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妃再有不是,也是出自萧家,是皇帝亲封的四妃之一。如今陛下为了一个入宫不过数日的小小才人,便下此重手,禁足抄书,杖责宫人。此事若是传到前朝,你让朝臣们如何议论?是说你沉溺美色,还是说你行事荒唐?”
她顿了顿,眼神更冷了几分。
“这宫中的规矩,何在?君王的体面,又何在?”
字字诛心。每一句都不是在讨论家事,而是在敲打君王的治国之道。她巧妙地将后宫的争风吃醋,上升到了朝堂稳定和帝王声誉的高度。
这才是顶级玩家的手段。
傅雷感觉自己的头皮一阵发麻。他脑子里瞬间闪过王奇胜之前的描述:傅中庭和太后的关系,就像两只浑身长满了尖刺的刺猬,谁想靠近对方,都会被扎得鲜血淋漓。硬碰硬,是傅中庭一贯的模式,结果就是母子关系越来越僵,两败俱伤。
不能这么干!林倾倾在他身后,悄悄用指尖在他背上点了两下,这是他们在现代时约定的暗号——“冷静,相信你的判断”。看了看林倾倾担忧的眼神,以及因紧紧抓住他衣袖而指节发白的小手。傅雷深吸一口气,在心里给自己疯狂打气:冷静,冷静,你是人民教师,不是暴君,要用智慧解决问题!泼妇骂街那套咱不会,但讲道理、打感情牌,可是咱的专业!
他松开了揽着林倾倾的手,上前一步,在太后和所有人都以为他要开口辩驳或者发怒的时候,他做出了一个让全场惊掉下巴的动作。他对着太后,端端正正地、深深地作了一个揖。
“母后教训的是。”
他的声音里,没有一丝不耐烦,也没有半点抵触,反而充满了诚恳和认错的意味。
“儿子行事,确实有鲁莽之处,未曾周全考虑到母后的顾虑和朝堂的影响,请母后息怒。”听听,他用的是儿子,不是朕,这感情牌打的,傅雷都快被自己感动了。
“……”
整个萧鸾殿,死一般的寂静。
王奇胜更是惊得差点把自己的舌头咬掉。这……这是那个一言不合就砍人、视太后如政敌的陛下?他竟然会主动认错?还叫“母后”叫得这么顺口?
太后准备好的一肚子、足足能骂上半个时辰的训斥之词,就这么被傅雷一个鞠躬、一句软话,给硬生生堵在了喉咙里,不上不下,噎得她差点岔气。
她印象中的儿子,要么用沉默表达对抗,要么用更冷硬的言语针锋相对,何曾有过如此“温顺恭谦”的时刻?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比他当场掀了桌子还要让太后感到警惕。她那双精明锐利的眼睛,狐疑地在傅雷脸上来回扫视,仿佛要从他的毛孔里看出他到底在耍什么花招。
半晌,她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吃错药了?”
傅雷心里咯噔一下,暗道:演得太过了?他立刻调整状态,脸上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混合着疲惫与无奈的苦笑。
“儿子只是……累了。”
他抬起头,迎上太后审视的目光,眼神里充满了真诚。
“母后,您久居深宫,比儿子更清楚这后宫是什么样子。每日里,不是东家长就是西家短,争风吃醋,拉帮结派,甚至……像今天这样,当着儿子的面,就敢下毒暗害。”
他叹了口气,那口气叹得是情真意切,闻者伤心。
“儿子在前朝,要应对那些虎视眈眈的藩王,要安抚那些心怀鬼胎的朝臣,每日已经是焦头烂额,心力交瘁。难道回到这后宫,本该是歇息的地方,还不能有一块清净地吗?”
他的声音里带上了委屈,像个受了气却无处诉说的小孩。
“儿子不想管她们谁的家世更显赫,谁的手段更高明。儿子只是想找个能安安静静待着的地方,跟一个……能安安静静说说话,不会给儿子添堵的人待在一起。”
他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林倾倾,眼神温柔,随即又转回头,看着太后,摊了摊手,满脸的无辜和疲惫。
“这也有错吗?”
这番话,半真半假,却高明至极。他没有为自己的“专宠”辩解,反而把自己塑造成了一个被朝政和后宫双重压力压得喘不过气的“受害者”。这一下,直接把太后放在了一个两难的境地。如果她继续指责,就显得她这个做母亲的,对自己儿子的辛苦和压力视而不见,冷酷无情。如果她表示理解,那就等于默认了傅雷对林倾倾的“特殊对待”。
太后沉默了。她那双阅人无数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傅雷,试图从他脸上看出哪怕一丁点的破绽。这个儿子,今天太不对劲了。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合情合理,甚至让她这个做母亲的,心里都泛起一抹难以察觉的酸楚和一丝遥远的记忆。她想起他年幼时,受了委屈也是这般模样,只是不知从何时起,他便再也不对自己展露半分软弱了。
可是,他真的是这么想的吗?还是说,这是一种更高明的权术?
大殿之中,母子二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目光在空中交汇、碰撞,无声地进行着一场激烈无比的博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