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壮士，莫急。”
她的声音，依旧是那种慢条斯理的、能把急性子逼疯的语调。
“金钱乃身外之物，来往流转，皆是常态。然，心境之平和，气血之顺畅，却是千金难换。若因一时之气，致心火郁结，损伤了根本，岂非得不偿失？”
她顿了顿，端起茶杯，对着众人遥遥一敬。
“请品茗。”
“……”
张总被她这一番“古言古语”说得一愣。他准备好的一肚子骂人的话，什么“商业欺诈”、“虚假宣传”、“坑蒙拐骗”，到了嘴边，却发现完全用不上。这感觉，就像你卯足了劲儿，一拳打出去，结果却打在了一团最柔软的云彩上，有力无处使，憋屈得内伤。
他张了张嘴，愣是没想好下一句该怎么接。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这号称女魔头的教练，这是开启了话痨体质？怎么几句话就把我的火气给说没了？
旁边一个稍微年轻点的肌肉男，似乎真的被说动了，他端起茶杯，学着电视里的样子，一口闷了下去，然后咂咂嘴，一脸困惑地问：“林教练，你说的那个‘气血顺畅’，跟我们练卧推时候的‘发力顺畅’，是一回事吗？我总感觉我推到顶的时候，气息有点乱，核心不稳。”
这个问题，像打开了什么奇怪的开关。林婉仪的眼睛亮了。终于有个能听懂话的了！
她立刻来了精神，坐直了身体，开始认真地讲解起来：“这位小壮士问得极好！《黄帝内经》有云，‘气为血之帅，血为气之母’。你们所言的发力，其根本在于‘气’的运用。气若不沉，则力浮于表；气若不顺，则力易散乱。所谓‘气沉丹田’，便是要将意念与气息，沉于小腹，如此，核心方能稳固，力量才能由内而外，贯通四肢百骸……”
她越说越投入，甚至还用手比划着经络的走向。开玩笑，养生啊，她这个贵女，可是很小就培养的素质。
一群习惯了“力竭”、“泵感”、“干就完了”的健身猛男，听得是云里雾里，晕头转向。但偏偏，林婉仪的气场太过独特，姿态太过优雅，讲解的理论又听上去高深莫测，让他们不明觉厉。
渐渐的，现场的气氛，从“退款声讨大会”，变成了一场画风极其清奇的“古代养生学与现代健身理论交流研讨会”。
有人开始和她探讨“扎马步”和“深蹲”在锻炼股四头肌上的异同点。还有人虚心请教，为什么自己练完大重量，总是感觉“肾气亏虚”。有没有什么食补的方子。
张总坐在那儿，看着这群前一秒还跟自己同仇敌忾的“战友”，此刻却像小学生一样，围着林教练问东问西，他觉得憋屈，但又不知道如何接话。
这场诡异的“茶话会”，最终在一种和谐到不可思议的气氛中结束了。大部分会员，最终还是要退卡。毕竟，他们是来撸铁的，不是来修仙的。但所有人的态度，都缓和了许多。没有了之前的剑拔弩张，甚至那位张总在办完手续后，还对着林婉仪，有些别扭地行了一个抱拳礼，才闷着头离开。
王立在旁边全程目睹了这一切，下巴就没合上过。他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位开始呈现柔弱气质的老板娘，真的可能真的带了点什么“仙术”。
……
这场茶话会，虽然没能挽回健身房的经济损失，却让林婉仪更加坚信了一件事。
那些古典的、优雅的、被她刻在骨子里的东西，在这个光怪陆离的现代，依然有着其独特的、不可替代的魅力。
她心中的那团火，被彻底点燃了。送走最后一批会员，她回到那间乱糟糟的办公室，没有理会满地的狼藉，而是直接铺开了那份“凤仪天下”的计划书。
她看着周芮画的那些“朋克风”汉服，轻轻摇了摇头。她拿起笔，沾了点墨，开始在那张现代的设计图旁边，进行修改与完善。将自己脑海中真正的古代宫廷服饰之美，一笔一划地复现在纸上。
她的手腕轻转，笔尖在雪白的纸上沙沙作响。那硬朗的垫肩，被她改成了线条柔美的云肩，上面用淡墨勾勒出几朵流云纹样。
那不规则的撕裂裙摆，被她改成了层层叠叠、端庄华贵的马面裙，只在裙角用暗纹绣上展翅的凤凰，行走之间，仿佛有云霞流转。
她将自己脑海中，那些真正属于古代宫廷的、倾国倾城的服饰之美，一点一点地，倾注于笔端。
她完全沉浸了进去，忘记了时间，忘记了烦恼，也忘记了……现实。
直到傍晚，办公室的门被敲响。
“姐……”王立却像幽魂一样飘了进来，脸色比上午还要惨白。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将一份银行的对账单和一封信，放在了那些仙气飘飘的设计图稿上。
林婉仪从锦绣世界中回过神，抬起头，看到王立那张惨白如纸的脸。林婉仪的目光，落在了纸上。
她看不懂复杂的表格，但她看得懂那一串鲜红的、带着负号的数字。
由于这一下午集中办理了大量的退款，健身房的对公账户，已经出现了巨大的赤字。
别说下个月的房租和员工工资，现在就连买一桶蛋白粉的钱，都拿不出来了。
现实的重击，来得如此之快，如此沉重。“姐，”王立的声音艰涩无比，“房东……哦不，健身房的物业是您自己的，房租暂时没事。但是……员工的工资，下个月是肯定发不出来了。”
他顿了顿，将那封信也递了过去。“这是物业公司刚刚送来的催缴信。咱们这个月的物业费、中央空调费、水电费，加起来还有十几万的缺口。信上说……如果一周之内不能缴清，就要……就要给我们停电停水了。”
停电停水。这四个字，像四把冰冷的锥子，狠狠地扎进了林婉仪的心里。这个健身房，是那个叫林倾倾的姑娘，一点一滴打拼出来的心血。而现在，这份心血，即将在她的手里，彻底化为乌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