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念帝还施的后事在弗国上下的缟素中办妥。悟心身着袭裟立于莲台之上。

禅房外的梧桐落了第一片叶，逸尘倚在廊柱上，看冥渊和章余在庭院里为了一只烤鸡追得鸡飞狗跳。

“你这疯子居然吃独食！把鸡给我放下！”

章余跳脚，腰间墨囊被带得晃来晃去，“老子画符护你多少次命，吃口鸡怎么了？！”

冥渊叼着鸡翅歪头，喉间发出含糊的嘟囔：“不给就不给，大画家你属狗的？”他突然转身用屁股抵住章余，手里的鸡骨头朝着对方晃了晃，“想吃？求我啊！”

“求你大爷！”章余挥笔甩出金光，在冥渊脚边炸出朵墨色莲花，“上次在暗界是谁哭着喊着要老子画战甲？现在翅膀硬了是吧？”

冥渊猛地转身，油乎乎的手指戳向章余鼻尖：“那能一样吗？老子那是——”

他突然压低声音，眼神飘向远处晾着的袈裟，“吃哪补哪！补一补！你懂什么。”

章余愣了半秒，看着冥渊一本正经的狗啃和油光满面的脸，突然爆发出一阵狂笑：“哈哈哈哈！吃哪补哪？！你是被老子揪虚了？！”

“去你娘的！”冥渊恼羞成怒，挥着鸡骨头追上去。

“诶，打不着，打不着！”

章余一边躲一边继续嘲讽，“要我说你也别补了，咱们直接不要了，毕竟....你穿女装的样子也是……风韵犹存呢....”

“章余！！老子宰了你！！”

“来啊！”

章余倒退着跑过莲池，惊起一串涟漪，“穿都穿了还怕看？我可记得某人被邪灵追着跑时，裙摆飞起来比孔雀开屏还——”

“住口！！”冥渊怒吼着扑上来，却因脚下打滑摔了个屁股墩。

“二位好友差不多得了。”逸尘的敲了敲廊柱，惊起几只停在瓦当间的麻雀，“如今弗国举国皆素，念帝丧仪未绝，你们这般胡闹，有失庄重，也乱了风化。”

“听到没疯子？就你最没谱！”章余应和道。

冥渊梗着脖子反驳：“心诚何须拘形迹！咱们这几天跑断腿做法事，我还披麻戴孝在灵堂哭了整宿。那哭声，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死了亲爹呢！”

“确实...你这方面的专业，我们是领教过的。”

章余憋着笑，指尖往冥渊抱着的烧鸡鸡腿挪了半寸，“尤其是你抱着功德箱哭‘念帝啊您走得好惨’，结果把香客捐的香油钱全顺进自己腰包——要不是我们拦着.....”

“胡说！”

冥渊反驳道：“我....我那是替念帝攒的‘阴间酒钱’！他老人家在往生殿缺了酒，不得托梦骂咱们？！”

逸尘扶额叹气，正要开口，忽见章余突然蹦起来往后退，手里攥着半截油光水滑的鸡腿：“哈哈！疯子你看什么呢？鸡腿归我了！”

“章余！！”他抬脚就追，“放下！那是老子留给慧启的！”

“骗鬼呢你！”章余甩着鸡腿跑过回廊，“慧启昨天还说你抢他糖饼！”

两人追逐的动静惊得廊下铜铃乱响，逸尘看着这幕闹剧，无奈地摇头笑了。

梧桐叶落在他肩头，他伸手拂去，却见悟心不知何时站在廊下，手里捧着个食盒。

恰好看见冥渊一个侧身扑向章余，膝盖抵住对方后腰，左臂锁喉般圈住他脖颈，右腿更是别住章余膝弯往地上压，两人滚作一团摔在青石板上，鸡腿“咕噜噜”滚到逸尘脚边。

“他们还是这么……”悟心开口，却被章余的惨叫打断。

“啊！冥渊你爪子往哪儿摸呢！”章余气急败坏地喊道。

“少废话！学你上次在暗界给我‘查验慧根’——怎么，只许州官放火？”冥渊毫不示弱地回怼。

逸尘强忍着笑意，转身对悟心说：“好友，不用管他们，这俩这会又犯病了，由着他们闹去。”

