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扑面而来的浓郁奶腥咸香,像一记温热的拳头,狠狠砸在顾笙空荡冰冷的胃袋上。灶台上大铁锅“噗噗”冒着白汽,蒸汽里裹着的咸鲜气息霸道地钻进她冻僵的鼻腔,瞬间盖过了机油味和汗味。胃里那点冰冷的糊糖水和干粮碎渣被这强烈的味道一激,猛地翻搅起来,一阵剧烈的痉挛让她下意识地弓起了背,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干呕声,眼泪瞬间被逼了出来。
她扶着冰冷的门框,指尖抠进铁锈的缝隙里,才没直接软下去。身体里残存的热量被这突如其来的暖意一激,反而让她控制不住地剧烈哆嗦起来,牙齿“咯咯”的撞击声在食堂嘈杂的背景音里都清晰可闻。湿透的羽绒服紧贴着皮肤,寒气正被周围升腾的热气缓慢地逼出来,变成一种更难受的、冰火交织的粘腻感。
那个叫巴图的男人已经在那张油腻的长条凳上坐下了,背对着她,宽阔的脊背像一堵沉默的墙。旁边桌那几个工人还在打量她,目光在她湿透滴水的裤脚和惨白的脸上扫来扫去,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和一丝油田上见惯风霜的漠然。
“哎,冻坏了吧?快过来坐!” 还是刚才那个胡子拉碴的黑红脸膛汉子,嗓门洪亮,带着点粗粝的关切,朝她招了招手,又指了指巴图旁边的空位。他面前的粗瓷大碗里,盛着大半碗奶白色的、热气腾腾的液体,表面浮着一层厚厚的、凝结的淡黄油皮。
顾笙喉咙里干渴的灼痛和撕裂感还在,每一次细微的吞咽都像刀割。但那股强烈的、带着咸鲜奶香的暖意,像钩子一样钩住了她空荡冰冷的腹腔。她需要热的东西,什么都行。
她咬着下唇,尝到一点血腥味和之前残留的齁甜。用尽力气挪动冻僵麻木的双腿,一步一蹭地,朝着那张油腻的条凳和那口冒着热气的大锅挪过去。每一步都走得极其艰难,湿透的鞋子在水泥地上留下深色的水印。
终于挪到条凳边。冰冷的硬木板凳,上面覆盖着一层经年累月的油渍。她没力气犹豫,几乎是脱力地坐了下去。冰冷的硬面硌着臀骨,激得她又是一哆嗦。湿透的裤子紧贴着板凳,寒意依旧刺骨。
刚坐下,一只粗瓷大碗就“咚”地一声,被一只骨节粗大、沾着油污的手推到了她面前的桌面上。碗里是滚烫的、奶白色的液体,同样浮着厚厚一层凝结的淡黄油皮,浓郁的、带着咸味的奶腥气直冲口鼻。是奶茶。和她之前在资料里见过的、想象中的那种带着异域风情的饮品完全不同。这味道原始、浓烈、霸道。
推碗过来的是巴图。他没看她,只给自己也盛了一碗,正低着头,用一根粗糙的木勺,小心地撇开碗里那层厚厚的、油光发亮的奶皮子,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
顾笙的目光死死钉在眼前这碗滚烫的奶茶上。碗壁烫手,热气蒸腾,模糊了她的视线。喉咙里的干渴被这近在咫尺的热气一烘,瞬间变得无比尖锐。胃里空荡的灼烧感也疯狂叫嚣起来,暂时压过了那点翻搅的不适。
她伸出冻得青白、还在微微颤抖的手,指尖小心翼翼地避开滚烫的碗壁,握住了碗沿。粗糙的陶土颗粒感磨着皮肤。太烫了。她缩回手,指尖被烫得发红。
旁边传来一声低沉的、带着浓重口音的提醒:“烫。吹吹。” 是巴图,依旧没抬头,专注地用木勺挑起一大块凝结的奶皮子,送进嘴里。厚实的奶皮子在他唇齿间融化,发出轻微的“吧唧”声,浓郁得化不开的乳脂甘甜气息瞬间弥漫开来,混在奶茶的咸鲜里,形成一种奇异的、极具冲击力的香味。
顾笙学着他的样子,笨拙地拿起桌上另一根粗糙的木勺。木勺沉甸甸的,边缘有些毛糙。她舀起一小勺滚烫的奶茶,奶白色的液体在勺里微微晃动,表面浮着细小的油星。她鼓起腮帮子,小心地吹了吹。灼热的气息拂过冻得麻木的脸颊,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意。
