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哒!”
机括轻响,金刀吞口弹开,半片锈迹斑驳的青铜物件落入李寻欢手中!触手冰凉,断口处那熟悉的、如同血脉经络般蜿蜒的古老纹路,瞬间刺痛了他的双眼!
汴梁鬼市!霜夫人!琴弦割裂!袖中滑落的那半枚青铜虎符!
严丝合缝!这从翻江鳄金刀中弹出的,正是虎符的另外一半!
两半虎符,一在霜夫人处,一在严世贞心腹水匪头目手中!它们拼凑在一起,指向什么?是调动“夜星寒”残余的信物?还是开启父亲信中“秘库”的关键?
电光火石之间,李寻欢心念电转!然而,战场之上,容不得半分迟疑!
“小畜生!还我金刀!” 翻江鳄眼见秘藏之物被夺,目眦欲裂!剧痛和暴怒让他彻底疯狂!他竟不顾龙啸云刺向肋下的长剑,庞大的身躯如同失控的攻城锤,带着同归于尽的惨烈气势,金刀抡圆,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朝着近在咫尺的李寻欢当头劈下!势要将这坏了他好事的探花郎连同那虎符一起劈成两半!
龙啸云脸色剧变!他的剑已刺入翻江鳄肋下三分,但对方这搏命一击,他竟来不及完全阻止!
死亡阴影瞬间笼罩!
李寻欢眼神一凝!身形不退反进!如同扑火的飞蛾,竟迎着那势大力沉的金刀锋芒撞去!这无异于自杀!
就在刀锋离他头顶不足三尺,劲风已割面生疼的刹那——
李寻欢的右手在袖中闪电般一拂!
没有刺目的寒光!没有尖锐的破空声!
只有一道比发丝更细、凝练到极致、仿佛融入了黎明微光的乌影!如同夜色本身被抽离出的一缕死亡意志!
“叮!”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脆的金铁交鸣!
翻江鳄那势若奔雷的金刀劈砍之势,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猛地托住,硬生生定在了半空!刀锋距离李寻欢的额头,仅剩半寸!
翻江鳄脸上的狰狞瞬间凝固,化为难以置信的惊骇!他庞大的身躯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僵在原地!他缓缓低头,看向自己的咽喉。
一点细微的红痕,正缓缓渗出。
紧接着,一股无法形容的剧痛和冰冷瞬间攫住了他所有的感官!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血沫从嘴角汩汩涌出。眼中疯狂的光芒迅速熄灭,只剩下无尽的茫然和……一丝解脱?
“砰!” 翻江鳄那如同铁塔般的身躯,重重砸在湿滑的甲板上,震得船身都晃了晃。他手中的金刀,“哐当”一声跌落在地。至死,他都没看清,是什么夺走了他的性命。
龙啸云的剑,此时才彻底贯穿了他的后心。但致命伤,已然在喉。
龙啸云猛地抽剑,眼神复杂地看向李寻欢。方才那道夺命的乌光,快得连他都只捕捉到一丝残影!这就是……小李飞刀?!例不虚发,竟是如此恐怖!
首领毙命,剩下的水匪顿时魂飞魄散!发一声喊,如同炸了窝的马蜂,纷纷跳船逃命,或被反应过来的皇城司精锐砍翻、射杀。河面上,血水迅速晕染开来,又被浑浊的河水冲散。
战斗,在翻江鳄倒下的瞬间,便已结束。只剩下船身的摇晃,伤者的呻吟,和浓烈的血腥味在晨雾中弥漫。
李寻欢看也没看翻江鳄的尸体。他俯身,从血泊中拾起那半片青铜虎符,与自己袖中珍藏的那半片,轻轻一合。
“咔嚓。”
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断口处的纹路完美咬合,严丝无缝!一枚完整的、造型古朴威严、散发着沧桑气息的青铜虎符,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虎符之上,再无任何文字或标记,唯有那如同血脉般的天然纹路,仿佛蕴含着某种古老的力量。
龙啸云走了过来,目光落在合二为一的虎符上,眼神凝重。“这是……”
“前朝虎符?还是‘夜星寒’的信物?” 李寻欢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他将虎符收起。“或许,只有到了它该去的地方,才能知道答案。” 他指的是虎丘,父亲地图上的“寒潭藏锋”之地。
龙啸云深深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追问。他转向惊魂未定的船老大张老七:“清理甲板!救治伤员!全速前进!离开这片水域!”
