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务器风扇的“圣焰风暴”终于在天光微亮时彻底哑火，留下维修间里一片狼藉的寂静和浓得化不开的焦糊味。卜杏嵂是被身下水泥地的冰冷硌醒的。怀里那个塞着假空盒的保温杯像块冰坨，沉沉压在小腹上。她动了动僵硬的手指，指尖触到保温杯外壳——深蓝色的崭新涂层上，几道干涸的暗红血痕格外刺眼，是她昨晚粗暴塞假盒子时蹭上去的。她的“理想圣杯”，杯口卡着一个边缘染血的劣质赝品。
窗外，台风“乌贼”已经过境，留下一个被彻底洗刷过、却更显破败的城市。天空是浑浊的灰白色，积水倒映着歪斜的路灯和断裂的树枝。灵境互动大厦内部更是一片泽国，混合着石膏粉、污水和咖啡渍的地毯散发着令人作呕的复杂气味。同事们像被冲上岸的烂木桩，眼神呆滞地在狼藉中挪动，清理着各自被水泡过的电子残骸。
卜杏嵂扶着冰冷的工具架，慢慢站起来。腿间被烘烤过的布料僵硬得像砂纸，摩擦着皮肤，带来一阵粗糙的刺痛。小腹的绞痛变成了沉闷的余震。她弯腰，捡起地上那个破洞的黑色垃圾袋——“卜の绝望回收站”。袋子更沉了，吸饱了维修间地面的油污和冷凝水。她没看里面漏出的粉紫色纸浆残渣，只是麻木地把它和那个怪诞的保温杯一起拎在手里。
推开维修间的铁门，外面浑浊的空气裹着更大的噪音涌来。林默然正对着他那台彻底黑屏、冒着焦糊味的电脑主机，发出间歇性的、绝望的抽噎。陈瞳顶着一头乱糟糟的蓝毛，在湿漉漉的废墟里翻找她幸存的数位板，嘴里骂骂咧咧。而赵姐，她的高跟鞋踩在一叠被污水泡涨的打印纸上，发出“噗叽噗叽”的恶心声响，正对着手机咆哮，声音嘶哑却带着劫后余生的亢奋：
“…对！对！‘无效存在核心’！SSR道具！核心卖点就是‘高风险高回报’的赌狗感！…什么？定价锚点？早上九十亿美金！”她几乎是吼出来的，唾沫星子喷在湿漉漉的空气里，“对！美金！国际服同步！早上九十亿！下午…”她声音突然卡了一下，目光扫过脚下这片被台风蹂躏过的、价值归零的办公区废墟，扫过卜杏嵂手里那个破垃圾袋和怪诞保温杯，扫过林默然那堆焦黑的电子垃圾，语气陡然一沉，带着一种荒诞的精准，“…下午？下午九十一每斤！按斤称！废品回收价！”
“九十一每斤…”卜杏嵂的脚步顿住了。赵姐那嘶哑的吼声像一把生锈的冰锥，精准地凿开了她混沌麻木的神经。早上九十亿美金，下午九十一每斤。多么完美的谐音，多么精准的隐喻。这不就是她存在的写照吗？昨晚在旋转餐厅（虽然取消了），她可能还值点钱——一个穿着不合身西装、试图完成SSS级相亲任务的“正常人”。现在呢？穿着被生理污渍和服务器热风烘烤得僵硬、沾着石膏粉和机油污迹的破西装，拎着一个漏水的垃圾袋和一个塞着血渍假空盒的保温杯，站在一片价值“九十一每斤”的废墟里。
她的“无效存在核心”，从早上金光闪闪的SSR道具，到下午沦为按斤称的电子垃圾，完美同步。
“卜！来得正好！”赵姐终于挂了电话，布满血丝的眼睛像探照灯一样锁定她，无视她手里那堆象征“根基”的破烂，也无视她苍白的脸色和僵硬的动作，“‘无效存在核心’的文案！立刻！马上！加上一条新注释！”她踩着“噗叽”作响的泡水文件走过来，手指几乎戳到卜杏嵂鼻尖，“就写：‘道具价值波动剧烈，受市场情绪及不可抗力（如台风、玩家嘲讽、相亲失败、生理期）影响极大，早上九十亿美金，下午九十一每斤属正常现象，投资需谨慎，爆仓勿怪！’ 加粗！标红！放道具说明最顶上！”
卜杏嵂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发不出声音。她看着赵姐亢奋扭曲的脸，又低头看看自己手里那个塞着假空盒的保温杯。深蓝色的杯壁上，“灵境互动”的Logo旁边，那几道暗红的血痕，在浑浊的晨光下，像是对“九十亿”和“九十一斤”这巨大落差的无声嘲讽。
“呵。”
一声短促、冰冷的嗤笑从旁边传来。
江临靠在他那张唯一没被水泡、但也落满灰尘和石膏粉的椅子上，手里捏着一块被水浸透、字迹模糊的电路板。他眼皮都没抬，指尖随意地拨弄着电路板上焦黑的元件。
“早上九十亿，”他开口，声音像被砂纸打磨过，带着一夜未眠的沙哑，却依然精准如刀，“是内存里溢出的无效指针。”他指尖弹掉一块烧焦的电容，“下午九十一斤，”他顿了顿，目光终于抬起，掠过卜杏嵂手里那个塞着假空盒的保温杯，杯口那抹暗红在他瞳孔里留下冰冷的倒影，“是物理回收站里，无法GC（垃圾回收）的冗余对象。”
卜杏嵂感觉怀里的保温杯更沉了。那个被硬塞进去的假空盒，粗糙的毛刺仿佛隔着杯壁，再次抵住了她的肋骨。早上九十亿美金的光环？下午九十一斤的废品价？她的存在价值，就在这荒谬的波动中，被精准地定义、标价，然后…被丢进“无法GC的冗余对象”行列。
玩家频道在她口袋里震动，屏幕在湿冷的空气中亮起：
>【开盘】SSR道具“无效存在核心”价值暴跌！早盘90e刀！午盘仅91斤！圣女卜持仓爆仓预警！
>【注释更新】赵姐神速追加风险提示！圣女卜成最大输家（物理+精神）！
>【玄学】圣女卜保温杯塞“染血仿盒”，疑似启动“血祭”企图稳住道具市值！
卜杏嵂没去看那些弹幕。她只是更紧地抱住了那个保温杯，冰冷的金属外壳和她僵硬的手指一样没有温度。杯口卡着的假空盒边缘，那抹暗红像一道永不愈合的伤口。
她的理想？早上还遥不可及地闪着深海蓝L9的光泽，下午就变成了手里这杯按废品回收价估值的、塞着染血赝品的电解质水。活着才有资格谈理想？她现在只是活着，像一件“无法GC的冗余对象”，在这片价值“九十一每斤”的台风废墟里，等待被回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