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凌在床头站定,拔出匕首,挑断了刺目的红绳。祝筠也因此注意到,军师袒露着的胸脯布满纠结的疤痕,像是被烈火灼烧过。
他是被绑着的,他是否也如当年白玉京里的自己一般无助。
“对不住,来迟了。”周凌扶起军师,同时匕首抵在公主的雪白脖颈上。稍用力,便能刺破滑嫩肌肤下跳动的血管。
“等一下。”祝筠上前拦住,“她这样子死在自己府中,会触怒燕国皇族。届时京都戒严,我们能否走掉不说,一旦燕人通过密道查到我们头上,生死事小,两国开战就是你我之过。周大哥三思。”
“没了这位谋士的燕国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周凌咬牙。
“战事一起就是置百姓于水火,周大哥确定吗?”祝筠问。
周凌显然是怒气未消,但祝筠说得对,这次的任务是营救军师,他离家漂泊太久了,他应该回去,任何人任何事情都不该成为阻碍他回家的理由。周凌收起匕首,狠狠的瞪了那女人一眼,打横抱起军师送进地道。祝筠松了口气。临走前顺走建阳的公主令牌。
寅末卯初,星月暗淡了光影,天色朦胧微亮。宵禁解除,城门开。手下人忙着填埋地道善后,周凌驾车带着姝和与军师,混在众多商贾中离开京都。
祝筠自是要留在燕都坐镇的。周凌出发前,军师都没能醒来。没能和传闻中的“神”搭上话,祝筠有点失望。
建阳做了一个很美好的梦,梦中有一片花海,花海里一汪甘冽的清泉,泉边是一个茅草屋。草屋简陋,檐下却挂满了五谷。一对夫妇陪着他们的孩子在院中游戏,小鸡跟在他们身后啄着小石子,那一幕热闹而温馨。
建阳看不清男人的脸,却看见了男孩一闪而过的脸蛋,眉眼中竟与陆桭渊有几分相像。建阳有些慌张,努力走进,方看清了妇人的脸,原来是和自己一般的容颜。
建阳窃喜,真是个美梦。待梦醒后,说与陆桭渊听,不知他会如何解梦。
建阳翻了个身,天色已然大亮。昨日点滴尚在混沌中,唯一确定的是,自己睡在了他的床上。建阳忽而有些心虚,他那样心高气傲的人,应该会很气吧。
建阳醒了,但她要闭着眼睛想会儿说辞。屋内很安静,静的只有自己的呼吸声。建阳蓦地睁开眼,她发现绳子断了,自己身旁空空如也。
“来人!”
建阳气恼。此刻,她只认为是有人违抗自己的命令。片刻询问后,她便意识到,房门紧闭,无人出入,陆桭渊是凭空消失的。
有两种可能,一是昨天自己做的太失体统,有比自己权利更大的人将陆桭渊从这个世界上抹去,并以皇权封了悠悠众口,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父王。建阳很快便否认了这种可能性。父王既能允前朝遗孤作自己驸马,又岂会在意自己豢养男宠。排除这种可能,那只剩下一种可能——他逃了。
他终究还是作了那一阵风。
建阳公主府失窃,丢失至宝。“窃贼”陆桭渊的画像被张榜贴出,从京都到边关,一路严查。
“咱们大燕敞开门做生意,总有不识好歹的人觊觎大燕的宝贝。”三皇子骑马出门遛弯,遥见告示前集满了人,着人询问方知是皇姐府上遭了贼。这么大阵仗,说是“至宝”,讲不定是燕国边防图呢,三皇子心中揣测,难免按捺不住好奇凑上前瞅上一眼。这一瞅,可吓坏了三皇子。“贵奴”的画像水灵灵的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这还不如丢的是边防图呢。
三皇子飞奔建阳府邸,正殿无人,“贵奴”的偏院倒热闹的紧。下人挥着锄、运着土,阵仗大的快要把屋顶掀了。
“他是挖地洞跑的?”三皇子站在洞口,木地板支离破碎的堆在一旁,三皇子俯视下方挥汗如雨的人,“不能吧,若是他,手指挖破了也凿不出这么深的地道;若是旁人,皇城司眼皮子底下得弄出多大的动静。”
“但他们做到了,还做的密不透风。三年了,我低估了他们救他的决心。”建阳叹息。
“人还能追回来吗?”三皇子比较关心事情的结局。
“不知道。”建阳摇头。
“追不上怎么办?”三皇子咂咂嘴。
“杀。”建阳冷漠道。
“杀?”三皇子疑惑的看向大公主。那种眼神,无比坚定,是下定了任何理由都无法动摇的决心。
“风一旦脱离了枷锁,随时会掀起惊涛骇浪。”
三皇子扭头凝视坐在床前神色凝重的皇姐,一不留神就注意到床头的红绳,“这又是什么情况?”三皇子打量着切口整齐的红绳。
“就是你看见的那样。”建阳显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三皇子哑然,转身溜达环视周遭,忽闻地道下面传来呼喊,“通了,通了!”
很幸运,周凌是城门开启后第一批出燕都的。官路尚未设置哨卡,他们伪装成游山玩水的模样在乡间穿梭,一路向南。
泥路颠簸,马蹄声也急,陆桭渊幽幽醒转,见马车中女人颇为面生,其装扮不似燕人。陆桭渊伸手抚了抚昏昏沉沉的额头,发现腕上还留着被绳子勒过的痕迹,一切似梦又透着真实。
陆桭渊扶着车窗坐起来,对面的女人又惊又喜,“军师你醒啦!”
马仰首嘶鸣,马车停下。车脸掀开,车夫探了半截身子进来。
“鄂北军校尉,周凌。”
一刹那,陆桭渊是懵的,“我见过你。”周校尉,高照手下的得力干将。这人出现在自己面前,说明一见事,“你们救了我?”
“嗯。”二人双双点头。
陆桭渊猛地跳下马车,山间的路,自由的风,婆娑的树叶,温暖的阳光。陆桭渊张开双臂,贪婪的呼吸久违了的自由气息。
天气很干爽,槐树的叶子开始发黄了,不远处的村落升起炊烟,干涩的茅草屋上有两只狸奴嬉闹。陆桭渊睁开眼,恍然发现,“我们还在燕国境内。”
“嗯。”周凌道,“这里大约是燕都东南五十里。”
“你们是怎么救我出的那座牢笼。”陆桭渊问。
“挖地道。”周凌言简意赅。
“你们杀了她?”陆桭渊记起了昨晚的情形。
“没。”周凌摇摇头。
陆桭渊松了一口气,心却又紧了起来,“看来,还有一段惊险的逃亡等着我们。”陆桭渊转身跳上马车,“走吧,以那个女人的能力,我们能否抵达边境还未可知。”
“也好,”陆桭渊拉起缰绳,“路上姝和会跟军师详细说明当下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