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安宁。”纪晓拂叹息，“除了她，还会有谁？”
“那她这是什么意思？”丁香吓出一身冷汗，“她要毁你的容？”
“不是这个意思，她指的是秦安。”
“你是说秦安的脸是她划破的？”
“是，是她拿匕首亲手划破的。”纪晓拂回答道。
丁香忽然想起，秦安在沧州被放回来后，脸上有一道长长的口子，丁香害怕他留下伤疤，当时便用了上好的创伤药给他敷面，还细心地交代手下人注意饮食，以免影响伤口愈合。
“可……秦安的伤，不是拜幻影所赐吗？”
“他其他地方的伤，都是幻影弄的，唯独脸上这道口子，是被严安宁划破的。”
“为什么？”丁香有些错愕。
“因为，她逼问秦安情报，秦安不肯说，她愤怒之下，便拿起匕首，划破了他的脸。”
“然后呢？”
“然后，就把他放回来了。”
“这……”
丁香嗔怨道：“严安宁做事，也太匪夷所思了。”
“她一向如此。”纪晓拂轻描淡写地说道。
“不，不对！”丁香强烈反驳，“按理说，秦安不肯松口，她不是应该很愤怒吗？不是应该继续把他关押起来审问吗？怎么拿匕首划破他的脸，毁人容貌但伤得不重，发泄一下就把他送回来了。还特意托人给他送药，留下话带给你。我看呀，她究竟是一向如此，还是只对你如此？”
听到丁香的质问，纪晓拂的心猛地一颤，仿佛被无形的针刺了一下，不过，他立即就隐藏了心事，云淡风轻地说道：“你这丫头，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是我胡思乱想吗？”
丁香接着反驳：“她的行为处处透着诡异，你也一样！”
“我又哪里诡异了？你这丫头！”纪晓拂有些无奈，“我做什么，不都告诉你了吗？”
“是，你是都告诉我了，可我怎么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你……”
纪晓拂不敢再说下去，只一个劲的摇头苦笑。
“你什么你，难道我说得不对吗？”
丁香见纪晓拂不接话，于是继续补充：“之前秦安被俘，你说以严安宁的性情不会轻易放过他，靠武力硬攻不行，你要和她谈判。分析得头头是道，让我们没法反驳，可诡异的是，你要独自赴约，不让我们任何人跟去。你现在给我说说，你想和她谈什么呀？你就这么的确定她会如你所愿放人，还不会伤害你？还有……”
“还有什么？”纪晓拂压低了声音，接着询问。
“她的反应，更是耐人寻味！”
“怎么耐人寻味了？”
“她居然躲了！”
丁香接着道：“你们都已经约定好了会面的时间、地点，可严安宁竟然临时变卦不去赴约，但却如你所愿地把秦安给放了回来了，扔到你们约定会面的地点，然后自己逃回长安去了！”
“嗷！对了！”
丁香说着，忽然灵光一闪，“一个礼拜前，她留下了药，还托人带了话。这一个礼拜前，是咱们离开沧州，告别李惟简的日子，但同时，也是严安宁撤回长安的日子！”
丁香越说越有劲，忍不住翘起了小嘴，“你之前给我说过，你在长安见过严安宁，还说她很美，对她很熟悉，你就给我说说，你们，就真的只是政敌？就只是因为她是你的政敌，你研究过她，所以才对她很熟悉？”
“这个……当然不是。”纪拂无奈地笑笑。
他知道，以丁香这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子，不给她解释清楚，想必不会饶他，事到如今，就算他想瞒也瞒不住。
于是，深呼吸一口，缓缓张口了嘴。
“那是什么？”丁香急忙追问。
“她是我的旧主。”纪晓拂慢慢饮下一杯茶。
“旧主？什么意思？”丁香更加疑惑。
纪晓拂回忆起长安的往事，慢慢解释：“一年前，我调任京城，担任御史台侍御史，因弹劾了她的人，被她威胁，无奈之下，只得投靠她。侍御史虽然品级不高，但享有督察百官、参与三司办案的职责，她拉拢我，不过是想借我之手，排除异己罢了！”
“那后来呢？”
“后来，为了避免为她卖命，违背自己的良知，我暗中求了杨炎，请求他将我调离，也因此成了他的人，彻底卷入长安城的争斗之中。”
“那……严安宁什么反应？”丁香忍不住又问。
“她当然不高兴，不过没有办法，杨炎把我调去国子监教学，我不再负责督察办案，她又能怎样？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纪晓拂云淡风轻地说着，仿佛是在讲述一段极为平常的小事。
“那她就这样轻易地放过你吗？你投靠她，不需要向她表忠心的吗？”
“当然不会。”
纪晓拂回答道：“她当然不会就这样轻易地放过我、相信我，她没少怀疑我，找我的麻烦。可是，就为了讨她欢心，我就要残害忠良，出卖自己的灵魂吗？”
“这当然不可以。”丁香蹙起了蛾眉，“我问的是，既然她找你麻烦，那你怎么办？”
“陪她慢慢周旋。”
