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芦苇荡的船歌
书名:青梧劫 作者:风之流浪 本章字数:8052字 发布时间:2025-08-07

第十六章:芦苇荡的船歌

 

暗河出口藏在茂密的芦苇丛深处,腥臭的泥水没过脚踝,混着腐烂的蒲草气息钻进鼻腔。沈青梧每走一步都要陷进半尺深的淤泥里,粗布裤脚早已被浆成硬板,沾着的泥浆在暮色里泛着灰黑。周勇用仅剩的右手攥着根折断的芦苇,替她拨开挡路的蒲草,断袖扫过水面时,惊起一串银亮的麦穗鱼,在绛紫色的暮色里划出细碎的弧线,转瞬又沉入幽暗的水底。

 

“船就在前面。”李虎的声音从芦苇深处传来,带着湿漉漉的水汽。他背着陈大蹚水而行,左腿的旧伤让他每一步都歪向右侧,火把的光晕在他身后拖出长长的影子,像条挣扎的蛇。“小心脚下的泥沼,去年有个采莲女陷进去,连尸骨都没捞上来。”他顿了顿,拐杖在泥里探了探,“这片水域邪性得很,底下全是烂草根缠成的陷阱。”

 

沈青梧把小莲架在脖子上,小姑娘刚从惊吓中缓过来,搂着她的额头轻轻哼着不成调的歌谣,是孙大娘教的《送郎曲》。孙大娘跟在旁边,时不时拽一把被芦苇缠住的裤脚,粗布裙摆已经被泥水浸透,沉甸甸地往下坠,每走一步都能听见布料摩擦的“沙沙”声。

 

拨开最后一层芦苇时,沈青梧突然闻到股熟悉的桐油味——五艘乌篷船正泊在水边,船身被芦苇掩护得极好,只露出黑色的篷顶,像五只伏在水面的水鸟。李虎的三个手下正蹲在船头补网,网眼里还挂着几条银光闪闪的翘嘴鱼,其中一个络腮胡大汉看见他们,突然把渔网往船上一摔,起身时带倒了个陶罐,里面的米酒洒在船板上,酒香混着水汽漫开来,引得蹲在船尾的黄狗“汪”地叫了一声。

 

“李大哥!可算把你们盼来了!”大汉嗓门洪亮,震得芦苇叶簌簌往下掉水珠,“这几日金兵在岸边盘查得紧,我前天差点被巡逻队抓去当苦力,亏得藏在船舱的夹层里才躲过一劫。”他说着掀开船板,露出个仅容一人蜷缩的暗格,里面还堆着几件打满补丁的金兵服饰,铜制的腰牌在暮色里闪着冷光,“这是俺们从死人身上扒的,关键时刻能派上用场。”

 

陈二先把陈大扶上船,少年刚要跳上去,却被李虎按住肩膀:“先搜搜这丫头。”他指的是被反绑着的完颜雪,此刻姑娘的头发上沾满了芦苇絮,原本洁白的绫罗裙被泥水污染得不成样子,唯有右耳的银环还在夕阳下闪着冷光,那银环上錾着的缠枝纹,是金国贵族特有的样式。

 

络腮胡大汉上前粗暴地摸遍她的衣兜,从怀里掏出个青铜哨子,哨身上刻着繁复的云纹,吹口处还沾着点暗红的血迹。“这是金兵的传令哨。”大汉把哨子扔给李虎,掌心的老茧擦过哨身发出“沙沙”声,“吹三声长音是集合,两短一长是发现目标。前几日我在岸边听过这动静,当时还纳闷哪来的野哨子,原来是这小娘皮搞的鬼。”

 

完颜雪突然剧烈扭动起来,嘴里的布条被她用牙齿顶出半截,含混不清地喊着:“你们不得好死……我爹会把你们……”话没说完就被周勇一脚踹在膝弯,“噗通”跪在船板上,额头磕出个青包,渗出的血珠顺着眉骨往下滚,滴在绣着金线牡丹的裙摆上,像落了朵残梅。

 

“闭嘴。”少年的声音冷得像冰,他用红绸把完颜雪的脚踝也捆在船柱上,打结的手法利落得不像个十六岁的孩子——沈青梧突然想起他说过,母亲生前是绣娘,最擅长打各种结实的绳结,连走马灯的吊绳都能编出九种花样。红绸在船柱上缠了三圈,最后系成个死结,末端垂在水面上,被浪打得轻轻摇晃。

