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年夏至,我带着学生来河边写生。老柳树的枝条比去年更繁茂了,我们当年刻下的名字缩写被新抽的枝芽覆盖,只露出三个小小的圆点,像三颗长在树上的星星。
“老师,这里真的有会追人的蜻蜓吗?” 穿红裙子的女生举着画板问,她的辫子上系着蜻蜓形状的发卡 —— 是用我送的翅膀标本做的。身后传来打闹声,三个男生正模仿林宇当年追蜻蜓的样子,光着脚在浅滩上奔跑,水花溅起的弧度,和记忆里的夏天分毫不差。
我坐在当年的石头上翻开画册,新添的页面已经画满了:有林宇在北方建筑展上的身影,他站在 “时光走廊” 尽头,背后的投影是我们的高中合照;有陈默在南方湿地拍的星空,银河的形状像极了蜻蜓的翅膀;还有我的学生们,在美术馆的互动区认真补画的样子,笔尖下的翅膀都连在一起。
“老师,您看!” 课代表举着画跑过来,纸上的老柳树下,三只蜻蜓正绕着三个小人飞行,“我把您说的故事画下来了,是不是很像?”
远处的河面突然传来一阵翅膀振动的声。数十只蜻蜓贴着水面飞过来,蓝的、红的、绿的,翅膀在阳光下折射出彩虹般的光泽,最终停在我们头顶的柳枝上,密密麻麻的像开满了会动的花。学生们惊呼着举起画板,我却在那片翅膀的海洋里,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林宇穿着休闲装,裤脚还沾着北方的黄土,手里举着个建筑模型 —— 正是他说的 “带三个窗台的房子”,每个窗台上都停着只金属蜻蜓。“刚从工地赶回来,” 他笑着抹了把汗,模型底座上刻着行小字,“2023 年夏,献给永远的夏天。”
陈默背着相机站在他身后,帽檐上别着片新鲜的蜻蜓翅膀。他举起相机的瞬间,我正好抬头,快门声响起的刹那,阳光穿过翅膀的缝隙落在我们脸上,像高中时无数个被定格的瞬间。“摄影展巡回到本地了,” 他把洗好的照片递给我,最后一张是今早拍的,我和学生们坐在柳树下,背后的河面上,三只蜻蜓正并排飞过,“特意选在今天开展,知道你会来。”
学生们围着林宇的模型惊叹时,我和陈默沿着河岸慢慢走。他的相机里存着这两年的照片:有林宇在工地画图时,随手在水泥地上画的蜻蜓;有我讲课时,教案本上滑落的翅膀标本;还有去年冬天,他在南方湿地发现的三只结伴越冬的蜻蜓,翅膀上的纹路像极了我们的名字缩写。
“林宇说要在这里建个自然教室,” 陈默突然停下脚步,指着河对岸的空地,“用透明的屋顶,下雨时能看见蜻蜓贴着玻璃飞。” 风吹起他的相机挂绳,我送的翅膀钥匙扣在光里晃动,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像终于完成了迟到七年的应答。
暮色降临时,我们三个坐在柳树下,看着学生们的画被风吹得翻动,像一群白色的蝴蝶。林宇给孩子们讲建筑里的蜻蜓密码,陈默教他们如何用手机拍翅膀上的光,我则在画册的最后一页,画下了此刻的场景:老柳树、浅滩、欢笑的人群,还有头顶那片永远停驻的翅膀。
“其实去年冬天,我收到了你的信。” 林宇突然开口,从口袋里掏出张泛黄的纸 —— 正是我当年塞进邮筒又取回的同学录最后一页,“张老师的女儿整理遗物时发现的,说老师总在上面写批注。” 纸上除了我画的蜻蜓,还有许多细小的字迹,都是张老师的笔迹:“2018 年,小宇的建筑获奖了”“2020 年,小陈的照片上了杂志”“2022 年,小晚的教案被评为优秀”。
陈默把相机里的照片导进我的手机,最后一张是自动拍摄的合影。我们三个坐在石头上,背后的夕阳把影子拉得很长,像三只展翅的蜻蜓。他在照片下写:“有些夏天不会结束,它们会变成蜻蜓的翅膀,载着回忆,飞向每个有彼此的未来。”
离开河边时,学生们把画绑在柳树枝上,风一吹哗啦啦地响,像无数只蜻蜓在振翅。林宇要赶回北方继续施工,他说自然教室的第一块砖要刻上我们的名字;陈默明天要去西部采风,相机包里装着我新画的蜻蜓速写,说要让翅膀的纹路出现在沙漠的星空里。
我站在河堤上看着他们远去,突然发现林宇的背包上,挂着我当年送他的玻璃蜻蜓挂件 —— 翅膀早就补全了,是用陈默拍的星空照片做的贴纸;陈默的相机背带里,露出半张画纸,正是我们今天补画的最后一页,边角上有三个并排的签名。
晚风掀起画册的最后一页,新写的字迹在暮色里泛着光:“真正的告别不是遗忘,是带着回忆更勇敢地走。” 头顶的柳枝上,最后一只蜻蜓迟迟不肯飞走,翅膀上的夕阳像块融化的金子。我朝着它挥了挥手,像在和十七岁的自己告别,也像在和永远的夏天约定 —— 不管飞向何方,我们的翅膀,永远都连在一起。
回家的路上,手机收到条群消息,是林宇建的新群,名叫 “蜻蜓停靠的窗台”。陈默发了张刚拍的照片,月亮正从河面升起,三只蜻蜓的剪影停在月光里。我点开输入框,敲下一行字:“明年夏至,老地方见。” 发送的瞬间,窗外的路灯亮了,在地上投下三个重叠的光斑,像三只终于归巢的蜻蜓,翅膀上都写着: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