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名字，都像是淬了毒的钉子，扎进我的眼里。
我正要将名单收好，头顶的瓦片忽然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响动。
我与陈叔瞬间警惕，几乎是同时抬头。
月光下，一道颀长的黑影立于残破的屋檐之上，玄色斗篷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宛如暗夜里的神祇。
是谢昭。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声音比这寒夜更冷：“亡国公主，深夜私会乱党，这就是你的安分守己？”我将名单揣入怀中，不退反进，仰头迎上他的目光，唇边勾起一抹讥讽的冷笑：“威名赫赫的战神大人，不去镇守你的北境边关，倒有闲心来管我摔不摔茶盏，会不见故人？”他似乎被我的话噎了一下，沉默片刻，竟从屋檐上纵身跃下，悄无声息地落在我面前。
他比我高出一个头还多，投下的阴影将我完全笼罩。
我下意识地握紧了袖中的匕首。
可他并没有下一步动作，只是定定地看了我几秒，然后，出乎我意料地，往我手里塞了一样东西。
掌心一暖，是微热的纸包，打开一看，竟是一颗滚着糖霜的红枣。
谢昭的声音依旧冷硬，却少了方才的压迫感：“夜里凉，吃点甜的。”说完，他转身便走，几个起落，身影便消失在沉沉的夜幕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我捏着那颗糖霜枣，一时竟有些怔愣。
回到府中，我照例检查了房间，却在枕头下摸到了一封信。
没有署名，信封上空无一字。
我心中一凛，将信纸凑到烛火上，小心地烘烤着。
很快，一行行用特殊药水写就的小字浮现出来：“香有毒，人有眼，谢昭非敌。”字迹瘦劲，笔锋凌厉，在最后一个“敌”字的收笔处，有一个极其细微的卷曲，像一道刀锋的刻痕。
我猛然想起，谢昭那柄从不离身的佩刀“惊鸿”的刀鞘上，就刻着一个一模一样的“昭”字。
是他。
他早就知道我潜伏在太子府的身份，也知道李砚之送来的香有毒，更知道我所有的复仇计划。
但他没有揭发我，反而一次次在暗中不动声色地提醒我，甚至，保护我。
那颗甜到发腻的糖霜枣，仿佛还在我齿间留有余味。
原来，他不是来抓我的，他是来……看我的。
我将信纸在烛火上烧成灰烬，心中翻江倒海。
隔了两日，李砚之又来了。
这次，他带来了一幅画卷，摊开来，是一幅前朝的宫苑图。
他装作不经意地用指尖点着图上一处偏僻的宫殿，语气悲悯：“昭昭，我查过了，你母后当年，最后就是被关押在此处。一杯毒酒，红颜凋零。”我看着他指尖点着的地方，配合地浑身一颤，指尖冰凉。
他顺势握住我的手，轻柔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声音里充满了蛊惑：“昭昭，别怕。只要你愿意站出来，振臂一呼，我愿倾尽东宫所有势力，助你重掌旧部，扶你……登临凤座。”他描绘的蓝图何其诱人，我低下头，用袖子捂住脸，肩膀剧烈地耸动，发出一阵压抑的啜泣。
李砚之以为我被他的深情和承诺感动，嘴角的笑意愈发温柔。
他没有看到，我低垂的眼眸里，没有半分泪水，只有一片冰冷的寒光。
这幅图卷，纸张虽旧，但上面的墨迹和笔法，分明是时下京中最流行的画师手笔，根本不是什么前朝旧物。
连骗我，都这么敷衍。
好啊，李砚之，既然你这么喜欢编故事，那我就陪你演一出大戏。
又过了几日，我在花园的池塘边“散心”，一个“不慎”，脚下打滑，整个人摔进了冰冷的池水里。
被救上来后，我便“顺理成章”地发起高烧，整日躺在床上说胡话。
我算准了赵嬷嬷每次来探望我的时辰，在她进门的那一刻，我便开始呓语，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她听清：“父皇……母后……别丢下我……谢昭……谢昭说他知道……他知道一切……”赵嬷嬷脸色大变，匆匆安慰我几句便退了出去。
我知道，她会一字不落地把我的“胡话”报给李砚之。
果然，三更时分，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我的院外。
我屏住呼吸，躲在厚重的床帐之后，只露出一道缝隙。
是李砚之，他身边还跟着他的心腹谋士。
只听他压低了声音，语气里满是抑制不住的得意与狠毒：“她果然和谢昭有勾结！放出消息，就说我病重，她必然会趁机联络那些大楚残军，以为时机已到。”那谋士谄媚道：“殿下英明，届时只需布下天罗地网，便可将他们一网打尽，永绝后患！”“没错，”李砚之冷笑一声，“还有谢昭，手握重兵，早就是父皇的心腹大患。这次，正好借她的手，将这根钉子也一并拔了！”寒风吹过，卷起地上的落叶。
我躲在黑暗的床帐后，紧紧攥住了藏在被褥下的匕首，冰冷的触感让我愈发清醒。
鱼，终于咬钩了。
李砚之，你以为你织了一张网，等着我自投罗网。
可你不知道，真正撒网的人，是我。
你更不知道，我为你准备的，根本不是什么残军旧部。
我为你准备的，是一份泼天的大礼，一份足以让你在明日的早朝之上，万劫不复的“铁证”。
夜，还很长。
而我，已经等不及看到天亮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