 

李虎把五艘船分了工:他带三个村民和完颜雪乘头船,沈青梧、周勇带着小莲和孙大娘乘二船,陈二兄弟与刘三柱乘三船,剩下的村民分乘后两船。络腮胡大汉自告奋勇撑头船引路,竹篙插进泥里时,带出串深绿色的水草,缠在篙尖像条扭动的小蛇,他甩了甩胳膊,水草“啪”地掉进水里,惊起几只水蚤。

 

“夜里行船得靠这个。”李虎递给沈青梧一盏马灯,灯罩上蒙着层薄纱,纱上绣着简单的缠枝莲,“金兵在对岸的柳树林里挂了灯笼,看见白光就会放箭。我们用纱罩着,光就成了淡青色,像萤火虫的亮儿,他们分不清。”他示范着点燃灯芯,暖黄的光晕透过纱罩,果然变成了朦胧的青绿色,照在水面上,漾开一圈圈翡翠般的涟漪,映得水下的芦苇根须像水草般飘荡。

 

船刚驶出芦苇荡,沈青梧就听见远处传来狗吠声,对岸的柳树林里闪过几点红光,像鬼火般在黑暗中移动。周勇迅速放下船篷,只留道巴掌宽的缝隙,透过缝隙能看见金兵的巡逻队正牵着猎犬沿着河岸走动,铁甲碰撞的声音顺着水面飘过来,清晰得仿佛就在耳边,连士兵咳嗽的声音都听得真切。

 

“别出声。”周勇按住小莲的肩膀,小姑娘正好奇地扒着船缝往外看,被他这么一按,突然打了个喷嚏,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沈青梧赶紧捂住她的嘴,指腹摸到孩子冰凉的鼻尖,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对岸的狗吠声突然变得狂躁,有只猎犬正朝着他们的方向狂吠,铁链拖拽的声音越来越近,带着金属摩擦的“哗啦”声。

 

“吹笛。”李虎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果断。络腮胡大汉立刻从船舱摸出支竹笛,笛身上刻着“渔樵”二字,凑到唇边吹了起来,笛声悠扬婉转,是首极普通的采莲曲,却带着种奇异的安抚力,对岸的狗吠声渐渐平息了,只剩下风吹柳树叶的“沙沙”声。

 

沈青梧松了口气,手心的冷汗浸湿了握着断矛的手,矛杆上的防滑纹都被浸得发亮。她看向周勇,少年正透过船缝观察金兵的动向,月光落在他紧绷的侧脸上,断袖下的伤疤在青绿色的灯光里泛着青白,像条蛰伏的蜈蚣。“他们在搜捕我们。”周勇的声音压得极低,气音拂过沈青梧的耳畔,“看人数,至少有三十个,比张伯伯说的多得多。”

 

孙大娘突然轻轻“啊”了一声,指着船篷的竹篾缝——那里卡着片芦苇叶,叶尖沾着点白色的东西,仔细一看,竟是块撕碎的衣角,布料上绣着朵金线牡丹,针脚细密,与完颜雪衣裙上的花纹一模一样,连牡丹花瓣的弧度都分毫不差。

 

“是她的人。”沈青梧瞬间明白了,指尖捏得断矛微微发颤,“完颜雪肯定还有同伙,我们从悬崖下来时,他们就跟着了。”她握紧断矛,矛尖在灯光下闪着寒光,“李大哥!后面可能有追兵!”

 

李虎的回应很快传来,带着竹篙击水的“咚咚”声:“知道了。告诉后面的船,准备好家伙,过了前面的浅滩,我们就往芦苇深处钻,让他们找不到踪迹。”

 

船行至浅滩时,速度明显慢了下来,船底时不时撞上水下的暗礁,发出“咚咚”的闷响,像有人在船舱下敲鼓。沈青梧扶着船舷往外看,水面突然泛起层细密的涟漪,像有什么东西在水下快速游动,搅得月影支离破碎。周勇迅速举起马灯,青绿色的光线下,只见十几条黑影正顺着船帮游过来,手里都握着短刀,刀尖在水里闪着冷光,是金兵的制式弯刀。

 

