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白玉悄无声息地潜入举花楼,他承诺梅枫的事情没有忘,他之所以选择帮助梅枫寻找汪为仁就是因为他认为江湖上应该多一些像她这样率真、善良的人,也许是因为他从小到大的经历所致,在最深处的意识中压抑着对朋友的渴求,不过他的朋友有仇高齿这一位就已足够,这是他唯一亦师亦友的人,而在血的世界里长大的他也没办法再选择去相信朋友。他做不到的事情不代表别人做不到。可他只能是他自己段白玉而非仇高齿或者是别人。
他看到后院有一间屋子亮着灯,他暗中潜行过去,他仔细听了听周围的声音,很静,偶有风急急忙忙赶路过的声音。
段白玉心想道:“上一回来并没有见到这间房子亮灯。”
他小心翼翼地走过去,运起内力施展轻功一跃上了屋顶,他将屋顶上的瓦片轻轻拿起,露出一道缝隙,看清屋子内的一切,心想道:“小孩儿?莫非他就是汪为仁?”
他起身跃下屋顶,轻轻叩响房门,屋内的汪为仁听到敲门声以为是义父来了,他开口道:“进。”
段白玉走进去,汪为义看到他不免有些吃惊,连忙问道:“公子,你是……”
段白玉道:“小兄弟,你是汪为义吗?”
汪为义瞪大了眼睛点点头道:“公子是谁?”
段白玉道:“我受梅枫之托特来此寻一位叫汪为义的人。”
汪为义欣喜道:“原来公子是枫姐姐的朋友。”
段白玉若有似无地点点头道:“你若是想走我可以带你去见她。”
汪为义道:“好,公子若是能助我脱身最好。”
段白玉道:“自然能助你脱身。”
汪为义自顾自念道:“那好,我们赶紧走,若是碰到我义父就走不掉了。”
段白玉带着汪为义走出门去,刚走到院中,只听有人道:“义儿,你打算要去哪里?”
汪为义被这一问吓得双腿有些发颤,心想道:“真是怕什麽来什麽,怎麽会这麽巧?”
段白玉不惊不急,镇定地回道:“请教阁下大名。”
汪百行道:“义儿,他是谁?”
汪为义道:“这位公子是……一位朋友……”
汪百行道:“朋友,那为何不光明正大来找你,而是用这种偷偷摸摸地方式来找你?”
段白玉道:“阁下莫要难为一个孩子。”
汪百行并没有接段白玉的话,施展轻功从屋顶上落下,看着汪为义问道:“你很信任他对不对?”
汪为义吞吞吐吐道:“我……”
段白玉此时看到汪百行的样子,心中想道:“此人也戴着面具......”
汪百行背手慢慢向着汪为义走来,汪为义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他道:“你宁可信任一个外人都不相信义父?”
汪百行努力维持着平静,只可惜他几十年的涵养功夫早已经被汪为仁一朝破功,他极力压制着怒火,可是从他的声音中还是能听出藏在平静背后的愠怒。
汪为义道:“我相信义父。”
段白玉心想道:“原来他们还有一位深藏不露的义父,看来现在就是此人掌控举花楼,不过,汪为仁怎麽会离开举花楼?莫非这就是他所要隐瞒的不告诉我的事实?仇高齿和官家的人会不会是这个神秘人杀的,那这一切是不是就说得过去了?”
段白玉感觉身体内的血有些发烫,他也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在加快,这是对复仇的渴望。
汪百行道:“今日的功课都练完了吗?”
汪为义向后退缩,边退边答道:“练……练完了……”
汪百行道:“天这麽冷,站在外面容易风寒,进屋去。”
汪为义道:“我……我想……”
汪百行道:“你想做什麽?”
