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如同融化的黄金，从毡房顶端的陶脑（天窗）倾泻而下，在厚实的羊毛毡地面上投下温暖的光斑。空气里弥漫着柴火燃烧的干燥气息、羊毛被阳光烘烤的暖香，以及铜壶中持续散发出的、醇厚微咸的奶香和茶香。这味道像一张温暖的网，轻柔地包裹着顾笙，将昨夜那些冰冷刺骨的碎片推得更远了些。
顾笙靠在厚实柔软的羊毛被上，手里捧着那个温热的木碗。碗里的咸奶茶已经不那么烫了，表面凝结的厚厚奶皮子泛着诱人的油光。她学着老额吉的样子，用粗糙的木勺小心地撇开奶茶，舀起一小块奶皮子送入口中。
温润厚实的乳脂瞬间在舌尖化开，像最细腻的奶油雪崩。那股纯粹、霸道、带着阳光和青草气息的乳香甘甜再次席卷口腔，温柔地抚平了喉咙深处残留的细微刺痛。她满足地眯起眼，舌尖轻轻扫过齿颊，捕捉着每一丝醇厚的余韵。
老额吉盘腿坐在小炉灶旁，正用一块干净的软布，仔细擦拭着那口锃亮的黄铜壶。她的动作沉稳而专注，布满皱纹的手指抚过壶身流畅的曲线，像是在摩挲一件珍宝。炉灶里的炭火暗红，发出轻微的“噼啪”声，映照着她沉静祥和的脸庞。
“好喝吧？”老额吉头也没抬，声音带着笑意，像草原上温和的风，“咱草原上的奶食，养人哩。羊吃了带露水的草尖，奶水里就有太阳的味道。” 她拍了拍擦得光亮的铜壶，“这壶，跟着我三十多年了，煮出的奶茶才够味儿。砖茶要捣碎，煮得滚开，兑上刚挤的新鲜牛奶，” 她顿了顿，拿起一个小陶罐，往壶里又撒了一小撮洁白的颗粒，“还有这个，盐巴。不多不少，提味，也暖身子。”
顾笙的目光追随着老额吉的动作，落在那一小撮盐巴上。喉咙似乎还记得那咸味带来的刺痛，但此刻，更多的是一种对食物本源的好奇被点燃了。她小口啜饮着碗里温热的奶茶，咸鲜的味道混合着奶香和茶韵，在口腔里形成一种奇妙的平衡，不再显得突兀霸道。温热的液体滑入胃袋，像投入一小块暖玉，持续散发着令人安心的热力。
“昨晚吓坏了吧？”老额吉放下布，往炉灶里添了两块干牛粪饼，火苗“呼”地窜高了一些，映红了她的脸。“巴图那孩子，在油田上夜班，回来路上看见你倒在那片废弃工棚外头，脸都冻青了。唉，那片地方，荒了好些年，邪乎着呢。”她摇摇头，没有深说，只是又舀了一勺奶茶添进顾笙的碗里，“喝吧，多喝点，把寒气都逼出去。”
顾笙捧着添满的碗，指尖感受着温热的木纹。巴图……那个沉默高大的身影在记忆里清晰了一些。沾满油污的工装，沉重的脚步声，还有……递过来的旧水壶和油纸包。她下意识地摸了摸额角的伤处，那里还有些隐隐的胀痛，但比昨晚好了太多。后背被炉壁灼伤的剧痛也消失了，只剩下一点睡硬榻的酸胀。
身体的暖意和胃里的饱足，让紧绷的神经彻底松弛下来。疲惫感像退潮后的海水，温柔地漫上来。她靠在温暖的羊毛被垛上，眼皮变得沉重。窗外，草原的风声若有似无，像一首低沉的摇篮曲。毡房里，炉火的暖意、奶茶的香气、老额吉擦拭铜壶时轻微的摩擦声……一切交织成一种令人心安的低语。
木碗从手中滑落，轻轻磕在厚实的毛毡上，残留的一点奶皮子在碗底微微颤动。顾笙的头歪向一边，呼吸变得悠长而平稳。紧绷的眉头舒展开，脸上残留的惊恐和苍白被炉火映上了一层柔和的暖光，嘴角甚至无意识地微微放松。她蜷缩在阳光和羊毛的怀抱里，像一个终于找到避风港的小兽，沉沉地睡去。
老额吉停下擦拭的动作，看着熟睡的顾笙，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她轻手轻脚地站起身，拿起一件厚实的羊毛毯子，小心地盖在顾笙身上，掖好被角。然后，她重新坐回炉灶边的小凳上，拿起那柄长长的木勺，缓缓搅动着铜壶里温热的奶茶，让那醇厚的香气继续在温暖的毡房里无声流淌。炉火映着她沉静的身影，像一尊守护着这片安宁的雕塑。
毡房外，莫尔格勒河在晨光下静静流淌，如同一条蜿蜒的银链，镶嵌在无垠的、铺向天际的绿色绒毯上。风拂过草尖，发出沙沙的低语。属于这片土地的辽阔与生机，正温柔地拥抱着疲惫的旅人，等待她以“久笙”之名，重新苏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