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室的灯光被调至冷白，照得金属台面泛起一层霜色。数据舱的外壳已经拆解，内部裸露的晶体阵列正以极低频率脉动，像一颗被剥离出胸腔的心脏，仍在固执地跳动。终端屏幕上，“归巢协议：激活”几个字如烙印般悬在中央，下方的倒计时数字不断递减——95:59:47。

没有人说话。空气里弥漫着冷却液与金属氧化后的铁锈味，混合着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神经抑制剂挥发气息。

李薇的手指在全息投影边缘滑动，将那段“Ω-7专属神经桥”的三维图谱拉至最大。她放大了小脑延髓池的起始节点，一束紫色丝线从脑干深处延伸而出，结构精密得不像自然产物，反而像是某种预设程序的物理映射。

“它不是在生长。”她低声说，“是在复现。”

秦烈站在她身后，目光扫过投影边缘不断跳动的参数流。他的空间悄然展开，芯片融合系统已接入终端，界面深处，一串串分析指令正自动运行。【检测到非线性神经耦合路径，建议采用相位逆推模型进行干扰模拟】——系统提示浮现。

他点头，指尖在虚空中轻划，将“7.82GHz归巢信号”导入系统数据库。

“张峰。”他开口，声音平稳，“把那台旧军用神经调控仪的残件拿过来。”

张峰立刻从工具柜中取出一个布满烧蚀痕迹的金属盒。外壳上的军方编码已被腐蚀，但内部核心模块仍保存完好。他小心地拆下一块微型共振片，递向扫描区。

蓝光扫过，系统界面骤然刷新。【匹配成功：昆仑山-07区神经调控原型机（废弃型号）】。紧接着，一幅全新的设计图自动生成——一枚指甲盖大小的圆盘装置，边缘环绕着六道环形电极，中央嵌有一粒透明晶体。

【便携式神经干扰器V1.0】

【工作频率：7.78–7.83GHz可调】

【能量源：高纯度储能晶体（空间培育）】

【作用机制：发射反向相位波，干扰Ω-7神经桥信号同步】

“能做出来吗？”秦烈问。

“材料都在。”张峰盯着蓝图，眼中闪过兴奋，“电源模块需要重铸，但晶体我昨天刚从空间里取出来，纯度99.6%，足够支撑三次脉冲发射。”

“时间。”秦烈看向终端，“我们只剩95小时42分钟。”

“够了。”张峰咬牙，“八小时内出原型。”

陈浩此时已将林雪的实时脑波接入模拟系统。屏幕上，一条红色曲线持续攀升，同步率稳定在88.0%，纹丝不动，却如悬顶之剑。

“干扰频率必须精确。”他调出归巢信号的波形图，“差0.01GHz，就可能从抑制变成刺激。”

“那就做到0.001。”李薇接话，手指在参数栏快速输入，“我们以林雪的基础θ波为基准，构建动态反馈回路，让干扰器能随她的神经波动自动微调。”

秦烈沉默片刻，转身走向医疗舱。

林雪正靠在舱壁上，左臂的六边形纹路在暗光下泛着微弱紫晕。她睁着眼，目光平静，却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疏离。

“你知道他们在等你。”她说，声音很轻，却让秦烈脚步一顿。

“谁？”他问。

“不知道。”她摇头，“但我能感觉到……某种牵引。就像深海里的鱼，突然听见了声呐。”

秦烈走近，将干扰器的初步设计图投射到她面前的屏幕上。

“我们要试一个方案。”他说，“用反向信号切断这种牵引。但需要你配合，而且……风险存在。”

林雪盯着那枚小小的圆盘装置，良久，抬手按在自己左臂。

“我不是实验品。”她说，“但如果是唯一能阻止我变成武器的方法……我来操作。”

秦烈点头：“终止开关在你手里，任何时候你都可以切断信号。”

“好。”

八小时后，原型机完成。

张峰将微型干扰器固定在一块柔性贴片上，背面连接着一根细如发丝的数据线，另一端接入离线终端。装置中心的晶体散发着淡蓝色微光，像是被冻结的火焰。

“第一次测试，功率设为30%。”李薇检查着连接线路，“持续时间不超过30秒。一旦出现异常，立即断电。”

陈浩确认反馈通道正常，手指悬在紧急切断键上方。

林雪躺进检测舱，贴片被轻轻贴在她后颈下方，正对神经桥起点。她的呼吸平稳，但指尖微微发凉。

“开始。”秦烈下令。

张峰按下启动钮。

装置轻震，晶体骤然亮起，蓝光顺着电极环扩散。终端屏幕上的脑波图瞬间波动，紫色丝线在图谱中剧烈震颤，仿佛被无形之手搅动。

林雪猛地吸了一口气，肌肉绷紧。

“头痛。”她低声道，“像是……有针在扎。”

