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笙蜷在冰冷的地板上，牙齿“咯咯”的撞击声在死寂的房间里格外清晰。背脊靠着同样冰凉的桌腿，寒气像针一样往骨头里钻。湿透的羽绒服下摆吸饱了地面的潮气，沉甸甸地压着大腿，冷得她小腿肌肉都在不受控制地抽紧。
喉咙里的撕裂痛还在，每一次吞咽都像咽下沙砾。胃里那块沉甸甸的感觉倒是散了些，被温糖水短暂安抚过的空腔里，饥饿感重新探头探脑地冒出来，和持续的寒意搅在一起，变成一种磨人的钝痛。
她用力抱紧了些膝盖，下巴抵在冰冷的骨头上。目光落在桌面边缘那个旧铝水壶上。壶身坑洼，沾满黑褐油泥，在惨白灯光下像个邋遢的伤员。壶嘴处那点微不可察的白气彻底消失了。
冷。无边无际的冷。湿衣服贴在身上，像裹着一层不断吸热的冰壳。手指冻得发僵，攥着相框的指尖几乎没了知觉。她试着动了动脚趾，隔着湿透的鞋袜和冰冷的裤子，只传来一阵麻木的刺痛。
不行。不能就这么瘫着。地板像个巨大的冰窟，正一点点抽干她身上最后的热气。
她咬紧牙关，舌尖尝到一丝铁锈味，大概是喉咙的伤口又被牵扯到了。身体深处涌起一股近乎蛮横的力气，驱动着冻僵的关节。她一只手死死撑着冰冷的地面，另一只手用力抓住桌沿粗糙的木边，指甲抠进去。湿透的裤子摩擦着冰冷的水磨石地面，发出细微的“嘶啦”声。
一点一点，极其缓慢地，把自己从地上拔了起来。腿脚麻木得不像自己的，膝盖软得打晃。眩晕感猛地袭来，她眼前一黑，身体晃了晃，全靠抓着桌沿的手和撑着地面的手才没重新栽倒。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得肋骨生疼。
她靠着桌子边缘，大口喘着气，冰冷的空气刮过喉咙，又是一阵撕裂的痛。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瞬间就被周围的寒气激得冰凉。缓了几秒，眩晕感稍退，她拖着两条灌了铅似的腿，几乎是蹭着地面，挪到了桌边那把冰冷的木椅子旁。
椅子蒙着厚灰。她没力气去擦，也顾不上脏不脏。只是用尽最后一点力气，转过身，让自己沉重的身体向后倒去。
“哐当！”
椅脚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噪音。冰冷的硬木椅面瞬间穿透湿透的裤子，狠狠硌在臀骨上，那酸爽的凉意激得她倒抽一口凉气，整个身体都绷紧了。胃里也跟着一阵翻搅，闷闷地抽痛了一下。
她瘫在冰冷的椅子里，背脊佝偻着，像一张被强行拉开又松了劲的弓。湿发黏在脸颊和脖颈上，冰冷的水珠顺着发梢滴进衣领，沿着脊背往下滑。她没动，只是闭着眼，粗重地喘息。喉咙像被砂纸磨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
稍微缓过一口气，她慢慢抬起眼皮。视线有些模糊地扫过桌面。积满灰的烟灰缸，落满灰的台灯，还有那个放在桌角、同样落满灰的旧铝水壶。壶身冰冷，刚才那点短暂的温热早已散尽。
目光掠过壶身，落在地上那张粗糙的黄色草纸上。那个焦黑、干瘪的烤土豆，像个被遗忘的煤核，蜷缩在纸中央。
胃里空荡的灼烧感，在寒冷和疲惫的缝隙里，顽固地升腾起来。
顾笙的目光在那个焦黑的土豆上停留了几秒。胃里空荡荡的灼烧感在寒冷的包裹下，变成一种持续的、磨人的钝痛，像有只手在里面缓慢地揉搓。喉咙的撕裂痛也顽固地存在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细微的牵扯。
