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门框硌着顾笙的后背，那点从水壶里汲取的虚假暖意，正被门外持续灌入的寒气迅速抵消。她握着水壶的手还在微微发颤，不是因为冷，而是刚才吞咽时牵动了喉咙深处撕裂的伤口，剧痛让她控制不住指尖的痉挛。胃里被温热的糖水填满了一部分，不再空荡得那么尖锐，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沉甸甸的、带着热胀的闷痛，像塞进了一块裹着热水的石头，随着每一次呼吸微微起伏。
门口空荡荡的。那个高大的身影和他的脚步声，都消失在了走廊昏暗的尽头。只有油田深处那沉重永恒的“吭嚓”声，像是从地底爬上来，固执地钻进她的耳朵，震动着脚下的地板。空气里残留着那人带来的浓重机油味、汗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烟草气息，混合着冰冷的铁锈尘土气。
顾笙的目光有些迟滞地从空无一人的走廊收回，落在自己手里那个沉甸甸的旧铝水壶上。壶身坑坑洼洼，沾满了黑褐色的油污和灰土，摸上去粗糙冰冷。壶口边缘，还残留着她刚才喝水时留下的、黏腻的糖液，在惨白的灯光下泛着一点微弱的光。
喉咙的灼痛和撕裂感提醒着她刚才的贪婪吞咽。她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唇上沾着的糖液被舔去，只留下更深的干涩和一丝挥之不去的焦苦甜腻。胃里的胀痛感清晰起来，那块“热石头”的存在感越来越强。她下意识地用另一只空着的手，隔着湿透冰冷的羽绒服，按住了自己的上腹。冰凉的手指触碰到同样冰凉的、被水浸透的衣料，激得她又是一哆嗦。
身体的热量流失得太快了。湿透的衣服紧贴在皮肤上，像一层冰做的铠甲，源源不断地汲取着她体内那点可怜的温度。刚才喝下去的糖水带来的暖意，仿佛只是昙花一现，此刻只剩下胃里的胀闷和喉咙的剧痛。寒意重新从骨头缝里钻出来，比之前更加凶猛，让她控制不住地牙齿打颤，发出细微的“咯咯”声。
她不能再站在门口了。
顾笙几乎是拖着身体，用尽力气把沉重的门板往回拉。门轴再次发出干涩刺耳的“吱呀”，艰难地合拢，隔绝了门外更深的寒气。但房间里的冷意并未减少多少。惨白的灯光无情地照着水磨石地板上那一摊她进门时留下的水渍，也照着她自己湿漉漉的脚印，从卫生间门口一直延伸到桌边，再延伸回门口。
她靠着关上的门板，粗重地喘息了几口。每一次吸气，冰冷的空气都像刀子一样刮过喉咙的伤口，痛得她眼前发黑。攥着水壶的手冻得发僵，相框冰冷的棱角还硌着她的另一侧大腿。她需要坐下，或者……躺下？可那张冰冷的木椅，还有那张蒙着厚灰、同样冰冷的桌子……光是想想，身体里残余的热量似乎就又被抽走了一分。
视线有些模糊地扫过房间。墙角那张蒙着厚厚灰尘的木桌，桌边那把同样冰冷的椅子，还有……地上那张粗糙的黄色草纸，以及草纸上那个焦黑干瘪的烤土豆。
它依旧蜷缩在那里，像个被遗忘的、烧焦的石头。顾笙的目光掠过它，没有任何停留。她现在唯一能抓住的“热源”，是手里这个沉甸甸的旧水壶。壶壁虽然冰冷，但里面剩下的糖水，应该还是温的。
这个念头给了她一点力气。她拖着灌了铅的双腿，一步一挪地，再次朝着桌边走去。湿透的裤腿摩擦着皮肤，冰冷沉重。每一步都伴随着刺骨的寒意和肌肉的酸痛，胃里的胀痛也跟着步伐一下下地撞击着腹腔深处。
终于挪到桌边。她没去看桌上积满灰的烟灰缸和台灯，也没去拉那把冰冷的椅子。只是用尽全力，将那个沉甸甸的旧铝水壶，小心翼翼地放在了蒙着厚灰的桌面上。壶底与桌面接触，发出轻微的“咚”的一声，震起一小片灰尘，在灯光下飞舞。
放好水壶，她像是耗尽了最后一点支撑的力气，身体不受控制地往下滑。她没去坐那把椅子，而是直接顺着桌腿，瘫坐在冰冷坚硬的水磨石地板上。冰冷的触感瞬间穿透湿透的裤子和薄薄的保暖裤，直刺臀骨和腿骨，激得她猛地一缩，倒抽一口凉气。但身体太虚弱了，连缩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任由那刺骨的冰冷从接触地面的地方蔓延上来。
背脊靠着同样冰冷坚硬的桌腿，她蜷缩起身体，双腿尽量收拢，试图减少与冰冷地面的接触面积。湿透的羽绒服下摆堆在冰冷的地面上，很快也被浸得更冷。她将那只攥着旧相框的手抱在胸前，冰冷的木框隔着湿透的衣物紧贴着心口，带来另一种刺骨的寒意。另一只手则下意识地、紧紧地环抱住了自己的上腹，仿佛这样能按住胃里那块沉甸甸的“热石头”，缓解那持续的胀闷和隐隐的抽痛。
她低下头，下巴抵着冰冷的膝盖。湿漉漉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了部分视线。眼前是地面上的水渍倒影着惨白的灯光，还有那个放在桌面上的旧铝水壶的壶底。壶身上斑驳的油污和划痕在灯光下异常清晰。
喉咙的疼痛和胃部的胀闷，在寒冷和疲惫的包裹下，变得钝重而绵长。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的痛楚和腹腔的压迫感。窗外那沉重的“吭嚓”声，一下，又一下，仿佛永无止境，敲打在耳膜上，也敲打在她蜷缩的身体上，带来一种沉闷的共振。
她就这样蜷缩在冰冷的桌脚边，抱着冰冷的相框，靠着冰冷的桌腿，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身体的热量在湿冷的衣服和四面八方的冰冷包围中，一点一点，缓慢而坚定地流失。寒意像无数冰冷的蚂蚁，啃噬着皮肤，钻进骨头缝里。牙齿不受控制地打着颤，发出细碎而持续的“咯咯”声，在死寂的房间里，和窗外永恒的“吭嚓”声交织在一起。
意识在寒冷和痛苦的双重夹击下，开始变得有些模糊。额角的伤隐隐作痛，喉咙的撕裂感，胃里的胀痛，背上的硌痛，腿上刺骨的冰冷……所有的感觉都混在一起，变成一片混沌的、沉重的、冰冷的背景噪音。只有手里攥着的那个冰冷相框的边缘，硌着掌心的一点尖锐触感，还勉强维系着一丝清醒。
她微微抬起眼皮，视线有些涣散地投向放在桌面上的那个旧铝水壶。壶嘴处，似乎还有极其微弱的、几乎看不见的白气在挣扎着向上飘散，但很快就在冰冷的空气里消散得无影无踪。
壶里剩下的糖水，应该……还是温的吧？这个念头像黑暗中一点微弱的光，在她冻僵的脑子里闪了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