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天禧二年，夏。

汴梁城西北三百里，黄河北岸，有村名“磐石村”。村如其名，背靠一座名为“卧牛岗”的土石山丘，村口矗立着一块两人多高、形似卧牛的灰褐色巨石。巨石不知在此矗立了多少岁月，风吹雨打，表面布满坑洼和苔痕，却依旧稳如泰山。村民皆称此石为“石敢当”，视其为村子的守护神，香火供奉不断。

“石敢当爷爷显灵啦！昨夜又托梦给我爹啦！” 半大小子铁蛋气喘吁吁地跑进村里晒谷场，扯着嗓子喊道，脸上带着兴奋的红晕。

正在修补渔网的张老汉抬起头，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敬畏：“哦？石敢当爷爷又说了啥？”

“说啦！” 铁蛋学着大人的样子，叉着腰，一本正经，“说这两天夜里，河里的‘老鼋精’又在发脾气，翻江倒海的！让咱村各家各户，今晚都把值钱家伙什儿搬到卧牛岗高处去！还让栓子叔家的羊圈挪挪地方，说那地方是鼋精上岸的‘气眼’！”

旁边正在编筐的李大婶停下手中的活计，忧心忡忡：“哎哟，这老鼋精咋又闹腾了？去年发大水，要不是石敢当爷爷提前示警，让咱连夜搬上卧牛岗，咱村早就喂了鱼鳖了！”

“可不是嘛！” 扛着锄头路过的王老栓接口道，他是铁蛋他爹，“石敢当爷爷的话，就是金科玉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栓子！听见没？赶紧把你家那几头宝贝疙瘩羊挪到岗子西边去！别磨蹭！”

被点名的赵栓子是个精壮汉子，闻言却有些不以为然，撇撇嘴：“王老哥，石敢当爷爷是灵验，可这…这搬羊圈也太折腾了！那岗子西边风大，羊崽子受不住啊！再说，这大晴天的，河水平稳得很，哪像要发大水的样子？别是铁蛋这小子听岔了吧？”

“赵栓子！你放屁！” 铁蛋一听急了，小脸涨得通红，“我爹听得清清楚楚！石敢当爷爷的声音跟打雷似的！就说你家的羊圈挡了‘气眼’！你爱信不信！等老鼋精真爬上来，掀了你的羊圈，吃了你的羊，你可别哭！”

“嘿！小兔崽子！咒谁呢！” 赵栓子也恼了，撸起袖子。

“行了行了！都少说两句！” 村里德高望重的老族长拄着拐杖走来，声音不大却带着威严，“石敢当爷爷庇佑我磐石村百余年，哪次示警不准？哪次不是救了全村性命？栓子，听老王的，赶紧把羊挪了！各家各户，妇孺老弱，值钱的粮食细软，天黑之前，统统给我搬到卧牛岗上去！壮劳力留下，加固河堤，盯着水势！”

老族长一发话，赵栓子也不敢再犟，嘟囔着：“是是是，挪，我挪还不行吗…” 悻悻地转身去赶羊了。其他人也纷纷行动起来，晒谷场上顿时忙碌起来，搬东西的，喊人的，一派紧张气氛。

入夜，乌云不知何时遮蔽了星月。黄河水果然不再平静，涛声越来越响，如同闷雷滚动，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水腥气。磐石村一片漆黑，只有卧牛岗上点着几堆篝火，村民们挤在高处，忧心忡忡地望着山下黑黢黢的村庄和远处咆哮的河面。

“老天爷！你们看！那是什么！” 眼尖的铁蛋指着村口方向，惊恐地叫道。

众人循声望去，借着岗上微弱的火光，只见村口那块巨大的“石敢当”周围，不知何时弥漫起一层淡淡的、如同雾气般的**土黄色光晕**！光晕流转，仿佛给巨石披上了一层朦胧的纱衣。

“石敢当爷爷！是石敢当爷爷显灵了！” 王老栓激动地跪倒在地，朝着巨石的方向连连磕头。

“石敢当爷爷保佑啊！” 其他村民也纷纷跪倒，祈求声一片。

就在这时！

“轰隆隆——！！！”

如同天崩地裂般的巨响从黄河方向传来！一道连接天地的巨大水墙，裹挟着泥沙、树木和破碎的房屋，以摧枯拉朽之势，狠狠拍向磐石村！

“大水！是洪峰！真的来了！” 岗上一片绝望的哭喊。

滔天浊浪瞬间吞没了低洼处的农田、道路，直扑村庄！眼看着那些来不及完全加固的房屋就要被洪水撕碎！

千钧一发之际！

村口那块笼罩在土黄色光晕中的巨石“石敢当”，猛地爆发出刺目的暗金色光芒！光芒之中，一个顶天立地、由无数虬结岩石构成的**巨人虚影**拔地而起！那虚影无比高大，几乎与卧牛岗齐平，散发着亘古、厚重、不动如山的磅礴气息！

“吼——！” 巨人虚影发出一声低沉、浑厚、如同大地脉动般的咆哮！它抬起由无数岩石构成的巨大手臂，猛地插入汹涌而来的洪峰之中！

“轰！！！”

如同两座大山相撞！震耳欲聋的巨响让卧牛岗都在颤抖！狂暴的洪峰被这岩石巨臂硬生生挡在了村口！浊浪滔天，水花飞溅起数十丈高，却无法再前进分毫！洪水如同撞上了一道无形的、坚不可摧的堤坝，被迫分流，咆哮着从村庄两侧汹涌而过！

