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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
书名:味旅 作者:余静雨 本章字数:5183字 发布时间:2025-08-09

顾笙盯着手里那块啃缺了角的干粮。喉咙里被硬物刮过的剧痛还在灼烧,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感。口腔里残留的粗糙颗粒和那股混合着油脂腥气的焦糊味,让她胃里一阵翻搅。饥饿感还在腹腔深处固执地烧着,但身体的本能却在强烈地抗拒把这又冷又硬、味道糟糕的东西再送进嘴里。


她慢慢松开手指。那块硬邦邦的干粮“啪嗒”一声掉回粗糙的油纸上,在桌面的灰尘里滚了半圈,停下。深棕黄色的硬块躺在深褐色的油纸上,像一块冰冷的矿石。


胃里的空荡感尖锐地刺了一下。她移开目光,喉咙干得发紧。视线扫过桌面。冰冷的旧铝水壶就在旁边,壶口凝固的糖渍黑乎乎的。她伸出一根冻得发僵的手指,碰了碰冰冷的壶壁。没有一丝暖意。


干渴的感觉压过了饥饿。喉咙的伤口需要湿润。


她没去拿水壶,目光落在壶嘴上那点深色的、凝固的糖渍上。之前喝得太急,那浓得发齁的甜腻此刻在记忆里翻涌上来,带着焦糊的苦味,混合着嘴里的干粮碎屑的腥气,让她喉咙口一阵发堵。


她需要水。不是糖水,是清水。


这个念头像一道微弱的光,刺破了她冻僵麻木的思绪。房间里应该有水。她猛地想起那个肮脏冰冷的卫生间,那个让她吐得天昏地暗、又用冷水把自己浇透的地方。那里有水管。


身体里的力气几乎被寒冷和疲惫抽干了。湿透的裤子紧贴着皮肤,寒气像活物一样往骨头缝里钻。臀骨被冰冷的椅面硌得生疼。但她不能再瘫在这里。喉咙的干渴像一把小火,燎烤着撕裂的伤口。


顾笙撑着冰冷的桌沿,咬紧牙关,舌尖尝到一丝血腥味。身体深处再次榨出一点力气。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腿脚麻木得像木头,膝盖发软,眩晕感袭来。她扶住桌子,粗重地喘息着,喉咙的疼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


缓了几秒,她拖着沉重的双腿,一步一顿地,再次挪向卫生间。湿透的鞋子在地板上蹭出粘滞的水声。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胃里的不适被动作牵扯,闷闷地搅动着。


推开那扇同样冰冷的、带着污渍的卫生间门。刺鼻的酸腐气淡了,被湿冷的铁锈味取代。惨白的光线照着简陋的洗手池,水龙头是那种老旧的、生了厚厚一层红褐色水锈的铸铁龙头。


她几乎是扑到洗手池边,冰冷的水池边缘硌着她的上腹,让她闷哼一声。一只手撑着湿滑的池壁,另一只手急切地伸向那个冰冷、布满锈迹的水龙头把手。


握住。刺骨的冰凉从锈蚀的金属传遍手掌。她用力向下扳动。


“咔…咔咔…”


龙头发出干涩刺耳的摩擦声,锈住了。纹丝不动。


顾笙的心沉了一下。她咬着后槽牙,用尽全身力气,再次狠狠往下扳!


“嘎吱——!”


一声刺耳的金属摩擦声。生锈的阀芯似乎被强行拧动了一点。紧接着,水龙头内部传来一阵空洞的、像是空气被挤压的“咕噜”声。


几滴浑浊的、带着铁锈色的水珠,极其缓慢地从龙嘴里渗了出来,滴落在同样布满污渍和水垢的陶瓷池底,留下几个深褐色的圆点。


然后,就没了。


水龙头像是被什么东西彻底堵死了,那几滴浑浊的水珠之后,再没有任何东西流出来。只有龙头深处,隐隐传来极细微的、像是管道里残留空气的呜咽声。


顾笙的手还死死扳着那个冰冷生锈的龙头把手。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她盯着池底那几滴迅速变干、只留下锈痕的水渍,又抬头看了看那个沉默的、锈迹斑斑的龙头口。