吹了几下,感觉不那么烫了,她才试探着将勺子凑到干裂的唇边。
一股温热的、带着浓烈咸味的液体滑入口腔。不是她想象中的甜奶茶,是咸的!非常清晰的咸味,混合着浓重的奶腥气,还有一股茶叶的粗粝涩感。这味道极其陌生,霸道地冲击着她的味蕾,和她之前喝过的任何东西都截然不同。
温热的液体滑过干涸撕裂的喉咙。那咸味像一把粗盐,猛地撒在伤口上,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痛得她闷哼一声,身体猛地一缩,勺子里的奶茶都差点洒出来。额角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旁边传来几声低低的哄笑。是另外几个工人,显然看到了她痛苦的表情。
“哈哈,头一回喝吧?蒙式咸奶茶!劲儿大!” 黑红脸膛的汉子咧着嘴笑,露出一口被烟熏黄的牙,他端起自己的碗,咕咚灌了一大口,喉结滚动,脸上露出享受的表情,“喝惯了,提神!抗冻!”
顾笙疼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喉咙像被砂纸狠狠磨过。她强忍着没把嘴里的奶茶吐出来,那点温热是真实的,是她此刻极度渴求的。她闭着眼,凭着意志力,强行将嘴里那一小口咸得发齁、奶腥浓烈的液体咽了下去。
粗糙的咸味和奶腥在喉咙里烧灼,痛楚过后,那点温热的液体滑入冰冷的胃袋,像投入了一小块温热的炭,瞬间激起一阵更剧烈的痉挛,但紧随其后的,是一种被粗暴填充的、虚假的饱胀感,和一丝微弱却真实的暖意。
她喘着粗气,额头上都是冷汗。睁开眼,看着碗里奶白色的、浮着油皮的液体,眼神复杂。这东西,又痛又怪,但……确实有热量。
她没再急着喝第二口。目光落在碗里那层厚厚的、凝结的淡黄油皮上。刚才巴图吃它时,那股浓郁的乳脂甘甜气息还萦绕在鼻端。
她学着巴图的样子,用木勺小心地撇开奶茶,舀起一块完整的、边缘微微卷曲的奶皮子。淡黄色的固体,在勺子里微微颤动,表面泛着油润的光泽。她吹了吹,然后送入口中。
没有预想中的滚烫。奶皮子入口是温的,带着浓郁的奶香。牙齿轻轻一碰,那厚实的固体瞬间化开,像最细腻的奶油,又像凝结的乳脂,毫无阻碍地在舌尖铺开。一股纯粹得近乎蛮横的、甘甜浓郁的乳香瞬间席卷了整个口腔,霸道地压下了之前奶茶留下的咸腥和喉咙的灼痛。那甜味不是糖的齁甜,是乳汁本身浓缩的、醇厚到极致的甘美,带着阳光和青草的气息。
这反差太大了。上一秒还是咸腥灼喉的怪异液体,下一秒就是入口即化、甘美纯粹的乳脂精华。顾笙愣住了,嘴里还残留着那浓郁得化不开的甘甜奶香。胃里被这温润厚实的油脂一安抚,那剧烈的痉挛竟奇异地平复了许多,只留下一种被温和包裹的暖意。
她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上面沾着一点奶皮子融化后的油润。喉咙里撕裂的痛感似乎也被这浓郁的甘甜短暂地麻痹了。
“咋样?奶皮子香吧?” 黑红脸膛的汉子看着她愣神的样子,又笑了起来,带着点得意,“咱草原上的奶食,金贵东西!顶饿,扛冻!”
顾笙没说话,只是低头,看着碗里奶白色的咸奶茶和浮在上面厚厚一层淡黄油光的奶皮子。身体依旧冰冷,湿衣服贴在背上很不舒服,喉咙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但嘴里那纯粹的乳脂甘甜,和胃里那点被粗暴安抚后残留的暖意,像黑暗中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一点火星。她拿起木勺,撇开奶茶,又小心地舀起一块厚实的奶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