手，随即又惊喜地按上去，大喊道：“冰化了！岩壁是温的！灵脉通了！”他转身时带起的风，把苏苓药篓里掉出的片药草吹到空中，那药草竟在风里抽芽展叶，开出朵极小的黄花来。
远处突然传来狼嗥声，一声接着一声，从稀疏到密集，带着久违的活力在山谷间回荡。风牙抬头望去，只见黑风口外跑来一群雪狼，为首的那只体型格外庞大，银灰色的皮毛在阳光下泛着光，眉心有撮月牙形的白毛，正是雪狼族的狼王苍玄。他跑到近前，身形一晃化作个中年男子，面容刚毅，眼角有几道风霜刻出的纹路，手里还捧着块晶莹的冰玉，玉里冻着朵紫色的小花。
“多谢诸位解开灵脉之锁。”苍玄的声音低沉有力，带着草原民族特有的豪爽，他身后跟着的几位狼族长老纷纷拱手，其中最年长的那位瘸着腿，是早年为守护灵脉被玄清观道士打伤的，“这是北境的凝魂花，埋在灵脉边三百年才结出一朵，能安神定魂，遇险时捏碎它，可保心神不失。”他把冰玉递过来时，苏苓发现他手腕上有道狰狞的伤疤，像被什么东西啃过。
苏苓接过冰玉，触手温润，里面的凝魂花像是在轻轻呼吸，紫色的花瓣微微颤动。她低头看向怀里的冰儿，小家伙已经靠着药篓睡着了，嘴角还沾着点松籽碎屑——想来是昨天偷偷吃灰团的松籽时蹭上的。阿九正逗着风牙带来的小狼崽，那小狼崽名叫雪球，浑身雪白，只有尾巴尖是黑色的，正抱着花灵藤上结出的小浆果啃得欢，浆果的紫色汁液沾了满脸，倒像画了个花脸。
风牙望着渐渐散去的风雪，天空露出片澄澈的蓝，他突然咧嘴笑了，露出尖尖的犬齿：“狼王说要请你们喝冰酿的果酒，用北境最甜的冰浆果酿的，埋在冰窖里三年了，比胡月瑶偷喝的那坛好喝十倍！”他从怀里掏出块冻硬的肉干，塞给雪球，又道，“对了，狼王还说，前几日看见玄清观的余党往极北的冰原去了，带头的是个瞎了只眼的老道，穿着灰扑扑的道袍，他们好像在找什么东西，走的时候还牵着几头被驯化的雪豹，那些豹子眼神都直勾勾的，看着怪吓人的。”
“极北冰原？”阿九眼睛一亮，把银笛往腰间一插，发梢的冰晶随着动作落下来，掉在雪球鼻子上，逗得小家伙打了个喷嚏，“那不是有会吐冰珠的鱼吗？正好顺路！”她拽着苏苓的手就往回走，花灵藤在身后欢快地摆动，叶片上的水珠被甩落，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走，先去喝果酒，喝醉了好赶路！听说雪狼族的冰窖里还藏着冻了五十年的雪莲，正好挖点回来给青鳞泡酒治他的老寒腿！”
苏苓回头望了眼正在消融的冰崖，岩壁上渗出细密的水珠，顺着石缝汇成小溪，溪水倒映着初晴的天空，像条流动的蓝绸带。几只刚被灵脉唤醒的冰蝶从溪上飞过，翅膀上的冰晶在阳光下闪闪烁烁。她握紧怀里的冰玉，里面的凝魂花仿佛在轻轻颤动，像是在回应着什么。
风里的冰刃已经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松针的清香，还有远处隐约传来的欢笑声——大概是雪狼族的族人们在庆祝灵脉重通，能听见苍玄那洪亮的嗓音在教小狼崽们唱古老的歌谣。苏苓低头笑了笑，跟上阿九的脚步，怀里的冰儿睡得正香，小小的身子还带着点冰碴的凉意，却又透着股让人安心的韧性。
前路或许还有风雪，还有未知的险境，但此刻掌心冰玉的暖意，鼻尖隐约飘来的果酒香，还有身边伙伴的笑声，都让这北境的旅途，变得格外明朗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