“是水鬼!”周勇低喝一声,抓起船板上的木桨就砸了下去,正打在一个浮出水面的金兵头上,那人闷哼一声沉了下去,水面立刻染红了一片,像绽开朵暗红色的花。沈青梧也反应过来,断矛横扫,刺穿了另一个水鬼的肩膀,惨叫声在水面上炸开,惊得两岸的蛙鸣都停了,只剩下芦苇丛里夜鸟的惊飞声。

 

前面的头船突然燃起团火光,络腮胡大汉举着个火把站在船头,将一罐煤油泼向追来的水鬼,火舌瞬间舔舐着水面,映出一张张狰狞的脸,有的还戴着铁质的水笠。“往左边划!”李虎的吼声混着烈火的噼啪声传来,“那里有片暗礁区,他们不敢追!”

 

陈二在后面的船上喊着号子,声音嘶哑却有力:“嘿哟——左!嘿哟——左!”三艘船同时转向,船桨搅动着带火的水面,溅起的火星落在芦苇上,燃起一片片小火苗,在夜色里像条燃烧的带子,顺着风势往远处蔓延。沈青梧注意到,完颜雪不知何时磨断了手上的绳索,正试图用牙齿咬开脚踝的红绸,她猛地一脚踩在姑娘的手背上,听见骨头碎裂的脆响,完颜雪疼得浑身发抖,却死死咬着嘴唇不肯出声,眼里的怨毒比刚才更甚,像淬了毒的冰棱。

 

“老实点。”沈青梧的声音冷得像冰,她用断矛的矛尖抵住姑娘的咽喉,能感觉到对方急促的呼吸喷在矛杆上,“再动一下,我就把你扔下去喂鱼。”

 

船刚驶入暗礁区,沈青梧就听见身后传来船只撞礁的声音,伴随着金兵的惨叫声和木板碎裂声,像有人在撕扯破布。她回头望去,只见两艘金兵的小船卡在礁石缝里,正在燃烧,火光中能看见几个落水的金兵在暗礁间挣扎,很快就被湍急的水流卷走了,只留下几缕气泡在水面上破裂。

 

“甩掉了!”刘三柱的欢呼声从后面传来,带着劫后余生的狂喜,还有点变声期的沙哑。孙大娘抱着小莲,在船舱里合掌念佛,嘴里念叨着“阿弥陀佛”,小姑娘已经睡着了,嘴角还挂着浅浅的笑意,大概是梦见了王老汉的麦饼,梦里或许还有茶寮里那只总爱蹭她手心的花猫。

 

船行渐稳,络腮胡大汉又吹起了竹笛,这次的曲子不再是采莲曲,而是首苍凉的船歌,歌词里唱着“黄河水,向东流,流过千山和万丘,流到天涯海角头”,笛声穿过水面,竟引得远处的芦苇丛里传来几声呼应,像是有其他船只在回应,调子一模一样,只是更浑厚些,像是用箫吹的。

 

“是我们的人。”李虎的声音里带着笑意,他从船头探进身来,手里拿着个粗瓷碗,碗沿豁了个口,里面盛着半碗米酒,酒液里还漂着粒稻壳,“前面的芦苇荡里藏着岳将军派来的接应船,再过一个时辰就能汇合了。”

 

沈青梧接过酒碗,抿了一口,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带着淡淡的米香,暖意在胃里慢慢散开。她看向周勇,少年正靠在船板上闭目养神,眉头却依然皱着,像是在思考什么。“在想完颜烈?”沈青梧轻声问,将酒碗递给他,碗底还留着她的指温。

 

周勇睁开眼,接过碗一饮而尽,酒液顺着嘴角流下,滴在他的断袖上,晕开深色的痕迹:“我在想,她为什么要带那么多人围堵我们。”少年用手指敲着船板,发出“笃笃”的轻响,在寂静的船舱里格外清晰,“张伯伯说她去岔路口报信,可我们遇到的追兵,分明是从水路来的,像是早就守在这儿,连水鬼都备好了。”

 

沈青梧的心猛地一跳,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下:“你是说……”

 

“她在撒谎。”周勇的眼神突然变得锐利,像鹰隼发现了猎物,“悬崖上的围堵是假的,真正的杀招在这里——她根本不是去报信,而是早就安排了人在水路伏击。”他看向被捆在船柱上的完颜雪,姑娘的头垂在胸前,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在装死,发间还沾着片芦苇叶,“这丫头比我们想的要狡猾得多,她算准了我们会走水路。”

