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雪白的被褥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谢昭明在一片消毒水的清冽气息中醒来,头痛欲裂。
他下意识地抬手按住太阳穴,指尖却触到了床头柜上一枚冰凉坚硬的物事——那枚昨夜从林小满手中夺下的凤首金梭。
指尖相触的瞬间,一股灼热的电流从金梭窜入掌心,烫得他猛地一缩手。
但下一秒,他却像是着了魔一般,反手将那金梭死死攥住。
滚烫的触感仿佛烙铁,将昨夜那混乱而血腥的画面尽数烧灼进他的脑海。
林小满苍白的脸,她决绝地用金梭划破手心,鲜血争先恐后地涌出,渗入那诡异的凤鸣卷……他失控地冲上前,抱住她瘫软的身体,感觉她的生命力在怀中一点点流逝。
那一刻,积压了九百年的恐慌与绝望如山洪决堤,彻底冲垮了他引以为傲的理智。
心跳,再一次失控。呼吸,也随之紊乱急促。
脑海中,那个属于他的、冰冷的系统界面无声地亮起,一行机械的文字缓缓浮现:“警告:检测到宿主产生强烈执念波动,情感锚点已锁定——林小满。情感依赖度超过安全阈值,请宿主立刻斩断联系,否则将加速‘血脉反噬’进程。”
血脉反噬……
谢昭明盯着掌心的金梭,唇角勾起一抹淬了冰的冷笑。
他早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
谢家的男人,世世代代,一旦动了真情,便如同饮下穿肠毒药,不得善终。
他以为自己可以例外,以为只要将她推得远远的,就能守住这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可他错了。
当她再次为他以命相搏,当她的鲜血再次染红他的视线,那座他用九百年光阴筑起的心防,顷刻间灰飞烟灭。
他猛地将金梭从掌心掰开,拉开床头保险柜,看也不看地扔了进去,仿佛在丢弃什么会带来瘟疫的灾源。
金属与柜壁碰撞,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李秘书。”他对着门外,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守在门外的李秘书立刻推门而入,恭敬地垂首:“谢总,您醒了。医生说您只是精神力消耗过度,需要静养。”
谢昭明没有理会他的关心,幽深的眸子望向窗外,那里是维拉集团高耸入云的总部大楼。
“通知人事部,拟定一份调任通知,”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将设计一部的林小满,调去仓储部,负责物料清点。即刻生效,马上执行。”
李秘书猛地一愣,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林小满?
那个刚刚在封印仪式上救了老板一命,被老板像珍宝一样抱回来的林小姐?
调去仓储部清点物料?
那不是变相的发配吗?
“谢总,这……”李秘书想要劝说,却在对上谢昭明那双毫无感情的眼眸时,将所有的话都咽了回去。
那眼神里,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和不容置喙的决绝。
“按我说的做。”谢昭明闭上眼,疲惫地靠回床头。
“……是。”李秘书不敢再多言,躬身退了出去。
病房里恢复了死寂,只有阳光缓慢移动,将谢昭明落寞的身影拉得越来越长。
另一边,员工休息室里,林小满刚刚喝下一杯热牛奶,试图驱散身体里残留的寒意。
昨夜精神力透支的后遗症还在,让她有些昏昏沉沉。
人事部的邮件通知就是在这时弹出来的。
“调任通知:林小满,原设计一部助理设计师,现调任至仓储部担任物料管理员,请于今日下午两点前,完成工作交接并前往新岗位报到。”
短短几行字,像一盆冰水,从头到脚将她浇了个透心凉。
仓储部?物料管理员?
她的手指微微颤抖,点开邮件的手指都有些不稳。
她低头,看着自己掌心那道尚未完全愈合的契印痕迹,昨夜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每一个细节都如针扎般清晰。
谢昭明抱着她,滚烫的眼泪落在她的颈窝,他声音哽咽,带着九世轮回的疲惫与悔恨,在她耳边说:“别丢下我……这一次,换我跟着你走。”
那句话,字字泣血,绝望又虔诚。
她能感受到他灵魂深处的颤抖,那是无法伪装的。
可现在,这封调令又算什么?一场拙劣的、自相矛盾的表演?
