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一吹，雨一落，蝉鸣渐歇时，夏日的烈阳终于熬成了枝头沉甸甸的金黄。田埂上的谷穗低着头，像在数着秋光里的日子，连空气里都飘着瓜果熟透的甜香——这是个该收获的季节。
儿子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就在这样的日子里来了。他捏着那张纸，指尖微微用力，嘴角撇出几分戏谑：“又是个双非。”我瞅着他眼里的光暗了暗，这才后知后觉地问“双非”是啥。“就是既不是985，也不是211呗。”他的声音里裹着团火，烧得我有点发懵。我总觉得，能在千万考生里拼出个大学名额，已经是藏在时光里的礼物了，可他偏要盯着那些闪闪发光的招牌，像盯着遥不可及的星星。
或许人就是这样，各有各的活法。我向来知足，就像窗台上那盆绿萝，给点水就使劲长，从不去羡慕园子里的牡丹开得有多艳。可儿子不一样，他眼里总装着更高的山，仿佛脚下的台阶永远不够。我理解不了他的不开心，就像他不懂我为什么总能在阴雨天里找出点暖阳——他不像我，知足常乐，倒把那股子不肯将就的劲儿刻进了骨子里。这大概就是人们说的代沟吧？别人的父母和儿女有没有没代沟，我不知道，我知道别人的孩子分数再高，再优秀，都是别人的风景，和我无关，我的儿子我不管他分高分低，是高是矮，是动是静，他存在的模样，就是我爱的方向。我不要求他十全十美，只要他阳光健康，努力向上这就够了。
电车还没充满电，儿子要去学校拿高中档案。档案得采集指纹，别人代领不行，顺路还要去牙科取牙齿保持器。我瞅着电车没充完电的红灯，有点犯愁：“要不叫你爸送你？”他头一扬：“这点路，骑车就行。”话音刚落，外面的雨突然哗啦啦泼下来，豆大的雨点砸在玻璃上，像谁在天上撒了把珠子，噼里啪啦响得热闹。天阴得像浸了水的墨，看来电车是骑不成了。
我转头朝老公努努嘴：“你开车送他去。”老公却笑，眼角的纹路里盛着点促狭：“这雨下得正好，给你个练车的机会。”
“我妈开车......”儿子的话没说完，尾音里带着点犹豫。
“有我在旁边指挥，保准没事。”老公拍着胸脯，好像我手里的方向盘是玩具似的。我心里的火“噌”地就起来了：“明知道我技术差，还逼我？”
“开不好怪谁？”儿子突然接了句，倒把我噎住了。也是，怨谁呢？再厉害的司机，也不如自己握着方向盘踏实。我深吸一口气，咬咬牙：“开就开！”
好在雨没下多久，天边竟透出点亮来。我攥着方向盘，指节都泛了白，全身的神经像拉满的弓弦，眼睛死死盯着前方。老公在副驾驶上忍不住叨叨：“快点快点，又没车，使劲踩油门啊！”我没敢搭话，怕一分神，这“庞然大物”就不听使唤了。
“爸，我妈敢开就不错了。”儿子在后座替我解围，声音里带着点笑。老公果然收了声，语气软下来：“也是，能把车开动，就比上次强多了。”
可他闲不住，摸出手机就要放歌。我皱着眉瞪过去：“关了！你不知道我紧张？”他嘟囔着“听歌碍啥事”，手却诚实地按了暂停——大概是看我额头上的汗都下来了。
“等开学，让你妈开车送你去。”老公又开口。
“还是算了，”儿子在后座笑，“咱先走，给我妈留辆车，让她慢慢在后面追就行。”
“为啥？”老公一脸茫然。
我忍不住勾了勾嘴角——这傻老公，儿子是怕我开得慢，耽误了报到的时辰啊。
车子一路向东，很快就到了学校门口。儿子推开车门要下车，老公急忙喊：“往里开点，让儿子少走几步。”儿子却回头说：“妈别拐了，我跑两步就行。”我踩下刹车，看着儿子的身影融进校门口的人流里，心里突然软了——这孩子，总在不经意间透着点懂事。
老公把座椅调斜，准备眯一会儿，我拿出手机戴上耳机，听着舒缓的歌曲，听累了就下车走走。路两旁的老树枝繁叶茂，枝干有力地伸向天空，被秋雨洗过的叶子，绿得透亮。不远处有条小河，水面上漂着些杂物，不知道浑浊的水下，有没有藏着小鱼。我望着河面发怔，忽然想起小时候游泳的大坑，水是清的，能看见水底的鹅卵石，鱼群游过来像一阵银色的风。那些干净的水，欢快的鱼，还有光着脚丫追蜻蜓的童年，都跟着岁月流走了，像天上的云，飘远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儿子发来信息说学校人多，让我们再等等。我抬头看天，云层又厚了些，像是又要下雨的样子。
等儿子坐回车上时，雨果然又来了。不大不小，不紧不慢，敲在车窗上，像在打节拍。我打开雨刷器，玻璃上的水痕被扫开，又很快被新的雨珠覆盖，车子像穿行在朦胧的水汽里。
到了牙科诊所门口，雨突然下大了，豆大的雨点变成了瓢泼似的，砸得车顶咚咚响。我瞅着路边的停车位，心里直发怵——那点空隙，我肯定扎不进去。只能往前开，找了个两车之间的空位停下，这样一来，儿子要多走几十米。
“我开过去吧。”老公说着就要换座。儿子已经推开车门，手里举着外套挡在头顶：“不用，跑几步就到。”
他回来时，怀里抱着个小盒子，牙齿保持器就在里面。雨还在下，我和儿子坐在后座，看着老公稳稳地握着方向盘，车子在雨里慢慢穿行。后视镜里，雨幕模糊了来路，却让前方的家显得格外清晰——原来不管走多远，不管路上有多少风雨，总有人在身边，陪着你慢慢往前行。
风还在吹，雨还在落，只是落在车窗上的声音，好像温柔了许多。秋光里的收获，从来不只在枝头，也在这些吵吵闹闹、磕磕绊绊的日子里，悄悄结了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