纪晓拂接着说道：“她愤怒之下，经常对我破口大骂，把我骂得狗血淋头。我呢，就让她骂吧，让她发泄，总比掉脑袋好吧！等她发泄完了，气消了，我再慢慢解释，尽量和她处好关系。毕竟，她是权倾朝野的郡主、天尊会的尊主，随便动动手指头就可以要人命的，我惹不起。”
“而她呢，骂也骂了，吼也吼了，气也发了，还能怎么样呢？就算不信任我也不至于把我拉出去杀头吧？毕竟，我不是不为她卖命，而是，实在无能为力。难道，她还能把刀架在我脖子上，逼着我为她做事吗？”纪晓拂俏皮地摆了摆双手。
“那肯定不行！”
丁香忍不住笑道：“迂回战术，那可是你最擅长的，绵里藏针，以柔克刚，她肯定玩不过你。她遇到你，简直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她要是逼你，那你肯定答应得好好的，才不会和她吵，但转头就把她给卖了，毕竟，你可是杨炎的人啊！你聪明绝顶，就像只小狐狸一样，就算是卖了她，也一定有理由让她找不出任何破绽！”
“所以……”
“所以什么？”
“所以，她既然不信任你，肯定不会把重要任务交给你去做，她若是想真心收服你，好好说话还差不多，毕竟，你吃软不吃硬。”
“嘿！你这丫头，把我说成什么人了，在你心里，我就这么不堪吗？”纪晓拂叹道，心里忍不住涌起一丝悲哀。
“不过，你好像还真的挺了解我的，幸好你不是别人派来的卧底，不然，我完了！”纪晓拂低声说道，不敢看丁香的眼睛。
丁香见纪晓拂这样，忍不住隐隐一笑。
“那是自然，我可是你贤弟呀，天天陪在你身边，当然要了解你啊！不然，怎么做你最亲密的助手，怎么和你密切配合？不过，你可别转移话题，我最想问的还没问呢！”丁香笑嘻嘻地说道。
“什么问题？”纪晓拂皱起了眉头。
“她对你怎么样？你是杨炎的人，她知道吗？她没发脾气的时候，对你怎么样？”
“还不错！”
纪晓拂仰天长叹：“严安宁心狠手辣，残忍暴戾，不过，有一点她做得很好！”
“哪一点？”
“她求贤若渴，只要有真才实学，就会得到她的尊重，无论你出生如何卑微。相反，不管你身份如何高贵，如果华而不实，她是连正眼也不会瞧的。”
“所以，她还是很尊重你的，对吗？”
“嗯！”纪晓拂点了点头，“虽然我不肯听命与她，但她待我还是很好的！”
“这个不用说我都知道。”丁香带着醋意说道。
“这……你怎么知道的？”纪晓拂轻声询问。
“她是何等聪明的女人，能让李昭、李惟岳等无数男人为她痴狂，能搅动朝局、掌管天尊会，随便动动手指就杀人于无形，让诸藩忌惮，让无数朝臣被玩弄于鼓掌之间，想必，也一定能看出你的软肋，知道你吃软不吃硬。她求贤若渴，肯定希望你能真心投靠她，所以，肯定会对你好。我虽然不认识她，但也能看出她的强大。”
“所以……”
“所以什么？”
“所以，虽然知道她很坏，但其实你内心深处，很佩服她，也很感激她，对吗？”
丁香的聪慧，远超纪晓拂的想象，他没有想到，她几句话便看出了他心底隐藏秘密。面对她犀利的眼睛，纪晓拂没有办法再隐藏，只得再度解释：“确实如你所说，为了拉拢我，她没有逼我，反而，推荐了我！”
“你说什么？”纪晓拂的话再度引起了丁香的好奇。
“我被皇上关注，确实与她有关，从某种意思上来说，她算得上是我的伯乐。”
纪晓拂于是把严安宁提点他，在诗歌大赛上出风头，引起皇帝关注的事也一并告诉了丁香。
“原来如此！”丁香默不作声。
纪晓拂见丁香不再说话，急忙安抚道：“毕竟是旧主，又曾对我有恩，所以，我对她，确实是有感激，让你觉得诡异！”
“那后来呢？”丁香接着又问。
“后来，我和杨炎的关系，被她知晓了。”
“那她什么反应？”丁香忍不住又紧张起来。
“当然是恨我，她觉得我背叛了她……”
“但实际上，你从来就没有属于过她！”丁香接着补充，“从一开始，你们就是两个阵营的人，你们就注定是敌人！”
“是，你说的没错，我们注定是敌人。所以……”
“后来，你也看到了，她处处和我作对，给我添堵，派天尊会的人跟踪我！因为我……投靠过她，和她有过接触，所以我们……会有熟悉感。我对她有感激，或许在她心底，对我也有作为对手的惺惺相惜吧，所以会让你觉得诡异！”
“哦！那你和她，除了是旧主和政敌，就没有别的其他的么？”丁香低声又问，那声音轻得，连她自己也听不清。
“什么别的其他的，你想说什么？除了这个，还能有什么？”
纪晓拂说着，伸手轻轻抚摸着丁香额前的秀发，“傻丫头，别太敏感，别胡思乱想了，好吗？”
“好，我信你！”丁香抬头仰望着纪晓拂，“只是，这些事，你以前为何不告诉我？我曾问过严安宁，你为何只字不提和她的这段过往？”
“因为我……没法开口，也害怕会让你失望。”
纪晓拂痛苦地闭了闭眼睛，长长叹了口气。
“香儿，我没你想象中的那么完美，没有你看到的那样正大光明，我……甚至做了一些令人不齿的事情，知道了这些，你，还会再追随我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