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堂厚重的铁门“哐当”一声合拢，最后一点人声和脚步声被隔绝在外。突如其来的寂静像冷水一样泼下来，只剩下头顶白炽灯“嗡嗡”的电流声和灶台上大铁锅盖边缘微弱的“噗噗”声。油腻的长条桌凳空荡荡地摆着，空气里残留着奶茶的咸腥、奶皮子的油香、劣质烟草味和机油汗臭混合的复杂气息。
顾笙僵在原地，湿透的裤脚还在往下滴着冰冷的水珠，在地面砸出几个深色的小点。巴图最后那句话，“锅炉房，有干柴，自己烤火”，像几块冰冷的石头砸进耳朵里。
自己烤火？
她下意识地看向灶台旁边那个黑黢黢的小门洞。门虚掩着，一道窄窄的门缝里，透出一点极其微弱的、跳跃的橘红色火光。那点光在空旷冰冷的食堂里，像一只窥伺的眼睛。
胃里沉甸甸的奶茶和奶皮子带来的暖意还在，但湿透的衣服紧贴着皮肤，寒气正一点点重新渗透进来，背脊又开始发凉。喉咙里被咸奶茶“腌渍”过的地方，刺痛感依旧清晰。她不能留在这里。这空旷冰冷的地方，比那个小房间更让人不安。至少那锅炉房里……有火。
这个念头压过了对那未知黑暗门洞的犹豫。她拖着依旧沉重的双腿，一步一顿地朝那点橘红色的微光挪过去。湿鞋子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声音在死寂的食堂里格外清晰。
离门越近，一股混合着干燥柴火烟味、浓重煤灰气、以及某种陈旧金属高温灼烧后特有铁锈味的温热气息，就从门缝里顽强地钻了出来。那味道并不好闻，甚至有些呛人，但其中蕴含的热力，对此刻浑身湿冷的顾笙来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她停在虚掩的门前，伸出手。指尖冻得发僵，触到粗糙冰冷的木门板。她轻轻一推。
“吱呀——”
门轴发出干涩的呻吟。一股远比门缝里感觉到的更汹涌的热浪，混合着浓烈的烟灰和干燥柴火气息，猛地扑面而来！灼热的气流瞬间包裹了她冰冷的脸颊和身体，激得她呼吸一窒，下意识地眯起了眼。
里面空间不大，像个洞穴。光线极其昏暗，唯一的光源是房间中央一个巨大的、用粗糙红砖砌成的方形炉膛。炉膛口敞开着，里面塞满了正在熊熊燃烧的粗大木柴和黑亮的煤块。橘红色的火焰疯狂地舔舐着炉膛内壁，发出“噼啪”的爆裂声和沉闷的“呼呼”燃烧声。跳跃的火光将整个小房间映照得光影摇曳，墙壁和低矮的屋顶都被熏得漆黑一片，挂满了厚厚的、绒絮般的煤灰。
热浪滚滚，空气干燥得灼人，吸进肺里都带着烟火的颗粒感。顾笙被这突如其来的高温逼得后退了半步，湿冷的身体瞬间感受到强烈的温差刺激，皮肤像被无数细针扎过，激起一阵鸡皮疙瘩。但紧接着，那汹涌的热力就开始霸道地驱散她体内的寒气，湿透的羽绒服表面甚至开始蒸腾起细微的白气。
炉膛旁边堆着小山似的干劈柴，长短粗细不一，树皮粗糙。另一边则是堆成小丘的乌黑煤块。角落里胡乱扔着几把沾满煤灰的铁钩和铁锹。
热。太热了。和门外食堂的冰冷简直是两个世界。顾笙站在门口，被这汹涌的热浪冲击得有些发懵。湿衣服贴在身上，之前冰冷的粘腻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高温烘烤的、湿热的闷窒感，很不舒服。额角很快渗出汗珠，沿着冻得发僵的脸颊滑下来。
她需要把湿衣服弄干。这个念头无比清晰。