汪为义道:“我只是想去见个朋友。”
汪百行“呵呵”笑道:“哪有大半夜去见朋友的,不合礼法。”
汪为义不断向段白玉靠去,他现在是从心眼里对汪百行产生了恐惧,这种恐惧已经成为心上的负担,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道:“没事,我们很熟。”
汪百行道:“很熟?我对你们不够好吗?我养育你们,教你们武功,你们为何都要选择背叛我?你们可知道我对你们的良苦用心?难道这一切将来不都是你们的吗?我可以视你在逼我行非常之事,回去。”
一个一个从牙缝中挤出来的字带着他的怨恨与愤怒,最后两个字更是带着一股不可抗拒的威严。
汪为义想起他杀慕海佑的场景就不寒而栗,牙齿打颤地说道:“我从没有要过这一切。”此时此刻,他迫切想离开这个囚牢,至于离开后,汪百行会对什麽人下手,他不想管了,他觉得自己根本没有那个能力去操心别人的事情。
段白玉还是让自己冷静下来,他道:“是我要带他走。”
汪百行道:“你闭嘴,你想带他走,你有何资格带他走?”
段白玉道:“在下的确没有资格带他走,但不能代表在下不可以带他走。”
汪百行道:“诡辩。”
段白玉道:“为义,我们走。”
汪百行道:“走可以,不过你还是先想想如何从本尊这里活着走出去。”
段白玉看着眼前的面具人,他能感受到此人的气势,这是他作为武者对外在环境的感知,然而一个人的杀意很浓时,即便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也能感受到。
段白玉道:“在下的确不想与阁下……”
还未等他说完,汪百行已经运起内力施展轻功向他冲杀过去,段白玉感觉到一股极强的压力向自己冲来,显然对手并没有打算隐藏自己的杀机。段白玉不想与汪百行纠缠,他只需将眼前这个孩子送到他的朋友身边就可以。
汪为义看见他们已经交上了手,他想借机逃可又不敢逃,心中踌躇不决,心中燃起逃离义父掌控的希望就快烧成灰烬,心中焦急地念道:“这可要怎麽办?”
段白玉与此人一过招便知道此人绝不是一个简单的对手,心中想道:“从此人武功路数上可以断定,此人心思极为缜密,做事果决,且非常强势之人,从此人手上要想脱逃势必要大费周章,我首先能做到的是让他认为我已在劫难逃,奋力死战,尽力麻痹此人。”
段白玉一连接了七八招,虽然只有七八招,也是费劲心思的苦撑,这就像是在从悬崖上过独木桥,只要一招不慎,那就是性命之忧,这不是文斗,输了丢个面子的事情,这是决定生与死的战场,在死亡面前没有人有回头路。
渐渐,段白玉装作不敌汪百行的样子,接连败退,可是他所退的位置已经在让汪百行远离汪为义,汪百行一心要杀死段白玉,他退到哪里就会杀到那里。段白玉心中盘算着位置是否是冲过去带着汪为义逃遁的最佳路线,到时即便汪百行要追,凭自己的轻功是不是也可以逃之夭夭。
紧接着,他又开始用出全力,做奋力一搏的样子,在汪百行眼中此人只不过是垂死挣扎而已。
段白玉瞅准时机,虚晃一式,人似脱缰野马向更远处的方向冲去,汪百行怎会放过他,迅速追了上去,段白玉忽然刹住脚步急转而去朝另一处方向奔去,这三转两绕的确让轻功极高的汪百行有些没有跟上脚步。
汪百行心想道:“跟本尊耍心机。”
他放弃追段白玉,而是径直走向汪为义,段白玉心想道:“没想到还是没骗过他。”
如此想着,便向汪百行身后袭去,汪百行冷哼一声,运足内力转身便是一掌,段白玉并没有与之纠缠闪身避过,他只能在最短距离内用最快的速度超越汪百行,赶到了,他赶到汪为义的面前,毫不犹豫提起他人便一跃上了屋顶,背着他就飞奔向远处的黑夜,汪百行紧随其后跟了上去。
段白玉没有选择从高处走,翻出举花楼后便遁入街巷中,利用纵横交错的地形躲避汪百行的追捕,如此一来纵使汪百行轻功再高也不会轻易追上他们。
汪百行站在夜色茫茫地长街,看着自己的义子就这样在自己面前被掳走,握成拳的手因太过用力而略微颤抖,满心说不出的怨恨,他眼中已经容不下一粒沙子。
段白玉背着汪为义道:“你义父没有追来。”
汪为义道:“多谢公子相助。”
段白玉停下脚步放下汪为义道:“你很怕你义父,是因为你义父很严厉?你义父为何总是带着面具?”