没有水。


喉咙深处的干渴瞬间变成了燎原大火,烧灼着每一寸撕裂的伤口。胃里的空荡也因为这巨大的失望而更加尖锐地绞痛起来。一股难以言喻的绝望感,混合着身体极度的疲惫和寒冷,猛地攫住了她。


她松开扳着龙头的手,冰冷的金属把手弹回原位,发出轻微的“咔哒”声。支撑着水池边缘的手臂也失去了力气。她身体一软,顺着冰冷湿滑的池壁滑了下去,瘫坐在同样冰冷肮脏的卫生间地板上。


湿透的裤子瞬间被地面的脏水浸透,更深的寒意刺入骨髓。她背靠着同样冰冷刺骨的瓷砖墙壁,蜷缩起身体,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侧。额头抵着冰冷的膝盖,湿漉漉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了脸。


喉咙里干渴的灼痛和撕裂感达到了顶点,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像在吞咽刀片。胃里的饥饿和不适拧成一团,在寒冷的腹腔里闷闷地搅动。身体的每一寸都在叫嚣着痛苦和匮乏。


窗外那沉重的“吭嚓”声,一下,又一下,像是巨大的磨盘,缓慢而冷酷地碾磨着她残存的意志。冰冷的空气里,只有她压抑的、带着痛苦颤音的喘息。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只是几秒。意识在寒冷和干渴的双重夹击下变得有些模糊。她慢慢抬起头,目光有些涣散地扫过这个冰冷的、散发着铁锈和潮湿霉味的狭小空间。最后,落回到那个生锈的、沉默的水龙头上。


池底那几点干涸的锈痕,像几道嘲弄的伤疤。


顾笙靠着冰冷的瓷砖墙,额头顶着膝盖。喉咙里火烧火燎的干渴和撕裂的痛楚搅在一起,每一次呼吸都像吞沙子。胃里空得发慌,那点啃下去的干粮碎渣像块小石头硌在冰冷的腔子里。湿透的裤子和地面脏水混在一起,寒气针一样往骨头里扎。窗外那“吭嚓”声没完没了,震得她太阳穴突突地跳。


她闭着眼,粗重地喘气,喉头的剧痛让她呼吸都带着颤音。不行。不能就这么瘫着。地板像个冰窟窿,再多待会儿,最后一点热气都得被吸干。


一股子蛮劲从骨头缝里挤出来。她咬着牙,舌尖又尝到点血腥味,撑着湿滑冰冷的瓷砖墙,把自己一点一点往上拔。腿冻麻了,跟不是自己的一样,膝盖软得直打晃,眼前一阵阵发黑。她闷哼一声,手死死抠着墙上冰凉的缝隙,指甲都快劈了,总算把自己拽了起来,后背重重撞在墙上,震得五脏六腑都跟着晃。


扶着墙,一步一蹭地挪出卫生间。冰冷的水磨石地面吸着鞋底,每一步都沉得要命。胃被牵扯着,闷闷地抽痛。


挪回桌边。那把冰冷的椅子还在。她看都没看,直接顺着桌腿滑坐到地上,背脊靠着同样冰冷的桌腿。屁股一挨地,刺骨的凉气“嗖”地窜上来,激得她猛地一缩,倒抽一口冷气。太冷了。地上比椅子还冰。


她蜷起腿,把冻得没知觉的脚往身子底下收了收,湿漉漉的羽绒服下摆堆在冰冷的地上。一只手还下意识地按着上腹,那里又冷又空,搅得难受。另一只手……她低头看了看,空着。


目光扫过桌面。那个旧相框还躺在厚厚的灰尘里。旁边是冰冷的旧铝水壶,壶口黑乎乎的糖渍结了痂。再旁边,是油纸包着的硬邦邦干粮,缺了个角,像块难啃的石头。还有地上那张草纸上的焦黑土豆。


喉咙干得像要裂开。她舔了舔起皮的嘴唇,尝到点残留的甜腻和血腥。那水壶里还剩点糖水吧?虽然又甜又齁,还带着焦糊味。


她撑起身子,往前探了探,伸手去够那个冰冷的壶把手。手指冻僵了,动作笨拙。指尖碰到冰凉的金属,激得她一哆嗦。她一把抓住,把沉甸甸的水壶拖了过来。


壶身冰冷。她拧开壶盖——盖子之前一直没盖严实,只是虚掩着。一股浓烈的甜腻焦糊气冲了出来。她凑近壶口往里看。昏黄的灯光下,壶底还剩着一层深褐色的、粘稠的液体,大概只剩一小口的量了,像熬糊了的糖稀。


