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榆洲的王室藏书阁藏在宫殿西侧的竹林深处,是一座三层高的木楼,屋檐上覆盖着青灰色的瓦片,墙角爬满了墨绿色的爬山虎,远远望去,像从竹林里长出来的一样。
李春盛推开厚重的木门时,门上的铜环发出“哐当”一声轻响,惊得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这里的古籍大多是前朝遗留下来的,有些甚至能追溯到上古时期。”李春盛点亮墙上的琉璃灯,暖黄色的光芒瞬间驱散了阁楼的阴暗,“桑榆洲历代君主都喜欢收集典籍,尤其是关于七洲历史和上古神话的,说不定真能找到你要的线索。”
我环顾四周,只见书架从地面一直顶到屋顶,密密麻麻地摆满了书卷,有些书脊已经褪色,看不清书名,只能从泛黄的纸页上看出岁月的痕迹。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旧的墨香,混合着淡淡的霉味,让人恍惚间仿佛穿越到了千年前的时光里。
“我还是觉得这是在浪费时间。”我走到一个书架前,随手抽出一卷竹简,上面的字迹早已模糊不清,“庆生的时间不多了。”
“你现在只要一出桑榆洲的范围,海龙洲的人就会找上门。”李春盛从另一个书架上取下几卷书,放在中间的木桌上,“而且你的伤还没好,强行动用灵力只会雪上加霜。就当是为了庆生,再等几天,若是真的找不到,你要去哪,我亲自护送你去,如何?”
他的语气带着几分恳求,眼神里的真诚让我无法拒绝。我叹了口气,拿起桌上的一卷书,封面上写着《七洲神异录》,纸张已经脆得像枯叶,稍一用力就可能碎裂。
接下来的几天,我们几乎都泡在藏书阁里。
李春盛似乎对这些古籍有着天生的敏感,总能从堆积如山的书卷中找出一些看似不起眼、却可能藏着线索的典籍。
他教我如何辨认上古文字,如何从晦涩的记载中提取有用的信息,偶尔还会给我讲一些桑榆洲的历史传说,试图让我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
可我始终无法真正静下心来。
每当指尖划过那些冰冷的文字,脑海里就会浮现出庆生躺在冰棺里的样子,他苍白的脸,紧闭的双眼,还有胸口那道触目惊心的伤口,像针一样扎在我的心上。我不断地问自己,这样真的有用吗?如果三个月后,我什么都找不到,该如何面对庆生逐渐消散的残魂?
第七天傍晚,夕阳的余晖透过藏书阁的窗棂,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我把手中的《轮回术考》扔在桌上,书页发出“哗啦”一声响,带着我的烦躁和失望。
“够了,三王子,我不能再等了。”我站起身,膝盖因为长时间屈膝而发出“咯吱”的声响,“明天一早,我就出发去神魔遗址,就算闯不过海龙洲的防线,我也要试试。”
李春盛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手指飞快地翻阅着手中的一卷羊皮书。
那本书的封面是黑色的,边缘已经磨损,上面用金线绣着一个复杂的图腾,看起来像是某种上古神兽。他的眉头紧锁,眼神专注,连我起身都没有察觉。
“春盛,我在跟你说话。”我走过去,想把他手中的书拿开,却被他猛地按住。
“别动!”他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激动,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你看这里!”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羊皮书上用暗红色的墨水写着几行上古文字,旁边还画着一些奇怪的符号。李春盛立刻取来纸笔,飞快地将那些文字翻译过来:
“……上古有神,不死不灭,能逆转生死,掌轮回之权。然天道有规,神不得干预凡人生死,违者必遭天谴,神力尽失,沦为凡人……”
我的心脏猛地一跳:“这是说……上古神真的有复活的力量?”
“不止这些。”李春盛的声音有些发颤,他翻过一页,上面的文字更加密集,“你看这里,它记载了如何……如何捕捉上古神。”
我的目光落在翻译后的文字上,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了:
“……神虽强,然受制于天道,不可伤人,违者受天雷之罚。天雷之罚后,神之神力最弱,若以凡人之血为引,布下‘锁神阵’,即可暂时禁锢其神力。再以特制法器刺入神之眉心,即可将神囚禁,为己所用……”
“为己所用?”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指尖颤抖着划过那些文字,“他们把上古神当成了什么?工具吗?”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李春盛的脸色苍白如纸,他指着那些奇怪的符号,“这些是‘锁神阵’的阵图,你看这个核心符号,是不是很眼熟?”
我凑近一看,呼吸骤然停止。那个符号的形状,竟然与神魔遗址里曦文设下的封印阵有着惊人的相似!只是古籍上的符号更加复杂,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诡异和阴冷。
“怎么会这样……”我喃喃自语,脑海里一片混乱,曦文是上古神,他设下的封印阵,是为了封印那些魔物?可是我从不知道,这样的阵法对神也是同样有效的。
李春盛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合上了羊皮书。藏书阁里一片寂静,只有窗外的风声穿过竹林,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我突然想起了魔物在自爆前的嘶吼:“曦文!拂安!禁锢我四十万年,我说过我会回来报仇!”