“是!是!龙爷!” 张老七连忙吆喝起幸存的船工。
“平安号”再次启航,破开浑浊的河水,加速南下。将血腥与混乱远远抛在身后。但每个人心头,都笼罩着一层更深的阴霾。严世贞的爪牙,如同跗骨之蛆,竟已渗透到了漕运命脉!江南之行,注定步步惊心。
船行数日,已过山东,进入淮安地界。两岸风光渐显南国气象,河道也愈发繁忙。但李寻欢始终待在船舱中,极少露面。他摩挲着那枚完整的青铜虎符,反复研究父亲留下的绢帛地图,推演着“虎丘”、“胥江”、“霜花标记”、“北斗西指,寒潭藏锋”的含义。龙啸云则忙于处理伤口(翻江鳄临死反扑令他受了些轻伤),并不断通过皇城司的秘密渠道接收来自京城和江南的消息,脸色日益凝重。
这日黄昏,船停靠在淮安城外一处相对僻静的河湾码头补充给养。细雨如丝,将天地笼罩在一片朦胧的烟水之中。李寻欢撑着一把油纸伞,难得地走上湿漉漉的甲板透气。细雨敲打着伞面,发出沙沙的轻响。远处淮安城的灯火在雨幕中晕染开一片模糊的光晕。
突然!
一阵极其微弱、却异常急促的破水声从码头方向传来!伴随着压抑到极致的喘息和浓烈的血腥气!
李寻欢眼神一凝,循声望去。
只见码头栈桥下浑浊的水面一阵翻涌,一个白色的身影挣扎着从水中冒出头来!她浑身湿透,长发黏在惨白的脸上,左肩处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正汩汩涌出鲜血,将周围的河水都染成了淡红色!她似乎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勉强抓住一根腐朽的木桩,身体摇摇欲坠,眼看就要再次沉入水中!
那身影!那抹即使在狼狈和血色中也无法掩盖的孤冷气质!
霜夫人?!
李寻欢心头剧震!她不是被魏彬缉拿入诏狱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千里之外的淮安?还身受重伤?!
没有丝毫犹豫!李寻欢身形一晃,如同鬼魅般掠过甲板,足尖在湿滑的船舷上一点,人已如离弦之箭射向栈桥!
“什么人?!” 船上的皇城司守卫被惊动,厉声喝问。龙啸云也闻声从舱内冲出!
李寻欢已落到栈桥之上,不顾脚下湿滑,疾步冲到水边,一把抓住霜夫人冰冷滑腻的手腕!
入手冰凉刺骨!她的身体因为失血和寒冷而剧烈颤抖,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当看清拉住她的人是李寻欢时,她那如同寒潭般的眼眸中,骤然爆发出一种混合着极度惊愕、难以置信,以及……一种濒死之人看到最后一丝光亮的复杂光芒!
“是……是你……” 她的声音破碎嘶哑,如同砂纸摩擦。
“别说话!” 李寻欢低喝,运足内力,猛地将她从冰冷刺骨的水中拉了上来!霜夫人浑身瘫软,如同没有骨头般倒在他怀中,浓烈的血腥气和一种冰冷的、带着苦涩药草的气息扑面而来。
“李寻欢!你做什么?!” 龙啸云已带人赶到栈桥,看到李寻欢怀中的霜夫人,脸色瞬间大变!他认得这个在醉月楼惊鸿一瞥、又被魏彬亲自缉拿的女人!她是严世贞的义女!是极度危险的人物!
“她快死了!” 李寻欢沉声道,目光扫过霜夫人肩头那狰狞的伤口,伤口边缘的皮肉翻卷,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紫色,显然还中了剧毒!“龙指挥使,救人要紧!”
龙啸云眼神锐利如刀,扫过霜夫人惨白的脸和致命的伤口,又看了看李寻欢不容置疑的眼神,最终咬了咬牙:“把她带到船上去!快!叫船医!”