她没犹豫,仰起头,把壶嘴对着嘴,用力往里灌。


粘稠冰冷的糖浆滑进喉咙。那甜腻浓得化不开,带着股焦苦味,像吞了一口烧糊的糖。冰冷的液体刮过撕裂的伤口,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痛得她眉头紧锁,闷哼出声。胃里被这又冷又稠的东西砸中,一阵翻江倒海似的搅动,差点又呕出来。她强行压了下去,喉咙里火烧火燎的感觉被这极致的甜腻暂时盖过一点,但紧随其后的是更深的黏腻不适和胃里的翻搅。


她喘着粗气,放下水壶,壶底在桌面上“咚”地一声。嘴里全是那股糊味和甜腻,舌头发齁。她靠着桌腿,闭着眼,忍受着喉咙的刺痛和胃里的不适。身体的热量在湿衣服和冰冷地面的夹击下,流失得更快了,牙齿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咯咯”打颤。


意识有点飘。窗外的“吭嚓”声好像更响了,一下下砸在耳膜上。她缩了缩脖子,把脸埋进冰冷的膝盖。湿头发贴在脸颊上,冰凉。


就在她冻得快要失去知觉的时候,门外,那三声短促的敲门声,又响了起来。


“笃、笃、笃。”


顾笙猛地打了个激灵,冻得发麻的指尖下意识抠紧了冰冷的桌腿。又是那三声!她撑着僵硬的身体抬起头,湿漉漉的头发黏在额角,眼前发花。胃里那口冰冷的糊糖水还在翻搅,喉咙的刺痛一阵紧似一阵。她不想动,骨头缝里都透着寒气,湿透的衣服沉甸甸地裹在身上。


可那敲门声停了一瞬,又响了起来。“笃、笃、笃。” 清晰,短促,带着点不耐烦的意味。


她闭了闭眼,舌尖抵着上颚尝到残留的齁甜和血腥。一股说不清是烦躁还是认命的力气从深处拱上来。她撑着冰冷的桌沿,指甲刮过厚厚的灰尘,把自己从地上硬生生拔起。腿脚冻得没了知觉,像踩着两截木头,踉跄着蹭到门边。


冰冷的金属门把手硌着同样冰冷的手心。她用力一拧一拉。


比室内更凛冽的寒风猛地灌进来,带着浓重的柴油和冻土味。门口堵着的,还是那个高大的、沾满油污工装的身影,毛线帽拉得很低。只是这次,他没递东西。


帽檐下那双眼睛,在走廊昏黄的光线下,直直地盯着她湿透狼狈的样子——滴水的头发,惨白的脸,冻得发青的嘴唇,还有身上那件吸饱了水、沉重冰冷的羽绒服。他的眉头似乎极其短暂地皱了一下,快得像错觉。


然后,他用沾着黑油污的厚手套,指了指她身后房间的地面,又指了指她湿透的裤腿和羽绒服下摆。动作很粗,带着点油田工人特有的直接和不耐烦。接着,他侧过身,让开门口的位置,用下巴朝走廊深处某个方向点了一下。


依旧没说话。只有那双眼睛,在昏暗里看着她,意思再明白不过——别在这鬼地方挺尸了,跟他走。


顾笙扶着冰冷的门框,手指冻得发僵。喉咙的刺痛让她说不出话,只是顺着那粗粝的手指望向自己身后。冰冷的水磨石地面上,水渍和脏污的脚印凌乱不堪,是她刚才挣扎留下的痕迹。湿透的裤脚还在往下滴着冰冷的水珠,在脚边积成一小滩。


门外更深的寒气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她看着门口让开的那条路,走廊深处黑洞洞的,只有远处一点模糊的光晕。跟他走?去哪?


