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镜在案几上震颤,镜面的水雾凝成两道交缠的影子。沈清辞指尖悬在镜面上空三寸,能清晰感受到里面翻涌的怨气——自姐姐的残魂消散后,这面古镜便时常在午夜发烫,像有未说完的话困在琉璃深处。
“还在等什么?”陆砚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刚结束跨国会议,西装袖口还沾着机场的寒气,“林秀娟的庭审定在下周,她的律师说要做精神鉴定,想脱罪。”
沈清辞没回头,指尖终于触到镜面。冰凉的触感里突然传来灼痛,水雾中浮现出片猩红的祭坛,十八年前的道观在血色里重筑,梁柱上缠绕的锁链泛着冷光,锁着个穿红肚兜的小女孩,脖颈左侧的朱砂痣被血浸透,像颗将落未落的血珠。
是姐姐。
“他们要炼阴阳傀。”沈清辞的声音发颤,眼睁睁看着林秀娟举着桃木剑走近,剑身上刻满扭曲的符咒,“用双胞胎的魂魄做引,姐姐为阴,妹妹为阳,生生世世困在镜中,供他们驱使。”
水雾里的小女孩突然转头,竟对着沈清辞露出个稚嫩的笑,小小的手抓着锁链往反方向拽,故意让林秀娟的剑尖偏向自己的心口。桃木剑刺入的瞬间,女孩的魂魄突然化作漫天金粉,一半涌入祭坛中央的铜镜,一半顺着锁链飘向道观外——那是当时被老道抱走的沈清辞。
“原来……”沈清辞捂住嘴,泪水砸在镜面上,晕开血色的涟漪,“她不是被强迫的,是故意引开所有咒力,把生机渡给了我。”
陆砚舟走到她身边时,恰好看见镜面的血色里浮出行字:“双生同魂,一祭一存,十八年后,业火偿恩。”
最后一个“恩”字消散时,青铜镜突然爆发出刺目的红光。沈清辞只觉得左肩一阵剧痛,仿佛有火焰从骨头里烧出来,她踉跄着后退,撞进陆砚舟怀里,男人的手掌立刻抚上她的肩头,烫得猛地缩回手。
“怎么了?”
沈清辞扯开衣领,两人同时倒吸口凉气——她的左肩凭空浮现出朵双生花胎记,左边那朵如火如荼,右边那朵凝着霜白,花根处缠绕着细小的锁链,与镜中女孩锁链的纹路分毫不差。
“业火要来了。”沈清辞的声音异常平静,推开陆砚舟的手,“这是阴阳傀咒术的反噬,姐姐用残魂压了十八年,现在她走了,债该我还了。”
话音未落,她的指尖突然燃起幽蓝的火焰,顺着血脉往心口蔓延。陆砚舟想扑上去扑灭,却被股无形的力量弹开,眼睁睁看着火焰在她身上越烧越旺,将月白色的旗袍染成绚烂的蓝,像浴火的凤凰。
“别碰我!”沈清辞在火焰中站直身体,眼神清亮如洗,“这是紫微血的业火,烧的是咒术残留的业障,不是凡火。”
她的声音在火焰中回荡,带着奇异的穿透力。陆砚舟这才看清,那些幽蓝的火焰并未灼伤她的皮肤,反而在淬炼她的经脉,所过之处,沈清辞的眼底泛起淡淡的金光,左肩的双生花胎记越来越清晰,甚至能看到花瓣上流动的光晕。
青铜镜在火焰中腾空而起,悬在沈清辞头顶,镜面投射出无数画面——姐姐在镜中数着她长大的每一天,在她被养父母打骂时用镜光悄悄安慰,在她遇到危险时拼命撞击镜面发出警示……最后定格在十八年前的祭坛,女孩对着襁褓里的妹妹无声许愿:“愿你一生无忧,不必记得我。”
“我记得。”沈清辞在业火中微笑,泪水被火焰蒸成白雾,“我全都记得了。”
她抬手触碰悬在空中的青铜镜,掌心的紫微血滴落在镜面上,幽蓝的业火突然转向,顺着镜面涌入,将里面残留的阴煞之气焚烧殆尽。镜身剧烈震颤,发出清越的鸣响,像压抑十八年的叹息终于释放。
业火熄灭时,天边恰好泛起鱼肚白。沈清辞的旗袍完好无损,左肩的双生花胎记却褪去了霜白,两朵花都绽放得如火如荼,在晨光中泛着金光。青铜镜落在她手中,原本的裂痕彻底消失,背面的“砚辞”二字被血染成朱砂色,永不褪色。
“结束了?”陆砚舟的声音还有些发颤,走上前时,发现她的指尖还残留着余温。
“结束了。”沈清辞低头看着掌心的镜,镜面映出她左肩的双生花,“也开始了。”
林秀娟的庭审需要她作证,阴山派的余孽还在潜逃,而姐姐消散的魂魄,或许能在还魂草的灵力下重聚。她将青铜镜收入锦袋,转身时,发现窗台上多了株从未见过的植物,叶片呈心形,叶脉是金色的,正是昨晚祈雨时,她的血渗入土壤催生的灵植。
“这是……”
“还魂草的幼苗。”沈清辞轻抚叶片,指尖传来温暖的触感,“姐姐说的没错,双生花从来不是一枯一荣,是同根而生,彼此守护。”
陆砚舟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驱散了最后一丝寒意。晨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的部分恰好落在那株灵植上,像命运早已写好的注脚。
远处传来早班公交的报站声,市井的喧嚣渐渐苏醒。沈清辞望着窗外的人间烟火,突然笑了——那些阴诡的咒术,漫长的等待,刻骨的思念,终究抵不过这人间的温暖。
她的肩上开着永不凋零的双生花,手里握着写满过往的青铜镜,身边站着愿意陪她走向未来的人。
这就够了。
至于那些未竟的事,未完的路,就带着姐姐的份,慢慢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