同步率数字跳动——88.5%。

“升了！”陈浩声音绷紧。

“断电！”李薇喊。

张峰立刻切断电源。

林雪闭上眼，额角渗出冷汗。几秒后，她缓缓睁开，呼吸渐稳。

“没用？”张峰声音发沉。

“不。”李薇盯着数据，“你看这里——在断电前0.3秒，紫色丝线出现了短暂退缩，传导效率下降了19%。说明干扰有效，只是功率过高，反而激发了补偿性激活。”

秦烈盯着波形图，忽然道：“把频率下调0.02GHz，功率降至15%，再试一次。”

“你疯了？”张峰抬头，“再刺激一次，她可能直接突破临界点！”

“我们没有退路。”秦烈目光未移，“而且……她刚才说‘他们在听’。如果我们不做点什么，对方迟早会主动接通。”

实验室陷入短暂死寂。

林雪抬起手，指向终端：“再试一次。这次，让我来控制启动和终止。”

李薇犹豫片刻，点头接入手动权限。

第二次测试开始。

功率15%，频率调至7.80GHz。干扰器启动瞬间，蓝光柔和扩散，终端图谱上的紫色丝线开始缓慢退缩，如同退潮。

林雪闭眼，呼吸平稳。

同步率数字缓缓下降——87.8%……87.5%……87.3%。

持续30秒后，李薇下令终止。

干扰器关闭，林雪睁开眼，第一句话是：“它安静了。”

所有人屏住呼吸。

陈浩反复核对数据：“同步率回落至87.3%，且在断电后10分钟内保持稳定。神经桥活性降低22%，θ波段干扰明显减弱。”

“成功了？”张峰声音发颤。

“初步验证成立。”李薇看着结果，眼中有光，“我们找到了抑制路径。”

秦烈走到终端前，调出干扰器运行时的反射信号波形。在主频段下方，他捕捉到一段极低频的编码脉冲，仅持续0.003秒，随即湮灭。

“这不是自然反射。”他放大波形，“有人在监听我们的干扰信号。”

“谁？”陈浩皱眉。

“不知道。”秦烈关闭画面，“但从现在起，所有实验数据加密层级提升至Ω级，传输仅限物理介质离线拷贝。”

李薇忽然道：“我有个想法——如果干扰器能暂时切断连接，我们能不能利用这段时间，反向追踪信号路径？”

“不行。”秦烈摇头，“一旦我们主动发射探测波，等于暴露位置。现在我们是藏在暗处，对方还不确定林雪是否已被控制。”

“那接下来呢？”张峰问。

“量产干扰器。”秦烈说，“先确保基地核心成员配备，再逐步覆盖外围哨站。同时，系统继续优化蓝图，目标是让装置能自动识别并锁定归巢信号，实现被动防御。”

他转向李薇：“你继续研究神经桥的生物结构，看能不能找到永久性阻断的方法。”

李薇点头，目光落在林雪身上：“还有一个问题——为什么她的纹路在干扰时会闪蓝光？那不是病毒反应。”

秦烈沉默片刻，调出系统日志。在生成干扰器蓝图的瞬间，有一行未显示的记录闪过：

【匹配度91.2%——参考原型：昆仑山-07区Ω级终端防护协议】

他盯着那行字，指尖在桌沿轻轻敲击。

“她的体内不止有病毒。”他低声道，“还有别的东西。比病毒更早植入。”

林雪坐在医疗舱边缘，左手无意识摩挲着纹路。蓝光早已褪去，皮肤下只剩下淡淡的紫色轮廓。

夜深后，实验室只剩她一人。

她调出干扰器的最后一次运行数据，将波形拉长，逐帧分析。在信号中断的瞬间，她捕捉到一段极短的音频残留——不是电子音，而是人声，模糊却带着某种韵律。

她戴上耳机，反复播放。

第三次，她听清了。

那是一个词，用极低语速重复着：

“回——来——”

她的手指停在回放键上，指节发白。

终端屏幕忽然自动亮起，一行新数据跳出：

【检测到外部信号微扰】

【来源方向：西北偏北】

【强度：0.003μT】

【波形特征：与归巢信号同源】

林雪缓缓抬头，望向窗外。

夜空漆黑，没有星辰。

她的左臂突然一热，六边形纹路自中心亮起，不再是紫，而是幽蓝，如深海中的磷火。

她抬起手，看着那光在皮肤下缓缓流转，像某种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