悟心看着庭院里扭打成一团的两人，无奈地摇头，“也好，让他们闹吧。”

说着，他转头看向逸尘，关切道：“今天你忙里忙外，想必你也饿了吧？我特意带了一些吃食来。”

逸尘闻言，连忙拱手致谢：“多谢好友了，还是你想得周到。”

二人一同走到庭院中的石桌旁坐下，悟心小心翼翼地将食盒打开，只见里面整齐地码放着几碟春笋，与一盅还冒着热气的米饭。

他略带歉意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浅笑，解释道：“这是桃夭姐姐特意送来的。这几日师尊离世，我实在没什么胃口。桃夭姐姐知晓我不食荤腥，便做了这几道菜，还特意多放了些醋，说是酸味开胃，你可别嫌弃这口味太过特别。”

逸尘听后，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春笋放入口中细细咀嚼。春笋脆嫩爽口，酸味恰到好处地刺激着味蕾，让原本平淡的滋味瞬间丰富起来。

他眼睛一亮，由衷赞道：“味道着实很特别，这酸味用得极为巧妙，清爽又开胃，桃夭姑娘的手艺果然不凡。”

“家师的事……”悟心开口岔开话题，声音比往日低沉三分，“多谢你当日援手。”

逸尘放下手中碗筷，挑眉道：“好友说什么呢？我们是朋友，朋友之间不该这么见外，况且，该说谢的是我——”

他本还想提及之前悟心以本命金莲助自己压制体内暴动仙魔之力之事，却被悟心抢了话头。

“当日答应你的三大坛酒……”他喉结滚动，“如今弗国事务繁杂，怕是要食言了。”

逸尘伸手按住他肩膀，指尖扫过悟心袭裟上的莲纹：“来日方长。待你忙完这阵子，我带你去仙域最烈的酒肆，不醉不归如何？”

“好。”

悟心轻声应下，“不过眼下……”

他转头望向仍在互掐的两人，“你们当真要走？”

“总不能赖在弗国当米虫吧？”

逸尘笑着耸肩，“章余的山河社稷图还没画完神州风景，冥渊那家伙又惦记着去仙魔交汇处的黑市淘宝贝——而我亦当寻得一方妙径，让世人抛却成见，接纳我这仙魔之子的存在。”

“世人偏见，如深潭巨石，沉疴已久，岂是那么容易撼动的。”

悟心轻叹一声，语气中满是担忧，“仙魔两界积怨已久，这千万年来形成的隔阂与敌意，早已深入人心。你此去，怕是会面临无数艰难险阻。”

“此路艰险，我早已了然于胸。”

逸尘站起身来，双手负于身后，望着远方天际，“好友，过去我一直被那预言所困，空有破局之心，却无破局之勇。但如今——”

他忽然转身，眼底锋芒毕露，望向悟心时，唇角勾起一抹锐意的笑，”我已想通，这预言不过是虚妄之谈，不该成为我前行的阻碍。我体内流淌着仙魔两族的血脉，这既是枷锁，亦是钥匙。我要用这把钥匙，打开仙魔两界长久以来的心结，让世人看到，仇恨可以消弭，刀剑可以铸犁，仙魔亦能共赏星河，同饮甘露。我也会斩破这既定宿命，活得肆意，活得堂堂正正！”

悟心双手合十：“好友如此想甚好，那我们便共同努力，为这看似遥不可及的愿景添砖加瓦。我相信，只要我们持之以恒，那一天总会到来。”

话音刚落，原本在远处扭打的章余和冥渊突然滚到石桌旁，两人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气喘吁吁。