 

就在这时,前面的芦苇荡里突然亮起三盏绿灯,间隔均匀地闪烁着,像三颗星星落在水面上,闪烁的节奏是“两短一长”,是岳家军的暗号。络腮胡大汉吹了声短促的笛音,绿灯立刻回应了两声,节奏与他们的马灯光晕完全一致。

 

“到了。”李虎站起身,扶着船篷往外看,左手下意识地按了按左腿的旧伤,“是赵统领的船,我认得他船上的灯,那灯罩是他婆娘用嫁妆里的青纱做的。”

 

沈青梧也站起身,透过船缝望去,只见十几艘大船正泊在芦苇深处,船上的士兵都穿着岳家军的军服,灰布战袍上印着“精忠报国”四个字,手里握着长枪,枪尖在月光下闪着寒光,像插在船上的芦苇。为首的那艘船上站着个高大的汉子,披着件黑色的披风,正朝着他们挥手,远远看去,竟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尤其是他挥手时左臂微曲的姿态。

 

船刚靠岸,那汉子就跳了过来,落地时带起的泥水溅在沈青梧的裤脚上,他穿着双牛皮战靴,靴底的铁钉在泥里留下清晰的印记。他一把抓住李虎的胳膊,声音里带着激动:“李大哥!可算把你们盼来了!将军天天派人来问,就怕你们出什么岔子,说你们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他这辈子都不安生!”

 

沈青梧这才看清他的脸——左额角有道长长的疤痕,从眉骨一直延伸到下巴,是被刀砍过的痕迹,她记得这道疤,去年冬天在岳将军的营里见过,是负责情报的赵统领,当年跟着将军在朱仙镇大战时,为了护着将军,被金兵的狼牙棒划的,差点把眼睛废掉。

 

“赵统领!”沈青梧又惊又喜,刚要说话,却被赵统领的目光打断。他的视线落在周勇的断袖上,又扫过陈大空荡荡的袖管,最后停在被捆着的完颜雪身上,眼神渐渐变得凝重,像结了层冰。

 

“这是……”赵统领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不易察觉的警惕,手不自觉地按在了腰间的佩刀上。

 

“是完颜烈的女儿,完颜雪。”李虎赶紧解释,把从悬崖到水路的遭遇简略说了一遍,语速快得像倒豆子,“我们在溶洞里抓住她的,从她身上搜出了将军的布防图,上面标的全是我们藏伤员的村子。”

 

赵统领接过布防图,借着马灯的光看了几眼,突然重重地拍了下船板,震得舱里的陶罐都“嗡嗡”作响:“好险!这图上标着的几个村落,明天一早就要遭金兵袭击!”他转身对身后的士兵喊道,“快!备马!让张三带五个弟兄,立刻去通知各村的乡亲转移!告诉他们,带着伤员往南走,去牛头山的临时营寨!”

 

一个留着寸头的士兵应声而去,脚步声在跳板上“咚咚”作响。赵统领却突然拔出了腰间的佩刀,刀光在青绿色的灯光下泛着冷芒,直指沈青梧:“你们,跟我来。”他的眼神冰冷,完全没有刚才的热情,像换了个人,“将军有令,凡携带金兵布防图者,不论身份,都要亲自问话。”

 

沈青梧愣住了,手里的断矛差点掉在船上。周勇下意识地挡在她身前,断臂的伤疤因为用力而裂开,血珠滴在船板上,与刚才的米酒渍混在一起,像幅诡异的画。“赵统领,你这是……”李虎也急了,上前一步想要解释,却被赵统领的士兵拦住,枪尖几乎顶到他的胸口。

 

“少废话。”赵统领的刀始终没有放下,刀尖离沈青梧的咽喉只有寸许,能感觉到那股冰冷的杀气,“将军的命令,谁敢违抗?”他突然冷笑一声,目光扫过众人,像在打量一群可疑的货物,“何况,谁知道你们是不是金兵派来的奸细,故意带着假图来诱骗我们?毕竟,这布防图来得太容易了。”

 

完颜雪突然抬起头,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尽管发不出声音,眼神里的得意却像针一样刺人——沈青梧瞬间明白,这才是她真正的算计,不是水路伏击,而是借刀杀人。她算准了岳家军的谨慎,算准了战场之上最忌讳的就是“意外之喜”,所以这张布防图,从一开始就是送他们进死局的诱饵。

“赵统领明鉴!”李虎急得声音发颤,拐杖在船板上顿得“咚咚”响,“青梧丫头她爹是沈教头啊!当年在汤阴大营,还教过将军枪法呢!怎么可能是奸细?”

