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笙的心脏猛地一缩,攥着冰冷水壶把手的手指瞬间收紧,指甲在沾满油污的金属上刮出细微的“刺啦”声。喉咙深处条件反射地想要吞咽,却只带来一阵撕裂的锐痛,让她闷哼出声。胃袋也跟着剧烈地抽紧了一下。
那三声笃笃,像冰冷的锥子,再次凿穿了被“吭嚓”声统治的死寂。太快了。距离上次那个沉默的工人离开,似乎并没有过去多久。
身体还瘫在冰冷的椅子里,湿透的裤子紧贴着皮肤,寒气像无数细小的冰蛇往骨头缝里钻。她甚至能感觉到臀骨被硬木椅面硌出的尖锐酸痛。手里沉甸甸的水壶和相框,像两个冰冷的锚,把她钉在这张椅子上。
门外的人没给她任何反应的时间。笃笃声落下后,门外便再无声息。没有脚步声,没有询问,只有一片比房间内更深的寂静,混合着窗外那永恒沉重的“吭嚓”。
顾笙僵硬地扭动脖子,动作牵扯到背部和颈部的肌肉,一阵酸痛。目光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薄薄的门板。昏黄的灯光下,门板上剥落的油漆和细微的裂纹都看得清清楚楚。
又是这样。沉默地敲,沉默地等。像在完成某种冰冷的程序。
身体里残存的热量在迅速流失,湿冷的衣服裹在身上,沉重又冰冷,每一次细微的颤抖都带来刺骨的寒意。攥着水壶的手冻得发麻,相框的棱角硌着另一只手的掌心。喉咙的痛楚和胃里的钝痛在寒冷的刺激下清晰无比。
她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部,刮擦着喉咙的伤口。然后,几乎是凭着一种近乎麻木的惯性,她撑着冰冷坚硬的椅面,再次把自己沉重的身体从椅子上拔了起来。湿透的裤子与冰冷的椅面分开,发出细微的粘连声。腿脚依旧麻木僵硬,膝盖发软打颤,眩晕感再次袭来,她晃了晃,手死死抓住桌沿才稳住。
一步,一步,拖着灌了铅的双腿,艰难地挪向门口。水磨石地板上留下新的湿脚印,与之前的交错重叠。每一步都伴随着刺骨的寒意和肌肉的酸痛。胃里的不适被动作牵扯,闷闷地翻搅着。
停在门前。冰冷的金属门把手就在眼前。她没犹豫,悬着的手猛地向前一探,一把抓住那冰凉的圆球。刺骨的寒意瞬间从掌心蔓延到手臂。
用力一拧。
“咔哒。”
门锁弹开的轻响。她用力拉开一条缝。
比室内更凛冽的寒气猛地涌了进来,带着浓重的柴油、铁锈和尘土的气息。门外,依旧是那个高大的、堵着光线的轮廓。深色沾满油污的厚重工装棉服,拉得很低的毛线帽,帽檐下那双在昏暗中看不清情绪的眼睛。他像一块被冻硬的、沉默的岩石。
这一次,他没有递水壶。
那只裹在厚实、沾满油污手套里的手抬了起来,动作显得有些生硬。他手里拿着一个用粗糙、浸透了油渍的深褐色油纸包裹的东西。那东西不大,方方正正,包裹得严严实实,看不出里面是什么。
他往前一递,动作带着一种油田工人特有的、直接的笨拙感。油纸包几乎要碰到顾笙湿透的羽绒服前襟。油纸表面浸染的深色油渍在昏黄的光线下反着微光,散发着一股混合着油脂、尘土和某种……干燥粮食的、并不好闻的气味。
顾笙的目光钉在那个油纸包上。胃里空荡的灼烧感在寒冷和这突如其来的气味刺激下,猛地尖锐了一下。喉咙干涩得发紧。
依旧没有一句话。只有那只递出油纸包的手,和那沉默注视着她的眼睛。
顾笙空着的那只手(另一只手还攥着冰冷的相框)几乎是下意识地伸了出去。指尖冻得发僵发白,微微颤抖着,触到了那个油纸包。
触感粗糙,纸面因为浸透了油脂而变得有些韧,带着室外刺骨的冰凉。那混合着油污和干粮的气味更浓了。
她一把抓住了那个油纸包。入手有些分量,沉甸甸、硬邦邦的,隔着粗糙的油纸能感觉到里面是某种紧实的、干燥的块状物。冰冷的触感透过油纸传到她同样冰冷的掌心。
在她抓住油纸包的瞬间,那只递东西的手就收了回去,重新垂在身侧。高大的身影依旧堵在门口,沉默得像一尊雕像。帽檐下的眼睛在她接过东西时,似乎在她沾着糖渍、湿漉漉的狼狈脸上极快地扫了一下,随即又落回一片沉寂。
然后,和上次一样,毫无预兆地,他向后转去。厚重的翻毛棉鞋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噗噗”声,工装裤摩擦着发出沙沙响。沉重的脚步声沿着昏暗的走廊远去,很快被窗外的“吭嚓”声吞没。
门口再次只剩下冰冷的空气。
顾笙握着那个冰冷的、粗糙的油纸包,另一只手还攥着相框。油纸包沉甸甸的,散发着一股并不诱人的气味。她低头看着它,油纸上深色的油渍和灰尘清晰可见。胃里那空荡的灼烧感,因为这实在的、食物的触感,变得更加清晰而急迫。
