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过去了多少时间,突然又听到外面传来开门声,那声音很轻,但在这夜深人静之时还是十分的明显。
正打算站起来出去看,却发现W已经像一团黑影一样走了进来。
完全想像不出W这个时候跑到这个书房来干嘛,这个书房她平常基本就不怎么进来。
不确定地看着她在门边呆呆地站着,身后那扇门本来是开着的,但很快被她关了起来。
接着她走到另一侧的窗口,一直背对着默默站在那里,根本看不出来想要干嘛。
没过多久后她又回转过身来,开始茫然扫视着这个房间。
扫视了一会后,她又走回来到书桌前自己刚刚坐过的那把椅子上坐下,但也只是呆呆坐着而已,书桌上的那些东西她一样都没有去动。
走到桌子一侧的窗边,也就是W刚刚站过的地方,现在与她仅隔了一张书桌的距离。
在这个书房,两个人一起呆过的时间绝不会超过在客厅那把沙发上一起呆过的时间,甚至很有可能还更少。
搬到这里来以后,W基本上很少会到这个书房来,不管自己在不在这个书房,她都很少会到这个书房来。
好像一开始就形成了一种默契,这个书房是与她无关的。
完全想不到她三更半夜的怎么会突然莫名其妙跑到这个书房来,如果是有什么事或者要找什么东西倒还说得过去。
但她却只是一直一动不动地坐着,根本看不出来要做什么。
过了一会后,终于看到她站了起来。
本来以为她是要走了,但没想到她却到旁边的那把靠椅上又坐了下来。
刚一坐下来,W就把边上的那个台灯打开了,然后她就茫然扫视着书架上的那些东西。
看到她的脸上已经有眼泪在默默流下来了。
根本就没有声音,只是默默流着眼泪,看上去不像情绪会爆发的样子,但也不像是会很快停止的样子。
这么多年来从来没见过她现在这个样子,这个样子在别的女人身上见过,但在W身上从来没见过。
从来都不觉得她是一个感情细腻的人。
像现在这样默默流泪的样子记忆中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
看着她一边流泪一边扫视着书架上的那些东西,但却丝毫没有伸手去触碰的意图。
显然,眼前的这个女人是真的在为自己流泪。
这多多少少还是有点出乎意料的。
早已破碎的感情,还有什么必要为对方流泪呢?
从认识到现在,无数次见过W哭。情绪激动的,满腔愤怒的,有时候甚至是歇斯底里的。一次次的次数多了,到后来往往只会心生厌烦,觉得她根本就是在无理取闹。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涌上心头,不想继续面对这样的场面,但又根本出不去,书房的门早已经被W关上了。
于是只好背转过身去,面对着窗外。
虽然看不见了,但背后仿佛有一双眼睛一样,满眼都是W坐在那里默默流泪的样子。
一次次回过头去,一次次又把脸转回来。
期间也曾不由自住地想到要是两个人互换一下处境,自己会不会为她如此伤心?
但也仅仅只是一闪念的想法而已,很快就告诉自己这样的想法很没意思。
一个还好好活着的人,干嘛要诅咒一般去假设她死后的事情呢?
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到身后有了响动。回过身来时看见W已经从靠椅上站了起来,她走过去打开门,然后就出去了。
书房里再次只有自己一个人了,继续又在窗口边站了会。
思绪好像再也不能平静下来一样,有一种莫名的东西在内心涌动,按捺不住,驱之不散。
不想被这样的情绪左右,于是就只能离开这个房间。
再次回到客厅,空荡荡的客厅。
黑暗再次成为唯一的陪伴。
墙上的挂钟显示的时间已是凌晨三点,大半个晚上过去了。
显然已经不需要睡眠了,但闭上眼睛保持静默似乎也是一种很好的休息。其实这只不过是身体对于睡眠的记忆,虽已毫无必要,但习惯的东西一时间不可能这么快就会改变。
不知道这个时候女儿有没有睡着,再次睁开眼睛看了下,女儿房间的门缝底下并没有透射出来的光线。
于是再次闭上眼睛,试着与这一片黑暗融为一体。
脑子里各种思绪再次纷至沓来。
以前发生过的事情,以后可能发生的事情。
那不久前刚想过的事情像是重演一般再次涌现。
后来又想到女儿以后的人生,母女俩以后的生活。
根本都是些无法预见的事情,但又根本控制不住地去想它。
思绪毫无止境,只能任由思绪肆意飘荡。
当耳边响起阵阵鸟鸣声的时候再次睁开眼睛。
天并没有亮,墙上的挂钟显示的时间是四点十分,黎明还没到来。
又在房子里走动起来,一边想着天亮以后的安排。
是继续留在这里,还是暂时离开?