汪为义道:“此事可是说来话长,由于我失忆的缘故,对过去的事情我没有任何记忆。在遇到我义父之前,我听说我大哥杀了我义父,所以我就一直想找他问个清楚,这到底是怎麽回事。 ”
段白玉心想道:“想必这就是汪为仁不敢回举花楼的原因。”
继续听汪为义说道:“阴差阳错之下我竟然找到义父,他告诉我大哥的确毒杀过他,但是还是让他死里逃生。”
段白玉道:“原来如此。”
这时,他忽然脑海中想起一件事情来,心中嘀咕道:“曾经在山上与一个鬼面人交过手,而方才与汪为义的义父交手时,他们的武功好像有几分相似。”
转念一想,是不是同一个人又有什麽关系?如果不是自己当时心生好奇之心一探究竟兴许就可以保护仇高齿,这也是他心中挥之不去的遗憾。
汪为义道:“我不记得义父的性情与样子,所以,现在我看到的义父性情飘忽不定……”
段白玉摸着汪为义的头道:“你还有朋友,我带你去找他们。”
汪为义点点头,也许此时此刻在幼年人的心中,纯净的友情是他还能够坚信江湖是美好的唯一归因。
段白玉带着汪为义来到客栈找到梅枫,梅枫看见汪为义惊喜道:“为义,你怎麽大半夜......”
汪为义道:“枫姐姐,是一位公子送我来的,把我送到这里人就走了。”
梅枫笑道:“没想到说话还挺作数,快进来。”
汪为义看到梅枫感觉心头仿佛有了依靠,可是一想到自己的义父又十分沮丧,他言道:“我现在不知道该去哪里。”
梅枫递给汪为义一杯热茶,笑道:“你想去哪里?”
汪为义道:“我现在感觉我就像是一团乱麻,没有任何方向。”
梅枫道:“何必非要去弄清你所谓的方向,方向是一小步一小步走出来的,如果走不通就换个方向走就好。”
汪为义点点头道:“我机缘巧合下找到我义父了。”
梅枫吃惊道:“你……你……活的?”
汪为义道:“我义父没有被大哥杀死,他现在是举花楼的楼主。”
梅枫道:“这应该算好事。”
汪为义喝了口热茶,继续说道:“可是,我现在很痛苦,我也不知道改怎麽做,是不是等我长大了麻烦就少了?”
梅枫道:“怎麽能不叫人痛苦?有些事情并不是说改变就能改变的,也总会有不称心如意的事,我跟你一样,不知道怎麽做,是因为人在以往的经历中没有应付这样的事情,所以应对方法是空的,只能去想一种新的方法应对,这自然是很难的,以往这种时候我一般都是问我师傅,现在我也无人可问了......”
汪为义道:“为什麽?”
梅枫笑了笑道:“因为他死了。”
汪为义望着梅枫霎时间说不出话来。
梅枫道:“困难总会过去的,对不对?谁都有寸步难行的时候,你我互相介入了彼此的因果,我们也就互相承受了彼此的因果,这是我师傅教我的。”
汪为义道:“原来是这样啊,那如果一直寸步难行又该当如何?”
梅枫道:“那就走一步看一步。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汪为义喝光了杯中的热茶,笑道:“跟枫姐姐待在一起我心里就踏实了许多。”
梅枫拍拍他的肩头道:“你跟暮迟很像啊,小小年纪怎麽会想这麽多事情?倒下好好睡一觉,睡觉虽然不能解决问题,但是它让你有精力解决问题。”
汪为义道:“暮迟呢?”
梅枫道:“早就睡了。”
汪为义道:“枫姐姐怎麽还不睡?”
梅枫道:“因为……因为我在练功,你去睡。”
汪为义道:“好。”
看着汪为义睡下,心中想道:“人生的因缘真是有趣,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跟这个小家伙还有那些小家伙能成为朋友。”
梅枫眼中浸着泪花,她抿嘴一笑,将泪花收了回去,接着捧起放在桌上的闲书读起来,她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