“挡住了！石敢当爷爷挡住了！” 岗上的村民看得目瞪口呆，随即爆发出劫后余生的狂喜和哭喊！

然而，洪水并未退去，反而愈发汹涌。岩石巨人虚影的双臂死死抵住洪峰，庞大的身躯微微颤抖着，体表的暗金色光芒随着洪水的不断冲击而剧烈波动、明灭不定！每一次巨浪拍击，巨人虚影都仿佛承受着难以想象的压力，构成身躯的岩石虚影甚至出现了细微的裂痕！

“石敢当爷爷…在硬抗洪水！” 老族长声音颤抖，老泪纵横，“它在用自己…护住村子啊！”

时间一点点流逝。岩石巨人虚影在滔天洪水的持续冲击下，光芒越来越暗淡，身躯上的裂痕也越来越明显、越来越深！那暗金色的光芒如同风中残烛，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石敢当爷爷！撑住啊！” 铁蛋哭喊着，小小的拳头攥得死紧。

“撑住啊！” 所有村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泪水混合着雨水模糊了视线。

终于，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上游的洪峰似乎过去了，洪水的势头开始减弱。然而，那岩石巨人虚影也已到了极限！

“咔…咔嚓嚓…”

令人心碎的碎裂声清晰传来！巨人庞大的身躯上，布满了蛛网般纵横交错的巨大裂痕！暗金色的光芒急速黯淡下去！

巨人虚影最后看了一眼卧牛岗上那些渺小却充满生机的村民，那由岩石构成、模糊不清的脸上，似乎流露出了一丝如释重负的温和。它用尽最后的力量，发出一声低沉却传遍四野的叹息：

“此方…山水…托付…尔等…善…自…为…之…”

话音落下，那顶天立地的巨人虚影轰然崩解！化作漫天飞散的暗金色光点，如同星辰坠落，纷纷扬扬洒向磐石村和卧牛岗，最终彻底消散在微明的晨曦之中。

“石敢当爷爷——！” 岗上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村民们跪倒一片，对着村口的方向痛哭失声。

洪水终于缓缓退去。当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照亮满目疮痍的大地时，村民们迫不及待地冲下卧牛岗，奔向村口。

只见那块巨大的“石敢当”依旧矗立在原地，但原本灰褐色的石身上，此刻却布满了密密麻麻、深可见底的巨大裂痕！仿佛随时都会彻底碎裂崩塌！巨石表面，那层温润的光泽彻底消失，变得黯淡无光，如同失去了所有生机。

在巨石脚下，散落着一些崩裂下来的、带着暗金色纹路的碎石块。

“石敢当爷爷…碎了…” 铁蛋扑到巨石脚下，抚摸着那些冰冷的裂痕，哭得不能自已。

老族长颤抖着走到巨石前，老泪纵横，深深拜了下去：“石敢当爷爷…磐石村…永世不忘您的恩德啊！” 他转向悲痛的村民，声音哽咽却带着无比的坚定：“石敢当爷爷为护佑我村，舍身挡洪，神躯崩裂！自今日起，此石便是我磐石村之圣物！各家各户，每日焚香祷告！收集崩落之圣石，供奉于祠堂！举全村之力，守护此石！绝不容许任何人，再动它分毫！”

“守护圣石！”

“永世供奉！”

村民们的哭喊声中带着决绝的誓言。

赵栓子看着巨石上那些触目惊心的裂痕，又看看自己家那虽然进了些水、却因提前挪了位置而得以保全的羊圈，脸上火辣辣的，羞愧难当。他扑通一声跪在巨石前，重重磕了三个响头：“石敢当爷爷！我赵栓子糊涂！有眼无珠！从今往后，我给您当牛做马，守护您老人家！”

磐石村开始了艰难的重建。村民们自发地在巨石周围垒砌了石台，搭起了遮风挡雨的草棚，每日香火不断。那些散落的、带着奇异暗金色纹路的碎石，被村民们如同珍宝般收集起来，供奉在新建的祠堂中央。

日子一天天过去。被洪水肆虐的土地重新焕发生机。村民们发现，那些供奉在祠堂的碎石，在夜深人静之时，偶尔会散发出极其微弱的、温润的暗金色光晕，仿佛在无声地呼吸。

更令人惊奇的是，一个在洪水中被倒塌房梁砸断了腿的汉子，其家人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取了一块供奉的碎石，研磨成粉，混合着无根水给他敷在伤处。数日后，那原本大夫断定必残的腿伤，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愈合！骨痛大减！

“神迹！是石敢当爷爷的圣石显灵了！” 消息传开，村民们对巨石的信仰更加虔诚。

老族长看着祠堂中那些散发着微弱光晕的碎石，又望望村口那道虽然布满裂痕却依旧巍然矗立的巨大身影，浑浊的老眼中闪烁着希望的光芒。他抚摸着其中一块碎石上蜿蜒的暗金色纹路，喃喃自语：

“石敢当爷爷…您并未离去…您的精魂…还在守护着磐石村…对吗？”

阳光洒在村口的巨石上，那些纵横交错的裂痕深处，一丝极其微弱、却顽强不息的淡金色光芒，如同沉睡巨人的心跳，极其缓慢地、几乎难以察觉地…脉动了一下。

（第八章 石敢当 完）

妖谱诠释：

妖物：石敢当（地脉守护灵）  

出处： 《急就篇》：“师猛虎，石敢当，所不侵，龙未央。”  

本相： 村口巨石承地脉灵气，危难时显化磐石巨人。裂痕藏淡金纹路，碎石有愈伤之能。  

故事思想： 信仰守护家园。巨石舍身抗洪昭示“地灵即人灵”，村民供奉碎石反哺地脉，构建人地共生循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