赵统领的刀却没动,疤痕在灯光下显得愈发狰狞:“沈教头?三年前就战死在黄河边了。谁能证明她是沈教头的女儿?”他突然看向周勇,“你能证明?一个断了臂的少年,还是个来历不明的猎户?”

周勇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断袖下的拳头攥得死紧:“我……”他想说自己是杏花沟周家村的人,可全村早就被完颜烈屠了个干净,连块能证明身份的墓碑都没留下。

沈青梧突然按住周勇的肩膀,缓缓抬起头,迎上赵统领的刀光:“我不用谁证明。”她解开衣襟,露出左肩上的刺青——那是朵小小的梅花,是父亲亲手为她刺的,说沈家的女儿,骨头里要带着梅的傲气,“赵统领总认得这个吧?当年你受伤发烧,还是我爹用梅花针给你放的血,说这刺青的墨水,混了黄连和艾草,能安神。”

赵统领的瞳孔猛地一缩,刀尖微微颤了颤。他当然记得那刺青,当年沈教头给女儿刺的时候,他还在旁边打趣说“丫头片子哪受得了这疼”,结果沈青梧咬着牙没掉一滴泪,那时她才十岁。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马蹄声,张三去而复返,勒马时溅起的泥水洒在船板上:“统领!不好了!南边的瞭望哨说,发现金兵的骑兵队,正朝着我们这边来!”

赵统领脸色骤变,猛地收刀回鞘:“多少人?”

“至少五十骑!”张三喘着粗气,甲胄上还沾着草屑,“看旗号,是完颜烈的亲卫队!”

船舱里瞬间死寂,只有完颜雪喉咙里发出的“嗬嗬”声,像在无声地笑。沈青梧突然明白,这才是完颜雪最狠的一招——她不仅要借岳家军的刀杀了他们,还要引金兵来端了赵统领的接应点。

“走!”赵统领当机立断,一把拽起李虎,“弃船!往芦苇荡深处撤!”他看了沈青梧一眼,眼神复杂,“带上她,还有这个女魔头。”

众人刚跳下船,就听见身后传来“轰隆”一声——络腮胡大汉点燃了船上的煤油,五艘乌篷船瞬间燃起熊熊大火,火光映红了半边天,像给芦苇荡挂了道血色的帘。

“往这边!”赵统领拽着沈青梧钻进芦苇丛,脚下的淤泥深及膝盖,每走一步都要费极大的力气。小莲被孙大娘背在背上,吓得紧紧搂着她的脖子,哭声被风吹得七零八落。

金兵的马蹄声越来越近,还夹杂着完颜烈的怒吼:“雪儿!爹来救你了!”那声音像头暴怒的狮子,震得芦苇叶簌簌往下掉。

周勇突然停住脚步,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这是将军给的信号弹。”他打开包,里面是颗红色的火药球,“点燃了,岳家军的骑兵就能看见。”

“不行!”赵统领立刻否决,“金兵也能看见!我们现在人少,不能硬碰硬!”

“可再不想办法,我们都会被追上!”陈二背着陈大,已经累得满头大汗,哥哥的血正顺着他的后背往下淌,“我哥快撑不住了!”

沈青梧看了眼陈大苍白的脸,又看了看远处越来越近的火把,突然有了主意:“我有办法。”她从周勇手里拿过信号弹,“赵统领,你们带着乡亲往东南走,那里有片水洼,骑兵过不去。我去引开他们。”

“你疯了?”周勇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掌心的冷汗浸湿了她的皮肤,“你一个人怎么引开五十骑?”

“我不是一个人。”沈青梧指了指被捆着的完颜雪,嘴角勾起抹冷冽的笑,“他们要找的是她,不是吗?”