几名皇城司精锐立刻上前,小心翼翼地从李寻欢手中接过气若游丝的霜夫人,迅速抬向“平安号”。
船舱内,临时腾出了一间干净的舱室。船医(实则是皇城司随行的懂医理之人)正在紧急处理霜夫人的伤口,清洗、上药、包扎。但那伤口太深,中毒也太深,船医的额头已布满冷汗,显然回天乏术。
李寻欢和龙啸云站在舱门外。细雨敲打着舷窗,气氛压抑。
“她怎么会逃出诏狱?谁伤的她?” 龙啸云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霜夫人是重要人证,她的逃脱和被追杀,意味着诏狱内部出了问题,更意味着有一股强大的势力在试图灭口!
李寻欢沉默着,目光透过门缝,看着舱内那抹刺目的白色。霜夫人的脸色在灯火下呈现出一种死灰般的透明,长长的睫毛覆盖下来,仿佛已经没有了生机。他想起了醉月楼中,她将真账册藏于丝帕抛给自己的决绝;想起了她最后看向自己的复杂眼神;想起了父亲信中提及的“夜星寒”……她到底扮演着什么角色?
就在这时,舱内传来船医沉重的声音:“大人……她……她醒了……想……想见李大人……”
李寻欢与龙啸云对视一眼,立刻推门而入。
霜夫人躺在简陋的床铺上,气息微弱,眼神却异常清明,甚至带着一种回光返照般的锐利。她肩头的伤口已被包扎好,但渗出的血迹依旧触目惊心。看到李寻欢进来,她那冰冷的嘴角,竟艰难地扯动了一下,似乎想挤出一个笑容,却只牵动了毫无血色的嘴唇。
“你……你果然……没死……” 她的声音如同蚊蚋,却清晰地传入李寻欢耳中。
“是谁伤的你?” 李寻欢蹲下身,靠近她。
霜夫人没有回答,她的目光缓缓移向舱顶,仿佛穿透了厚厚的船板,看到了无尽的虚空。她用尽全身力气,极其缓慢地抬起完好的右手。她的手指,因为寒冷和虚弱而剧烈颤抖着,指尖沾着自己伤口渗出的、带着诡异青紫色的鲜血。
她艰难地、一笔一划地,在身下洁白的床单上,涂抹着。
动作很慢,却很坚定。
一个扭曲的、用鲜血写就的—— “夜” 字。
接着是——“星”。
再是——“寒”。
“夜星寒”!
写罢这三个字,她的手指已无力垂下,气息更加微弱。但她眼中的光芒却愈发炽烈,死死盯着李寻欢。
“北斗……即……严……”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吐出破碎的音节,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
北斗即严!再次坐实严世贞就是“夜星寒”首领!
“秘……秘库……” 霜夫人的声音越来越低,眼神开始涣散。她挣扎着,颤抖的手艰难地探入自己湿透、染血的衣襟内侧,摸索着。片刻后,她掏出一物,用尽最后力气塞到李寻欢手中!
入手温润,带着她的体温和浓烈的血腥气。那是一枚巴掌大小、通体莹白、却沾染着刺目血污的——玉珏!玉珏造型古朴,中间镂空,边缘雕刻着繁复的云纹。而在玉珏中央,镶嵌着几片细小的、色彩斑斓的——琉璃碎片!这些碎片在烛光下折射出迷离的光晕,隐隐约约,竟似乎能拼凑出一幅……地图的轮廓?!
塞外地图?!账册中提到的塞外交易地点?!
“江……南……小……心……” 霜夫人死死攥着李寻欢的手腕,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肉里,眼中充满了无尽的嘱托和一种深沉的、难以言喻的悲哀!她的目光最后掠过李寻欢的脸,又似乎穿透了他,望向了某个遥远的地方,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仿佛念出了一个名字,却终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随即,她眼中的光芒彻底熄灭。紧攥着李寻欢的手,无力地松开,滑落在染血的床单上。
香消玉殒。
舱内一片死寂。只有窗外沙沙的雨声,如同天地奏响的哀乐。
李寻欢握着那枚染血的玉珏,感受着上面残留的体温和刺骨的冰凉,看着床单上那用生命写就的“夜星寒”三字,以及霜夫人凝固着无尽悲怆与嘱托的苍白容颜。
寒雨如泪,染血玉珏无声。这江南的温柔水乡,还未抵达,便已浸透了凛冬的肃杀与亡者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