林小满的心揪成一团,又酸又涩。
她不信,她不信那个抱着她哭得像个孩子的男人,会一夜之间变得如此冷酷无情。
她正想站起来去找他问个清楚,系统空间里的九凤朝阳袍却突然有了动静,自发地浮现在她意识中,袍身上的金丝凤凰仿佛活了过来,流光溢彩。
一道温和而古老的声音在她心底响起:“主人,天机不可尽泄。命运之线虽已相连,却未曾断绝。只是人心如深海,可暂时掩盖一切波澜。”
人心可掩……
林小满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
那股翻腾的情绪被她强行压了下去。
九凤朝阳袍不会骗她。
它说命运之线未断,那就一定没有断。
谢昭明,你到底在隐瞒什么?
“我不信。”她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倔强与清明,“我不信他昨夜的话,全都是假的。”
当晚,林小满没有回公司的宿舍,而是回到了她在城南租住的、孤儿院附近的旧居。
这里有她最熟悉的气息,能让她纷乱的心绪平静下来。
或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在沉沉的睡意中,她仿佛穿越了时空的洪流,重回到了千年前那座戒备森严的宫廷绣坊。
还是那盏昏黄的宫灯,还是那位白发苍苍、满脸慈祥的老绣娘。
“云婆婆。”林小满轻声唤道,眼眶一热。
云婆婆正坐在灯下,一针一线地缝制着一幅壮丽的山河图。
听到她的声音,老人抬起头,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一抹了然的微笑。
“孩子,你又来了。”
“婆婆,我心里好乱。”林小满跪坐在她脚边,像个迷路的孩子,“我见到了他……可他,好像又要推开我。”
云婆婆放下手中的针线,怜爱地抚摸着她的头顶,叹了口气:“傻孩子,你当真以为,前世是太子谢昭明害了你?”
林小满浑身一震。
“那夜,你为他绣的龙袍,确实被人下了‘牵机引’剧毒。可他早在献礼之前,就察觉到了不对。”云婆婆的声音悠远而悲伤,“他悄悄调换了有毒的绣品,让你呈上的,是他早已备好的另一件。而他自己,为了不让你被幕后真凶迁怒,竟当着父皇和满朝文武的面,亲口为你辩解,说一切都是他指使,甚至……替你饮下了那杯本该赐给你的鸩酒。”
“什么?”林小满如遭雷击,脸色煞白。
“那鸩酒虽不致命,却能废人经脉,乱人心智。他因此被父皇视作疯癫,当场废黜储君之位,打入冷宫。”云婆婆的眼角,有泪光闪烁,“即便如此,他还是不放心你。可帝王猜忌,君心难测,你最终还是没能逃过一劫。你被赐死的那天,下着好大的雪。是他,那个被废的太子,冲破冷宫的禁制,从刽子手那里抢回了你冰冷的尸身,在漫天大雪里,抱着你,足足跪了三天三夜,直到自己也昏死过去。”
一滴滚烫的泪,砸落在林小满的手背上。
紧接着,便是无法抑制的泪如雨下。
原来是这样……原来竟是这样!
她以为的背叛,竟是这般惨烈的守护!
“可……可他为什么不说?他为什么一句话都不肯告诉我?”她哭得泣不成声,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痛到无法呼吸。
云婆婆长长地叹息,目光仿佛穿透了千年岁月:“帝王之家,最容不下的,就是一个‘情’字。情,是铠甲,也是软肋。说出来,便是将你我二人,一同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对他而言,你的命,比他的名声、他的储位,甚至他自己,都重要。”
“帝王家,情字是刀。”
这七个字,如同一把真正的刀,狠狠地扎进了林小满的心里。
翌日清晨,林小满双眼红肿,却再无一丝迷茫。
她没有去仓储部报到,而是直接闯入了位于顶层的总裁办公室。
谢昭明似乎没料到她会来,他正坐在巨大的红木办公桌后,手中摩挲着一个古朴的紫檀木盒。
听到动静,他猛地抬头,看到是林小满,
林小满的目光,却死死地盯住了他来不及合上的木盒。
盒子里,静静地躺着一方早已洗得发白、边角破损的绣帕。
帕子的一角,用最简单的针法,绣着半朵含苞待放的梅花。
正是她前世身为宫女时,最喜欢、也最擅长的样式。
那一瞬间,梦境与现实彻底重合。
她盯着那方绣帕,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抖:“谢总,你昨夜抱着我说,要换你跟着我走……今天就把我发配到仓库去?你到底,是在怕什么?”
