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云楼，最大的包厢里。
郭沉雨倚靠在地毯堆叠的软枕上欣赏歌舞，木门吱呀一声，一道熟悉的月白身影提步入内。
她正想行礼，被郭沉雨抬手制止。
看着那放在红唇之上的食指，周行珍默然走到郭沉雨身旁跪坐而下。
一舞毕，郭沉雨姿态潇洒的丢了赏钱，挥手让舞男们下去。
“好看吗？”郭沉雨揶揄的看着从坐下就低头不语的周行珍。
“嗯？”周行珍：“这，臣女没注意看。”
“真是暴殄天物，”郭沉雨打趣道：“方才舞男们跳得那么卖力，你居然说没注意看。”
“臣女对这些不感兴趣。”生于战乱年代的她，不仅对这些事不感兴趣，甚至还有些厌恶。不过，这些话她是不会对郭沉雨说的，她没必要在对方开心的时候去扫对方的兴致。
纵使郭沉雨一直以来都表现得相当和蔼，平易近人，但对方确实是实打实的帝王，掌握着她的生杀大权。
更何况，她会参加科考，今后会在郭沉雨的手底下讨饭吃，因此她还是识相点比较好。
郭沉雨勾唇一笑，她还以为周行珍会头铁的劝她不要奢靡淫欲纸醉金迷。没想到，对方比她想象得更开明些。
这样很好。
“你想当官吗？”
周行珍俯身跪好：“臣女，定当不负圣望！”
这么上道。
“汝宁城以北四座城池，是晋王封地。如今晋王仙去，其子获封晋中王，封地缩减。朝中收回汝宁，疍扬两座城池。”
“晋王在世只管享乐，不理庶务。其子郭子昂，更是个狠戾之辈。”
“此行”郭沉雨的声音陡然凌厉“朕要你以京城为起点，一路向北，奉旨巡查。沿途所见贪官污吏欺上瞒下者，通通拿下！”
周行珍手指微曲，指甲深深掐入地毯之中，胸中溢起豪情万丈，她铿锵有力的答道：“臣，遵旨！”
一块黄金令牌被丢到周行珍面前：“这是帝王金令，举国上下只有两块。”
“携此令者如帝王亲临，可得先斩后奏之权，借调沿途兵将。”
周行珍拿起金令，眼眶含泪：“臣一定不负所望！”
“先别急着感动，”郭沉雨：“此行，我不打算直接给你品级。”
“能挣到几品官，全靠你自己，做得好，那就少走几年弯路。”
“做不好...那你这一路得罪的人，你仔细想想。”
“这活，可不好干。”
周行珍腰背挺直，目光清澈坚毅：“臣的家乡有位著名的理学家叫张载，他曾留下过这样四句话【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臣虽天资愚钝，但也想报效家国。”
“万死，不悔！”
纵使心中早有答案，郭沉雨还是忍不住为她自豪。她的目光变得悠远漫长，仿佛透过周行珍跨越了时空，看到那些不屈不挠的身影，看到了艰难险阻中，他们永不言败的模样。
我们之所以能够胜利就是因为那个时代背景下，千千万万个——“万死，不悔。”
“好，”郭沉雨声音干哑的笑了两声：“你放心，我会给你配备人手。”
“你的命很重要，万事保命为主，活着才有...”沉浸在悠远思绪里的郭沉雨对上周行珍澄澈的双眼，把喉咙里的【无限可能】咽了下去。
好险。
“希望。”郭沉雨：“你说对吧？周爱卿。”
“是！”看着傻笑起来的周行珍，郭沉雨暗暗松了口气，还好关键时刻刹住了。
郭沉雨看事情敲定了，便带人出了时云楼，钻入一辆低调的马车内。
厉蘅的鞭子扬起，比旁的马车更大的车轮，缓缓滚动。
“朕带你去吃点好的。”郭沉雨用纸扇敲了敲周行珍的肩膀，大有亲近之意：“京郊碧波湖，有几艘画舫。”
“可游湖赏景听曲，许多达官贵人都爱去附庸风雅一番。”
“来日你回京，若想结交些朋友，可以常去光顾光顾。”
“碧波湖？”周行珍细细的回忆了一番，她记得在书中，这些画舫背后是有靠山的。
“陛下，碧波湖中的画舫，是皇家的吗？”
“非也非也，”郭沉雨：“看来你那本书应该是有提过几句，但不详尽。”
“碧波湖上的画舫，是我从前太女府贵主萧絮之的陪嫁。”
“萧絮之，”周行珍暗道，原来是他。
看周行珍若有所思的模样，郭沉雨问：“怎么，书中有提到？”
周行珍点点头：“有，不过仅有寥寥数语。”
“书中描述，他是个不争不抢的性子。”
“但其实，我觉得不尽然。”
“哦？说来听听。”萧絮之的模样以及言行举止确实挺符合周行珍前头所说的不争不抢。但不尽然？
周行珍沉默几个呼吸，说道：“安提斯已死，后续的事情已经不会再发生了。还望陛下，不要因为臣描述的书中内容，怪罪萧贵主。”
“自然。”
“书中写道，您死后，后宫诸位也都被安提斯斩了。”听到这郭沉雨突然被激起满腔恶意，恨不得将安提斯挖坟鞭尸。
这，这浓烈的恨意是怎么回事？
周行珍没有察觉到郭沉雨的异样，继续道：“但萧贵主，彼时他已经是您的德君。”
“书中，他与萧家倾尽家财，换取了一条活路。后来还参与了科举，一路走到户部侍郎的位置。”
周行珍说完这些小心翼翼的看了眼郭沉雨，见对方虽面无表情，但却没有什么愤怒之色，悬着的心缓缓放下了些。
“倒是个人才。”郭沉雨硬生生把胸腔里那股不属于她的戾气压下，挂上不甚在意的笑容：“看来此人在我后院之中倒是有些屈才了。”
“并不是，能入陛下的眼，是萧贵主的福气。”
“哼，他现在是正三品贵卿，离你说的德君也不远了。”萧家虽只是普通的士族，但早年辉煌的时候，家中也出过伯爵，不过他们没能保住罢了。
萧家在京城中也略有名气的原因是，他们家也不知是风水还是什么情况，家中的每代执掌中馈的主母或者是主夫，都极具经商天赋，每到更新换代权柄转换之时，家中产业都会翻倍的涨。虽不是皇商，但却胜过皇商。
“萧贵卿如今仍待陛下忠心耿耿，”周行珍：“陛下若因不曾发生过的事，怪罪于萧贵卿，恐令人心寒。”
郭沉雨嗤笑一声：“放心吧，你担心的事不会发生的。”
马车缓缓停下，不远处候车廊的管事看到厉蘅从马车上跃下，连忙小跑过来迎接。
“看来是到了。”郭沉雨：“走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