她用力关上了门,门轴发出刺耳的呻吟。隔绝了门外更深的寒气,但房间里的冰冷并未减少半分。她靠着冰冷的门板,粗重地喘息着,喉咙的伤口被冷风一激,又是一阵撕裂的痛楚。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手里那个粗糙冰冷的油纸包。
顾笙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粗重压抑的喘息在喉咙里滚动,每一次都刮擦着撕裂的伤口,带来尖锐的痛楚。手里攥着的两样东西都冰冷沉重:一边是硌着掌心的旧相框木边,另一边是那个散发着混合油污和干粮气味的油纸包。
油纸包粗糙冰冷,浸透了油渍的表面摸上去有种黏腻的韧感。胃里空荡的灼烧感因为这实在的、食物的触感而变得无比清晰,几乎要压过喉咙的疼痛和刺骨的寒冷。她需要热量,需要填满那个空荡冰冷的腹腔,哪怕是最粗糙的东西。
她拖着灌了铅的双腿,一步一挪地离开门边,再次走向房间中央那张蒙着厚灰的木桌。湿透的裤腿摩擦着皮肤,冰冷沉重。每一步都伴随着肌肉的酸痛和胃里的翻搅。
终于挪到桌边。她没坐下那把冰冷的椅子,只是将身子重重靠在同样冰冷的桌沿,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她先把那个旧相框随手放在了积满灰尘的桌面上,冰冷的木框边缘在灰层里压出浅浅的印子。然后,双手都腾出来对付那个油纸包。
手指冻得僵硬发麻,动作笨拙。她用力撕扯着被油脂浸透、变得坚韧的深褐色油纸。油纸发出“刺啦”的、不情愿的撕裂声。一股更浓烈的、混合着粗粝油脂、尘土和烘烤谷物焦香的气味猛地冲了出来,并不好闻,甚至有些呛人,却带着一种原始而强烈的存在感。
油纸被撕开,露出了里面的东西。
是干粮。非常干、非常硬的干粮。一块块切割得大小不一的、深棕黄色的饼状物,边缘粗糙,表面布满细小的孔洞和烘烤留下的深色焦痕。它们紧紧地挤压在一起,硬邦邦的,像一块块风干的土坯。冰凉的触感透过指尖传来,没有一丝热气。
顾笙拿起一块。入手沉甸甸的,异常坚硬。她试着用冻僵的手指掰了一下,纹丝不动。这硬度远超她的预料。
胃里的饥饿感在气味的刺激下汹涌起来。喉咙的干渴也重新变得尖锐。她没再尝试去掰,只是将那块冰冷坚硬的干粮凑到嘴边。干裂起皮的嘴唇碰到同样冰冷粗糙的表面,一股浓烈的、带着尘土和油脂腥气的烘烤谷物味直冲鼻腔。
她张开嘴,用牙齿去啃咬那坚硬如石的边缘。
“咔。”
牙齿撞在坚硬的表面上,发出轻微的脆响。一股巨大的阻力传来,震得她牙根发酸,下颌骨都隐隐作痛。只啃下一点细碎的、带着焦糊味的硬渣。那点碎渣入口,粗糙得像沙子,在舌头上摩擦,带着浓重的、未经精细处理的粮食原味,还有一股挥之不去的、像是机油又像是陈年油脂的腥气。
味道极其糟糕。粗糙,干硬,气味难闻。喉咙本就干涩疼痛,这点碎渣咽下去时,刮擦着伤口,带来一阵更剧烈的撕裂感。她皱紧了眉头,胃里本能地涌起一股排斥。
但胃里的空荡和灼烧感更加强烈地提醒着她身体的需求。她需要食物。任何食物。
她忍着喉咙的剧痛和口腔里的不适,再次张开嘴,用尽力气啃咬那块冰冷的硬物。这一次,她选择了边缘一处似乎稍微薄弱些的地方。
“咔嚓!”
这次的声音更大些。她终于啃下了一小块,大概有小拇指指甲盖那么大。依旧是粗糙干硬的口感,浓烈的油脂和谷物焦糊味混合着尘土气充斥口腔。她不敢咀嚼太久,那刮擦感让本就疼痛的喉咙更加难以忍受。她几乎是囫囵地,用那点温热的糖水带来的微弱湿润感,强行将这一小块硬物咽了下去。
粗糙的硬块划过喉咙的伤口,带来一阵尖锐的、火烧火燎的痛楚,痛得她闷哼一声,身体都跟着弓了一下,眼角瞬间沁出生理性的泪水。胃里被这冰冷坚硬的小东西砸中,激起一阵短暂的、剧烈的痉挛。
她急促地喘息着,喉咙的痛楚让她几乎喘不上气。口腔里残留着那股难以形容的腥气和粗糙的颗粒感。她低头看着手里那块被啃掉一小块的硬邦邦的干粮,深棕黄色的表面在惨白的灯光下显得更加粗粝不堪。
饥饿感还在叫嚣,但喉咙的剧痛和这食物糟糕透顶的口感、气味,让她产生了强烈的抗拒。她拿着那块干粮,僵在那里。冰冷的空气包围着她,湿透的衣服紧贴着皮肤,寒气刺骨。胃里的不适,喉咙的灼痛,嘴里残留的怪味……所有的感觉都在冰冷的放大镜下清晰无比。
她慢慢抬起头,目光有些空洞地扫过桌面。那个旧铝水壶冰冷地立着,壶口凝固的糖渍像丑陋的伤疤。旁边,是那个依旧焦黑冰冷的烤土豆。再旁边,是她刚放下的旧相框,玻璃蒙着厚厚的灰。
最后,她的视线落回手里这块冰冷坚硬、气味难闻的干粮上。指尖因为用力攥着它而更加冰冷麻木。窗外的“吭嚓”声沉重地碾过,震动着地板,也震动着桌上那点细小的干粮碎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