当时我以为它只是在疯言疯语,可现在看来,或许它说的是真的。我并未有什么印象封印这等魔物在我的佑生剑里,可曦文当时与我一同铸剑,除了他,也没别人有机会在剑里封印魔物。
“这本书记载的是谁写的?”我抓住李春盛的手腕,急切地问,“有没有提到如何利用神元复活凡人?”
李春盛摇了摇头:“这本书没有署名,后面的内容已经残缺了,只剩下这些关于捕捉神的记载。不过……”他顿了顿,眼神复杂地看着我,“既然它提到了神,或许复活之法真的与神有关。只是这种方法……听起来太残忍了。”
我沉默了。如果这种方法需要以另一个神的牺牲为代价,我又能心安理得地使用吗?
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藏书阁里的光线越来越暗。
我看着桌上的羊皮书,突然觉得它像一个潘多拉魔盒,打开了一个我从未想过的世界。这个世界里,上古神不再是高高在上、无私奉献的守护者,而是可能被凡人捕捉、囚禁的工具。
既然有这样的记载,那是否证明,上古的某位神也曾经被囚禁过。
而我,一个曾经的古神,在这个世界里,又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把书收好。”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明天我要回恍如山一趟。”
“恍如山,已经被龙玄毁了。”李春盛小心翼翼地将羊皮书放进一个特制的木盒里。琉璃灯的光芒在他脸上跳动,映出他眼底的凝重和不安。
“毁了?”
“对,龙玄带的修士们冲破恍如山结界。山上生灵一个不留,竹屋里念安仙师的遗物也被扫荡一空,之后付之一炬。”
“那......赵德庸......”
“他就是个叛徒!”李春盛的眼中罕见的闪过一丝暴戾:“当初龙玄带人攻打恍如城时,他向桑榆洲求救,待大哥二哥率兵赶到,他却和龙玄里应外合,将他们团团围住,害我桑榆洲将士死伤过半。我两个哥哥......也......不知所踪......”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一切都说通了,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一回去恍如山龙玄便率兵赶到,就说得通了,原来是赵德庸这个老滑贼早早就与龙玄勾结。
或许就连喻肆尸身丢失这件事,也并不是他说的那样,可能也是他与龙玄......
忽然,我脑海中闪过先前龙飞飞给我看地图是说的海龙洲禁地,说龙昭得到一把神器,无法炼化,所以锁在禁地。
可是神器就那么几把,我的佑生剑算一个,曦文的元浮夫斧算一个,再早一些的神器都是上古神的遗物,早就随着风沙消散,之后,天地间出现人类,灵气被大幅度吸收,再也没听说有什么神器诞生,连神也只诞生了不过月神、司命和司雨三位,神力与一般仙人相比也高不了多少。
所以,龙飞飞在骗我,可是还能有什么东西值得龙昭如此禁锢?
难不成是喻肆?
这个想法出现在我脑子里的时候,我浑身出了一层冷汗。
龙昭此人阴险狡诈,甚至能够当着喻肆的面假死脱身,还能炼制噬魂幡,那知道如何囚禁神也不足为奇。
倘若他提前掳走喻肆的尸身,在喻肆借体复活时启动锁神阵,那时正是神力被肉体封印最虚弱的时候......
我有些不敢想,如果真是这样,那我当初让赵德庸来照看喻肆,就是个彻头彻尾致命的错误。是我害了喻肆!
“明天,我要去趟海龙洲。”
“不可。”李春盛依旧是阻止我:“你现在身体......”
“有些事,我必须要去确认一下。”
“再等些时日。”
“等不了!”
“一个月!”李春盛抓住我的手,带有恳求的眼神看着我,语气微软道:“一个月后,桑榆洲使团出发前往海龙洲议和,届时,你可以混入使团,光明正大地进入海龙洲。”
“我此行危险,一旦暴露,很可能连累你们。”
李春盛沉默了。
看着李春盛,我心中有些感激,他虽然几次三番阻挠我,但是并非是在害我。我与他并未有什么交情,他真正感谢的人也是喻肆,可他依旧选择帮助我,包括喻肆自刎后,他打扮成普通樵夫的样子给我送佑生剑碎片,也只是在践行对喻肆的承诺。
他是个重情重义之人,我不能害他,更不能害他的百姓。
“议和事大,我一旦暴露,很可能连累你们,我即不会用你去赌,就更不会用桑榆洲的百姓去赌,他们每个人......都是其他人的亲人。”
很久很久以前,我对人类没什么好感,那时我作为一个神,太过于傲慢,我总觉得这些跟蚂蚁一样在大地上挣扎求生的东西,太过于聒噪,生生死死死死生生,无穷无尽。
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变得有些优柔寡断,每一个不起眼的人,对其他不知道哪里的人来说,都是十分重要,无可替代的存在。庆生死后,我尤其这样觉得。
生生之不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