谢昭明像是被踩到了痛处,脸色骤然一变,猛地合上了木盒,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
他重新抬起头时,眼神已经恢复了惯常的冷硬与疏离:“林小姐,昨晚只是个意外。封印仪式消耗了我们所有人的精神力,产生一些幻觉和错乱很正常。维拉不是你这种小姑娘玩命的地方,调你去仓储部,是为你好。”
“意外?幻觉?”林小满不退反进,一步步走到他办公桌前。
她从随身的包里拿出手机,点开了一段录音。
那是昨夜在私人病房里,她守着他时,他陷入深度昏迷中无意识的呓语。
“小满……别走……别再丢下我……别死……我等了你,等了九百年……”
男人的声音低沉沙哑,充满了刻骨的痛苦与哀求。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敲在谢昭明的心上。
他的瞳孔骤然紧缩,脸上血色尽褪。
林小满逼近一步,将手机放在桌上,直视着他的眼睛:“你说这是意外?那你告诉我,为什么你的心跳频率,会和我系统里监测到的‘命运共振值’完全一致?为什么在你昨晚抓住我手的时候,我们的共振值一度飙升到百分之九十九?”
她的话音未落,袖中的九凤朝阳袍仿佛感应到了主人的战意,悄无声息地微动了一下。
一缕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比发丝还细的金光,悄然从她袖口蔓延而出,如灵蛇般缠上了谢昭明放在桌面上的手腕。
金光一闪而逝。
谢昭明那被昂贵衬衫袖口遮挡住的皮肤之下,竟赫然浮现出一道与林小满掌心一模一样的、凤凰形状的契印纹路!
虽然颜色更深,形态更复杂,但那无疑是同源的印记!
这下,谢昭明再也无法维持他的冰山假面。
他终于动容,眼中翻涌着惊涛骇浪,却仍旧克制地向后退开一步,拉开了与她的距离。
“林小满,”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有些事……知道得越多,只会越痛苦。”
他缓缓转身,望向窗外那片广阔的天空,背影写满了孤寂与挣扎。
“我母亲临终前曾告诉我,谢家的男人,血脉里藏着诅咒。一旦动情,必遭反噬,不得善终。我不想……不想你再为我死一次。”
话音未落,林小满的脑海中,系统的提示音毫无预兆地、轰然炸响!
“叮!前世因果揭示,执念枷锁松动,晋升条件达成!”
“恭喜宿主,绣娘阶位由【大师】晋升为【宗师】!”
“解锁宗师级权限:可指定召唤一件宗师级古代绣品!”
刹那间,金光大盛!
那件华美无双的九凤朝阳袍不再是虚影,而是化作实体,自虚空中浮现,九只神态各异的金凤仿佛活了过来,引颈长鸣,围绕着林小满缓缓盘旋。
璀璨的光华将她整个人笼罩,衬得她宛如降世神女,威严而圣洁。
谢昭明震惊地回过头,看着眼前这超乎想象的一幕。
林小满抬起手,轻轻抚过在身侧飞舞的袍角,感受着那股前所未有的强大力量。
她看向谢昭明,目光坚定而温柔,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这一次,我不让你一个人背。”
当晚,就在林小满思索着该如何打破僵局时,她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
是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加密信息,发件人却是她熟悉的——李秘书。
信息里没有文字,只有一张照片。
是一张从某个监控角度偷偷截下的图。
画面中,是谢家老宅那间森严肃穆的祠堂。
谢昭明独自一人,卸下了所有白日的坚硬伪装,身形落寞地长跪在列祖列宗的牌位前。
他的额头深深地抵在冰冷的地面上,宽阔的肩膀在微弱的灯光下,控制不住地轻轻颤抖。
而他的双手,正虔诚地捧着那方被他视若珍宝的、绣着半朵梅花的破损绣帕。
照片的像素很高,高到林小满甚至可以看清,在那方绣帕的背面,透过磨损的布料,隐约可见一行用鲜血写下的、早已干涸成暗褐色的字迹——
此生负卿,来世绣骨相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