她反手关上了锅炉房的门，隔绝了外面食堂冰冷的空气。门板同样被熏得温热。小房间彻底成了一个闷热的、跳动着火焰的洞穴。她环顾四周，目光落在炉膛边堆着的干柴上。那里有几根横七竖八的粗壮木桩，应该是当凳子用的。
她挪过去，挑了一根离炉火稍远、不那么烫屁股的木桩坐下。粗糙的树皮硌着湿冷的裤子，但木桩本身被炉火烘烤得温热，坐上去比食堂冰冷的条凳舒服多了。汹涌的热浪烘烤着她的后背和侧面，湿透的羽绒服像个蒸笼，闷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汗水顺着额角、鬓角和脖颈不断地往下淌。
她解开湿透沉重的羽绒服拉链，想把衣服脱下来烤。但里面的毛衣和贴身衣物也吸饱了水，紧紧贴在皮肤上。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只把羽绒服脱了下来。冰冷沉重的湿衣服一离身，瞬间感觉轻快了不少，但暴露在灼热空气中的手臂和上半身，湿冷的毛衣紧贴着皮肤，被热浪一烘，反而更难受，又冷又热，黏腻不堪。
她拎着那件还在滴水的沉重羽绒服，有些无措。炉火太旺了，离得近了，翻腾的热浪和飞溅的火星让人不敢靠近。离得远了，这点热力又不足以快速烘干这么厚实吸饱水的衣服。
她看了看旁边堆着的干柴，又看了看那跳跃的、散发着巨大热力的炉膛口。最后，目光落在旁边墙壁上钉着的几根粗大、被熏得乌黑的铁钉上。大概是平时挂工具用的。
她撑着温热粗糙的木桩站起来，走到墙边。铁钉位置很高，她踮起脚，费力地将湿漉漉的羽绒服袖子挂了上去。沉重的湿衣服立刻把袖子拉得笔直，水珠顺着衣角滴滴答答地落在下方被煤灰覆盖的地面上，洇开一小片深色。
挂好衣服，她退后几步，靠回那根温热的木桩。汹涌的热浪持续不断地烘烤着挂在墙上的湿衣服，也烘烤着她。汗水流得更凶了，额前的湿发黏在皮肤上，痒痒的。喉咙被高温烘烤得更加干涩，之前奶茶带来的那点湿润早已蒸发殆尽，撕裂的痛感又清晰起来。胃里沉甸甸的饱胀感在高温下变成了一种闷闷的滞涩。
她蜷缩在温热的木桩上，背对着跳跃的炉火，让热量主要烘烤后背湿冷的毛衣。火光在她身后的墙壁上投下巨大摇晃的影子，像一只蛰伏的怪兽。房间里只有木柴燃烧的“噼啪”声、火焰“呼呼”的咆哮声，以及她自己粗重压抑的喘息。浓烈的烟灰和煤尘气味充斥鼻腔，干燥得让她忍不住想咳嗽，又怕牵动喉咙的伤口。
时间在灼热和干燥中缓慢爬行。挂在墙上的羽绒服表面开始蒸腾起更明显的水汽，颜色似乎也深了些。但离干透还早得很。顾笙的意识在高温、疲惫和喉咙的干渴中开始有些模糊。她抱着膝盖，下巴抵在湿冷黏腻的毛衣袖子上，眼皮沉重地往下坠。身体被炉火烘烤得暖洋洋，甚至有些发烫，但湿衣服紧贴着的部分，依旧传来丝丝缕缕的凉意，像无数冰冷的小蛇在皮肤上爬。
就在她昏昏欲睡，意识快要沉入那片由火焰和热浪构成的混沌时——
锅炉房那扇粗糙的木门，被无声地推开了一条缝。
没有“吱呀”声，像是被人刻意放轻了动作。一股外面食堂冰冷的空气混着机油味溜了进来，但瞬间就被炉膛的滚滚热浪吞噬。
顾笙猛地惊醒，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她下意识地绷直了身体，蜷缩的姿势瞬间僵硬，所有的困意烟消云散。她没立刻回头，全身的感官都瞬间提升到了极致，耳朵捕捉着门口细微的动静，眼角的余光死死盯着墙壁上自己那巨大摇晃的影子。
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