胃里那口糊糖水带来的不适还在翻搅。身体里最后一点热气正被湿冷的衣服飞速带走,牙齿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咯咯”打颤。留在这里,她可能真会冻死在这张冰冷的地板上。


那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一侧,像一块沉默的界碑,等着她的决定。帽檐下的目光没什么温度,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催促。


顾笙深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像冰渣子灌进喉咙,带来一阵尖锐的撕裂痛,痛得她眼前发黑,身体晃了晃。她用力抓住门框稳住自己,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走。


这个念头压过了所有的不适和疑虑。她几乎是跌撞着迈出了门槛。


门外刺骨的寒风瞬间将她裹紧,湿透的羽绒服像一层冰壳,寒气瞬间刺透了所有布料。她剧烈地哆嗦了一下,牙齿磕碰得“哒哒”作响。走廊的水泥地面冰冷坚硬,每一步踩下去,寒气都顺着麻木的脚底板往上窜。


那个高大的身影在她迈出门后,就沉默地走在了前面。厚重的翻毛棉鞋踩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噗噗”声,沾满油污的工装棉服在昏暗光线下形成一个移动的、压迫感十足的黑影。他没有回头,也没有放慢脚步,只是沿着昏暗的走廊径直向前。


顾笙咬着牙,拖着冻僵麻木、灌了铅似的双腿,踉跄地跟在后面。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腿脚根本不听使唤,冰冷的湿裤子摩擦着皮肤,沉重地坠着她。喉咙的剧痛让她呼吸不畅,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撕裂的嘶鸣。胃里的翻搅和寒冷交织,让她眼前阵阵发黑。


走廊似乎长得没有尽头。只有前面那个沉默移动的背影,和脚下那沉重的脚步声,还有她自己压抑痛苦的喘息。昏暗的灯泡在头顶投下摇晃的光影,墙壁斑驳,弥漫着机油、尘土和某种陈旧霉味混合的冰冷气息。


不知拐了几个弯,前面的人终于在一扇看着更厚实些的铁门前停了下来。门上同样沾满油污,边缘结着白霜。他掏出钥匙,插进锁孔,拧开。


“嘎吱——”


沉重的铁门被推开,一股远比走廊里更温暖、但也混杂着更浓烈烟火气、食物油脂和人群体温的复杂气味猛地涌了出来,像一堵温热的墙,瞬间将顾笙包裹。


光线也明亮了许多。里面是一个很大的空间,像是简易的工人食堂。几盏白炽灯吊在高高的屋顶下,光线刺眼。十几张油腻腻的长条桌凳随意摆放着,大部分都空着。靠墙的地方砌着几个大灶台,其中一个灶眼上坐着一口巨大的、边缘发黑的铁锅,锅盖边缘正“噗噗”地冒着浓郁的白气,一股强烈的、带着奶腥味的咸香霸道地弥漫在空气里。


靠近门口的一张桌子旁,围坐着三四个穿着同样沾满油污工装的男人,正低头吸溜着碗里的东西。听到门响,他们都抬起头看了过来。目光扫过门口那个高大的工人,然后齐齐落在后面跟着的、浑身湿透、脸色惨白、狼狈不堪的顾笙身上。眼神里有惊讶,有打量,更多的是油田工人那种见惯了风霜的漠然。


“巴图,这谁啊?”一个胡子拉碴、脸膛黑红的汉子,嘴里还嚼着东西,含糊不清地问了一句,目光在顾笙湿漉漉的裤脚上打了个转。


那个叫巴图的高大工人(顾笙这时才意识到他可能有名字)没回头,只是摘下毛线帽,随手掸了掸上面的灰土,露出剃得很短的头发和一张棱角分明、同样沾着油污的脸。他看也没看问话的人,径直走到离灶台最近的一张空桌子旁,拉开一张长条凳,凳子腿在水泥地上刮出刺耳的噪音。


然后,他才转过头,看向还僵在门口、被暖气激得有些发懵的顾笙。他朝那张凳子努了努下巴,依旧没说话。但那意思很清楚——过来,坐下。


灶台上那口大铁锅里,浓郁的、带着奶香的咸鲜气息正随着“噗噗”的蒸汽,源源不断地飘散过来,霸道地钻进顾笙冰冷麻木的鼻腔。那味道像一只温暖粗糙的手,猛地攥住了她空荡冰冷、还翻搅着不适的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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