冷。刺骨的冷。湿透的裤子紧贴着皮肤，被冰冷的椅面吸走更多热量，寒气顺着脊椎往上爬。她忍不住又打了个哆嗦，牙齿“咯咯”地撞在一起。攥着相框的手冻得发僵，相框冰冷的木边硌着掌心。
她得动。再这么瘫着，身体最后的热气都要被这把冰冷的椅子吸干了。
视线扫过桌面。那个旧铝水壶冰冷地立着，壶身上油污和灰尘混合的痕迹在灯光下格外显眼。旁边，是地上那张草纸上的烤土豆。
胃里的饥饿感在寒冷的刺激下变得尖锐了一些。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尝到之前残留的、已经发黏的糖渍和一丝血腥的铁锈味。
顾笙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刮过喉咙，带来一阵熟悉的锐痛，让她皱紧了眉头。她咬着牙，撑着冰冷坚硬的椅面，把自己往前挪了挪。身体虚弱得厉害，这个简单的动作都让她微微喘息。
她慢慢弯下腰。湿透的羽绒服下摆蹭着冰冷的椅面和地面，发出细微的摩擦声。背脊牵扯着，能感觉到肌肉的僵硬和酸痛。她伸出手，指尖因为寒冷而微微颤抖，探向地面那张粗糙的黄色草纸。
指尖先是碰到了冰冷粗糙的纸面。她捏住草纸的一角，指尖传来纸张特有的、带着点韧性的冰凉触感。然后，她捏住了那个焦黑干瘪的烤土豆。
很轻。轻得几乎没有分量。焦黑的表皮硬邦邦的，像一块被烧透的炭，触手是一种粗糙的、带着灰烬感的冰凉。没有一丝热气，只有死寂的冷硬。土豆表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冰冷的灰，沾了她一点指腹。
她没停顿，捏着这个冰冷轻飘的东西，直起腰。动作牵动了胃部，又是一阵闷闷的抽痛。她把草纸连同那个冰冷的土豆一起，放在了蒙着厚灰的桌面上，就放在那个同样冰冷的旧铝水壶旁边。草纸粗糙的边缘蹭过桌面，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土豆静静地躺在草纸上，焦黑、干瘪、冰冷。像个彻底死掉的小东西。顾笙看着它，胃里的饥饿感并没有因为它的靠近而减轻，反而因为这冰冷的触感和焦糊的外表，更添了一丝本能的排斥。
她移开目光，重新看向那个旧铝水壶。壶身冰冷，壶口残留的糖液早已凝固成黏腻的深色痕迹。喉咙深处那撕裂的痛楚和干渴的感觉又顽固地涌上来。她伸出没拿东西的那只手，手指僵硬地张开，握住了冰冷的壶把手。沉甸甸的触感传来，壶壁的凉意瞬间冻得她一激灵。
她没把壶拿起来，只是握着。这点冰冷的、实在的重量，此刻成了某种微弱的支撑。另一只手依旧攥着那个冰冷的相框，木框的棱角硌着掌心，带来一点尖锐的刺痛感。
房间里只剩下她粗重压抑的呼吸，和窗外那永恒沉重的“吭嚓”声。寒意从四面八方包围着她，湿冷的衣服像第二层皮肤，源源不断地汲取着热量。她瘫坐在冰冷的椅子上，一只手攥着冰冷的相框，一只手握着同样冰冷的水壶把手，目光有些空洞地看着桌面上的焦黑土豆和蒙尘的水壶。
身体的热量在缓慢而坚定地流失，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指尖和脚趾的麻木在蔓延。胃里的钝痛、喉咙的灼痛、臀骨被冰冷椅面硌出的酸痛、背上肌肉的僵硬……所有的感觉都被这无孔不入的寒冷放大、黏连，变成一片沉重的、冰冷的背景噪音。
时间在“吭嚓”声中粘稠地爬行。就在她冻得几乎连攥着水壶把手的力气都要失去时——
“笃、笃、笃。”
又是三声。清晰，短促。和之前两次一模一样。
敲门声再次响起，像冰冷的石子砸破了房间里的死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