赵统领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脸色变了几变:“太危险了!完颜烈是出了名的护短,要是知道你拿他女儿当诱饵……”

“没时间了!”沈青梧打断他,从陈二手里夺过朴刀,割断完颜雪脚踝的红绸,“李大哥,借你的拐杖用用。”她把拐杖塞进完颜雪手里,用刀抵住她的后背,“走,带你去找你爹。”

完颜雪没想到她会来这招,眼里闪过一丝慌乱,却还是梗着脖子不肯动。沈青梧手起刀落,割破了她耳边的一缕头发:“再不动,下次掉的就是你的耳朵。”

完颜雪吓得一哆嗦,终于迈开了脚步。沈青梧推着她往西北方向走,那里的芦苇比较稀疏,正好能让金兵看见。周勇想跟上来,却被她按住肩膀:“照顾好小莲和孙大娘。”少年的眼睛红得像要滴血,她却笑了笑,“别忘了,我爹教过我‘回马枪’,等着我回来。”

看着沈青梧押着完颜雪渐渐消失在芦苇深处,周勇突然拔出信号弹,狠狠砸在地上:“我去帮她!”

“拦住他!”赵统领低喝一声,两个士兵立刻按住周勇的胳膊,“青梧丫头是为了我们所有人!我们不能让她白白牺牲!”他望着沈青梧消失的方向,声音里带着沉痛,“走!快!”

沈青梧押着完颜雪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终于听见身后传来完颜烈的喊声:“雪儿!在那!”她回头望去,只见火把连成一片火海,正朝着他们这边涌来。

“想活命就喊。”沈青梧把刀往完颜雪脖子上送了送,“喊你爹别放箭。”

完颜雪果然尖叫起来:“爹!别放箭!是我!”

金兵的马蹄声慢了下来,完颜烈骑着匹黑马冲在最前面,看见女儿被刀抵着脖子,气得哇哇大叫:“放开我女儿!我饶你不死!”

沈青梧冷笑一声,推着完颜雪往一片更深的芦苇丛退去:“让你的人退后!否则我现在就杀了她!”

完颜烈果然不敢再上前,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们往芦苇深处走。沈青梧一边退一边留意着四周,心里默默数着数——她在等,等赵统领他们走远,等一个脱身的机会。

就在这时,完颜雪突然猛地往后一撞,沈青梧猝不及防,手里的刀掉在了地上。完颜烈趁机大喊:“放箭!”

箭矢像雨点般射来,沈青梧赶紧拽着完颜雪扑倒在地,芦苇叶被箭射得“嗖嗖”作响。她突然想起父亲教她的“金蝉脱壳”,猛地将完颜雪往前一推,自己则滚进旁边的水洼里,屏住呼吸往下沉。

水洼里的淤泥很厚,很快就没过了她的头顶。她能听见完颜烈的怒吼,听见金兵的马蹄声在附近徘徊,却一动不敢动,任由冰冷的泥水钻进鼻腔。

不知过了多久,马蹄声渐渐远去。沈青梧刚想浮出水面,却听见有人在芦苇丛里说话,是两个金兵的声音:

“统领说,那丫头肯定没死,让我们仔细搜。”

“搜什么搜,这破地方连条狗都藏不住。我看啊,早被射死沉底了。”

“也是,不过那女魔头真狠,连自己爹都敢骗,说什么布防图是故意给的假消息,就为了引岳家军来……”

后面的话,沈青梧没听清。她的脑子嗡嗡作响,原来完颜雪连自己的父亲都算计了,那张布防图,竟是真假掺半的陷阱。

又等了约莫半个时辰,确定金兵真的走了,沈青梧才从淤泥里爬出来,浑身沾满了腥臭的泥巴,像条刚从泥里钻出来的泥鳅。她捡起地上的断矛,辨了辨方向,朝着东南方走去。

芦苇荡的风还在吹,带着火烧后的焦糊味。沈青梧走着走着,突然听见远处传来熟悉的笛声,是那首苍凉的船歌:“黄河水,向东流,流过千山和万丘……”

她笑了笑,加快了脚步。月光透过芦苇的缝隙照在她身上,像给她镀了层银霜。她知道,前面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还有很多的险要闯,但只要心里的那点信念不灭,就没有什么能阻挡她。

就像这黄河水,哪怕遇到再多的暗礁险滩,也总能找到属于自己的路,向东,向着太阳升起的地方,一直流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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