逸尘挑眉：“打完了？”

“打、打完了……”冥渊喘着粗气，手指戳了戳章余的腰，“再打下去，这孙子都要跪下叫爸爸了！”

“放你娘的狗臭屁！”

章余猛地翻身用胳膊肘压住冥渊咽喉，墨笔尾端狠狠戳向对方腰间软肉。

冥渊被戳得闷哼一声，却仍梗着脖子笑。

逸尘无奈摇头：“东西都收拾的差不多了吧？我们今天就离开吧。”

“啊?这么快就要走了吗？早知道就多顺点功德箱的香油钱，路上还能买酒喝……”

冥渊一边说着一边从地上爬起来，话没说完，就被章余一脚踹在屁股上，踉跄着撞向石桌。

“你还好意思说？偷功德箱香油钱、顺祭祀的供果、连慧启藏在香炉里的糖糕都啃——和你在一块，老子脸都被丢光了！”

冥渊捂着屁股梗脖子：“那是老子的‘生存之道’！你懂什么，当年——”

“够了。”逸尘抬手按住两人后颈，掌心微微用力，将他们按得齐齐弯腰，“都别吼了，很光彩吗？”

他转头望向悟心，眼底笑意褪去，只剩认真，“好友，冥渊魔族身份特殊，途经仙域时难免遭人侧目……还请你……”

“明白。”

悟心双手合十，袈裟在微风中轻摆，“我已安排弗国暗卫，他们会送你们过境往仙魔交汇处。”

他顿了顿，眼神中闪过一丝忧虑，“师尊圆寂之事，还望三位能暂时保密。如今弗国群龙无首，我……”

“懂懂懂！”

章余挥了挥沾满墨渍的手，“人心难测，确实此事不能声张，等你哪天神功大成问鼎大圣境，到时候....”

还没等章余说完冥渊接过话茬，“你放心，你师尊圆寂的消息，我就是被吊起来当幻樱国人整，也绝不会吐露半个字！”

章余翻了个白眼：“就你那大嗓门，喝醉酒连自己尿床的事都往外说，还是靠本画家的封口符靠谱。”

说着便从怀里掏出一张符纸，“啪”地贴在冥渊嘴上。

冥渊闷哼一声，伸手撕下嘴上的符纸，骂道：“章余你大爷！老子什么时候喝酒尿床了？！”

逸尘看着两人斗嘴，嘴角笑意未散：“好了，别贫嘴了。收拾收拾，准备启程吧。”

他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忽然转身对悟心郑重拱手，“叨扰弗国良久，多蒙莫大哥与好友照拂……有机会再来弗国做客，望你珍重。”

悟心亦双手合十，“自当热烈欢迎，弗国之门，永远为几位好友敞开。”

“保重。”逸尘轻声说。

“走了！”章余一把勾住冥渊脖子。

“章余！你松开！”

两人推搡着走向后山，声音渐渐消散在夜色中。

逸尘又对悟心拱手，转身时衣摆扬起一片落叶。

“逸尘！”

章余的叫声从远处传来，“疯子把慧启的糖糕全塞进我包袱里了！”

“明明是你自己偷拿！”

冥渊的声音带着委屈，“老子就拿了三块！“章余！你居然在我包袱里放癞蛤蟆！！”

悟心听着渐远的吵嚷，唇角勾起一抹笑。

他忽然伸手摘下一片新抽的柳枝，嫩绿的芽苞沾着夜露，夹进随身携带的经卷里。

“师尊，您看到了吗？这世间，终会如您所愿。”

日落月升，弗国的缟素仍在风中飘荡，却不再是一片素白——不知何时，梧桐树根旁冒出了几株野菊，嫩黄的花苞沾着夜露，在月光下倔强地舒展花瓣。

旧年的霜雪尚未褪尽，但新芽已在裂缝中扎根。

仿佛在诉说着旧时代的落幕，和一个新时代的悄然觉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