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洋辣子多得成了灾。我随手往树上一按,偏就中了头彩——手心正撞上一只洋辣子。这场“亲密接触”的结局,说起来竟是一死一伤:它被我盛怒之下连带着同伴踩成了泥,我却也落得个痛不欲生的下场。
那一瞬间的疼,像是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猛地扎进皮肉,尖锐得能穿透骨髓。紧接着,痛感如雪山崩塌般铺天盖地压来,又似海浪卷着烈焰漫过皮肤,又疼又烫,还夹杂着钻心的痒。那痒劲儿刁钻得很,越抓越像有小虫子在肉里爬,偏又不敢下重手,怕惊扰了本就沸腾的痛感。手无论抬着还是放下,都像托着一团火,脸上的表情更是哭不像哭、笑不像笑,拧巴得如同揉皱了的苦情戏本。每一分每一秒都熬得像走在刑场的犯人,脚下是深渊,心头是战兢,连呼吸都带着小心翼翼的疼。
我向来身体结实,小痛小痒从不用药,全凭自愈能力扛过去。可这次,那只手从疼到痒的折磨,竟让我浑身发软,像一摊扶不起来的烂泥,连抬胳膊的力气都没了。
偏偏家里只有我一人,老公还在外面干活。万般无奈,我只能咬着牙往药房挪,那短短一段路,竟比生孩子时的阵痛还要磨人。洋辣子这小东西,至今想起来都让我脊背发凉——不过是条带毛的小虫子,却比洪水猛兽更让人胆寒。
“医生,我要打针、吃药、输液!”见到医生时,我几乎是带着哭腔求救,只盼他有妙手回春的神力,能把这酷刑般的痛苦剥离出身体。那种被疼痛攥住的无力感,实在太煎熬了。
医生看了看我肿得发亮的手心,安抚道:“打一针,再包几天药就行,不用输液。这洋辣子,厉害得很。”
我点点头,药吃了,针也打了,可手上的疼与痒依旧如影随形,像一对纠缠不休的恶鬼。那股难受劲儿顺着手心蔓延到全身,让我坐也不是、躺也不是,只觉天下之大,竟没有一寸地方能容下我这颗被疼痛啃噬的心。疼到极致想喊,痒到发疯想笑,最后只剩下无助的呜咽。
正煎熬着,老公打来电话,说堂哥堂嫂来了,约着一起去吃烤串。可我连从床上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痛苦像无数条湿冷的布条,一圈圈缠得我快要窒息,哪还有心思出门。“你怎么了?”老公在电话那头问。我把洋辣子带来的“酷刑”说了一遍,他却没经历过这种滋味,哪能感同身受,竟笑着说:“一个洋辣子能有多厉害?不就是条小毛毛虫嘛。堂嫂从老家来,你不过来不像话,还是一起吃饭吧。”
他说得在理,我硬撑着爬起来,算是舍命陪亲眷。
烤串确实诱人,猪肉串、羊肉串肥瘦相间,烤得外焦里嫩,油香混着炭火香直往鼻子里钻,咬一口唇齿生香。可我哪里吃得下,满脑子都是手上的疼痒。堂哥堂嫂还能附和着说几句洋辣子的厉害,老公却依旧不以为意,笑我太夸张:“能多疼多痒?”我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任他的玩笑话像潮水般涌来,自己闷头喝着冰水,试图浇灭身上的灼痛。
吃完饭回家,门口的树上还有几只洋辣子趴在那儿,一动不动像在养精蓄锐。老公掏出打火机就烧,火舌舔过之处,洋辣子从树上坠落,又被他狠狠踩成了烂泥。
可我的手怎么办?我翻着手机查办法,有人说用胶带反复粘伤口,有人说把洋辣子体内的汁液涂在手上能缓解。我试了水洗,试了胶带粘,唯独不敢碰那洋辣子的汁液——是真的怕了,怕那疼痛再添三分。
那一夜,我几乎在疼痛中辗转到天明。有些疼,一旦刻进骨头里,便成了一辈子的烙印。
后来有一次,我带着姐姐家的小孙子。他才三岁,还没上幼儿园。那天我上楼拿东西,嘱咐他:“在楼下等会儿,我马上下来。”
他偏不听,非要跟着跑上楼。我心里急着快点下来照看他,脚步快了些,身后突然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嚎。回头一看,他正用一只手死死攥着另一只手指,哭声尖锐得像要把屋顶掀翻。我心里咯噔一下——洋辣子!我太清楚那滋味了,更怕他疼极了用力过猛,真把小手指攥出好歹来。
“松开手,让我看看。咱们用肥皂水洗洗,再用胶带粘粘就好了。”我一边后悔没牵着他的手,一边急得直冒汗,谁能想到这小小的身影,也会撞上那藏在暗处的“小恶魔”呢?
“不!”他把手指攥得更紧了,那嫩嫩的小拳头因为用力而发白。极致的疼痒让他连松开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我赶紧把他抱上电车去拿药,一路上他都紧紧抓着他的手指,不肯松开。我急得不行,他把全身的力气都用在了那根手指上,劲儿大得吓人。我既不敢硬掰,又怕他真伤了骨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哭,心揪得比自己疼的时候还要紧。
把他送回家时,他爸妈都在。他爸爸还不当回事,笑着逗他“男子汉还怕这个”,被我一顿抢白:“没受过这罪的人,哪懂这疼能钻到骨头缝里!”
看他哭声渐渐小了,我准备回家,没想到他攥着手指,一扭一扭地爬上我的电车:“我还去你家,跟你回家。”
他妈妈心疼孩子,赶紧过来哄:“明天再去好不好?在家玩会儿呀。”
他抽噎着点头,被妈妈抱下了车。
历史总是以猝不及防的方式重演。我受过的罪,竟又落在这孩子手上。回到家,我坐立难安,满脑子都是他那只攥紧的小手,后悔没看好他,那滋味比自己疼时还要煎熬。
直到晚上,他妈妈发来视频,说孩子吃了药,手洗了好几遍,也用宽胶带粘了好几次,现在疼得轻多了。我盯着屏幕里他松开的小手,悬着的心才稍稍落下。
后来,那小家伙再来我家,路过有洋辣子的那几棵树,总是绕着走。有些恐惧,会在童年里刻下深深的痕,或许要记一辈子。而我,也早已对有洋辣子的地方敬而远之,像避开一场注定疼痛的重逢。
如今,那几棵树还立在原地,只是不知从何时起,洋辣子再也没来过。我总在心里祈祷:愿它们永远别来,愿世间所有角落都没有这小小的“刽子手”。有些疼,一次就够了,足以疼彻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