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轻推开院门,屋里静悄悄的。我蹑手蹑脚地走到弟弟房门口,门没关严,留着条缝。借着月光,我看见他蜷缩在被子里,眉头皱得紧紧的,像是在做噩梦。
我推开门走进去,蹲在床边。他小脸煞白,嘴唇有点发青,呼吸也带着点喘。我伸出手,想摸摸他的额头,可刚碰到,他就猛地一颤,嘴里喃喃地说:“哥,别离开我……”
“我在呢。”我赶紧握住他冰凉的手,声音放得软软的,“哥不走,就在这儿守着你。”
他好像听懂了,眉头慢慢舒展开,小手抓着我的手指不放。我就那么蹲在床边,看着他的睡脸,心里又酸又涩。
三十年就三十年吧。
我从怀里掏出那本古书,借着窗外的月光翻开。第一页上的字突然变了,不再是鬼画符,而是清清楚楚的简体字:“镇魂第一符,清心符,可安魂定魄,驱小祟……”
我盯着那字看了半天,突然笑了。笑得眼泪都下来了,滴在书页上,晕开一小片墨迹。
“等着吧,小宇。”我用袖子擦了擦脸,把书小心翼翼地藏进床板底下,“哥一定让你好起来。”
我把古书塞进床板缝时,木刺扎进掌心,疼得龇牙咧嘴。这破书硬得像块铁板,边角还带着毛刺,刚才揣怀里时就磨破了衬衫,现在心口还火辣辣的。
“哥?”
小宇的声音突然从被窝里钻出来,带着刚睡醒的迷糊。我赶紧抽回手,往床板缝里猛塞了塞,转身时膝盖磕在床沿,疼得我差点骂出声。
“醒了?”我压着嗓子揉他头发,摸到一手冷汗,“是不是做噩梦了?”
他把脑袋往我胳膊底下钻,小手死死攥着我袖口:“梦见爸妈了,他们站在云彩上,说要带小宇走……”
我喉咙突然哽住,摸着他后背的手开始发抖。这孩子从小就懂事,去年查出来心脏病,医生让住院观察,他攥着我的衣角说:“哥,咱回家吧,住院太贵了。”那时候他咳得直不起腰,脸憋得像紫茄子,还在替我省钱。
“别瞎想。”我把他往被窝里裹了裹,指尖触到他后颈的冷汗,心里像被冰锥扎着,“爸妈是怕你着凉,托梦让盖好被子呢。”
他在我怀里蹭了蹭,呼吸渐渐匀实。我却再没了睡意,蹲在床边盯着他那扇没关严的窗户。月光从窗纸破洞里钻进来,在墙上投出歪歪扭扭的树影,风一吹就像有人举着胳膊在晃。
后半夜我没回自己屋,就蜷在小宇床边的板凳上。天快亮时迷迷糊糊睡着,梦见自己在乱葬岗被鬼追,那些鬼的脸都模糊不清,可伸手抓我的时候,指尖冰凉,跟小宇后颈的冷汗一个温度。
“操!”我猛地坐起来,撞翻了板凳。小宇被惊醒,睁着大眼睛看我,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哥,你咋了?”
“没事。”我揉着他头发笑,笑得脸都僵了,“哥给你煮鸡蛋吃。”
灶房里冷得像冰窖,我摸黑往灶膛里塞柴,火柴划了三根才点燃。火苗舔着锅底时,我突然想起那本《镇魂诀》,手痒得厉害。趁着水没开,溜回屋从床板缝里掏出书,借着灶膛的火光翻。
“清心符,需朱砂、黄纸、指尖血……”我盯着那行字皱眉,朱砂黄纸去哪儿弄?村里的小卖部连作业本都不全,更别说这玩意儿。指尖血倒是好办,实在不行咬一口手指头。
水开了,我把鸡蛋丢进去,蹲在灶前继续翻书。后面的字越来越怪,什么“引气入体”“镇魂桩”,看得我眼皮打架。正迷糊着,院门外突然传来吱呀声,吓得我手一抖,书差点掉进灶膛。
“谁?”我抄起门后的扁担,心脏怦怦直跳。这时候来的,除了大伯没别人,可大伯一般晌午才来。
“是我。”
果然是大伯的声音,带着点咳嗽。我松了口气,拉开门看见他肩上扛着半袋红薯,手里还攥着个布包。
“刚从集上回来,给小宇买了点蜜饯。”大伯把布包往我手里塞,眼睛往我脸上瞟,“咋回事?夜里没睡好?眼窝黑得像熊猫。”
我捏着那包蜜饯,塑料纸硌得手心疼。大伯家也不宽裕,去年秋收时摔断了腿,到现在还拄着拐杖,这蜜饯怕是他省了好几天烟钱买的。
“没事,昨天上山挖红勺,回来晚了。”我往灶房走,不敢看他的眼睛。大伯最疼我爸妈,当初车祸后他把家里的耕牛都卖了,给我爸妈办丧事,现在要是知道我干的那些违法事,怕是能气晕过去。
“山上不安全。”他跟进来,往灶膛里添了把柴,“前阵子西头老刘家的鸡,夜里被什么东西叼走了,鸡毛落了一地,看着邪乎得很。”
我心里咯噔一下,西头离乱葬岗不远。难道那厉鬼提前出来了?
“知道了。”我把煮好的鸡蛋捞出来,往大伯手里塞了一个,“您吃。”
他没接,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打开是几块皱巴巴的钱,最大的面额是五十。“这是我昨天去镇上打零工挣的,你先拿着,给小宇买点营养品。”
我盯着那几块钱,喉咙像被堵住。去年冬天大伯给人扛水泥,从脚手架上摔下来,现在阴雨天还直哼哼,这钱怕是他一瘸一拐挣来的。
“不用,我有钱。”我把他的手推回去,声音硬邦邦的,“前阵子挖的红勺卖了点钱,够花。”
大伯的手僵在半空,叹了口气:“小远,你别硬撑。你爸妈走得早,我这当大伯的……”
“真有钱。”我转身往锅里添水,不敢让他看见我红了的眼眶,“您赶紧回去歇着吧,一会儿还得去地里。”
他还想说什么,院里突然传来小宇的咳嗽声,咳得撕心裂肺。我扔下锅铲就往外跑,看见小宇趴在门框上,脸憋得通红,手捂着胸口直哆嗦。
“赶紧躺回去!”我把他抱回屋,往他嘴里塞了颗止咳糖。这糖还是上个月大伯给的,小宇舍不得吃,一直藏在枕头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