追悼会是在明天上午,足足还有一天多的时间。
似乎也没什么地方可去,似乎留在这里也没什么意思。
想到过可以去父母坟墓所在的那个公墓地看看,后来又觉得没有必要。
这样做能有什么意义呢,跟他们算是告别还是相聚?显然没有任何的必要。
等到自己的身体被火化装入骨灰盒后,那个骨灰盒大概率也会被放到那个地方,就好像自己一家人重新团聚了一样。
要是自己能作决定的话,显然不会作这样的安排,但现在自己根本左右不了这些事情。
其实放到哪里都没什么区别,本来就是子虚乌有的事情,根本就不需要任何的形式。
要是没有这么突然的早死,要是能像大多数人一样再活个一二十年,肯定会事先告诉女儿根本不用顾及这些。火化以后随便找个地方把骨灰洒掉,或者火化之前把身体有用的器官送给别人,都是可以接受的事情。
天色不知觉间在一点点变亮,新的一天眼看将到来。
六点半的时候,看见丈母娘从房间里出来。
丈母娘出来后就进了厨房,显然是在准备早饭了。
然后W跟着也走了出来。
母女俩很快坐下来一起吃早饭,期间丈母娘问W要不要去叫女儿起床。
W就说她没这么早起来的,等她自己起来了再说好了。
丈母娘就不再说什么,W也没再说什么,母女俩低着头默默吃着早饭。
早饭吃完后丈母娘收拾完桌子就又开门下楼了,不知道是出去散步还是去买菜。
W跟着就回了房间,房间里很快传来翻箱倒柜的声音,听起来好像是在整理着东西。
走过去看时发现W并不在她自己的房间,W是在自己平常睡的那个房间。衣柜的门开着,W正从里面往外拿着自己的衣物。
床上放着一个大大的袋子,床上堆着好几件自己的衣物,W把挑好的衣物放入那个袋子里。
没一会功夫后W就停了下来,她呆看着眼前的这一堆东西,脸上看上去似乎又有了悲切的表情。
很快W就扔下手上的东西,她转身离开了房间。
房间里又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这个房间自从搬进来后几乎都是自己一个人睡的,其实住在老房子的后面几年就基本上跟W分房睡了。
这个房间只有一些自己的东西,除此之外,再无其它。
房间里的东西基本上没动过,还是原来的样子。
看着床上那些从衣柜里翻出来的衣物,一下子就猜到那是准备拿去给自己放入殡仪馆的那个身体换的。这是他追悼会上要穿的衣服,追悼会上自己总要穿得体面一点。
在自己那张床上躺下来,仰面望着头上的天花板。
一切都再熟悉不过了,这熟悉的一切眼看着行将告别。
一切都太过于突然,前几天送女儿回学校的时候根本不会想到自己这么快就会死了,但现在这已成为眼前的事实。
这个房子以后就不再会有自己的身影,以后这个房子就只有W和女儿两个人生活了。
其实这个房子以后大部分时间可能只有W一个人生活,女儿现在已经住校了,也就周末回来一下。等她以后上大学或者参加工作,住这里的时间估计只会更少。
所以这个房子以后大部分的时间估计只有W一个人生活了。
当然这也并不一定,W很有可能会把丈母娘叫过来一起住。这是可以想像的,虽然已是这个年纪,但W一直都不是那种可以把自己照顾好的人。
当然她也有可能会遇见另外一个人,开启另外一种人生,这样这个房子以后会如何处理就不得而知了。
后来又开始担心起母女俩日后的关系来,虽然已经无能为力,但还是放心不下。
女儿从小到大一直都跟自己比较亲近,母女俩的关系一直都不怎么亲近。近几年母女俩更是经常矛盾不断,这一方面是因为女儿青春期的叛逆,另一方面显然是W一直以来都不太懂得如何去改善母女间的关系。
现在没人能帮她们了,现在只能靠她们自己了。
只能希望一切会随着时间推移慢慢缓和了。
在这个房间里呆的时间并不长,后来又去了书房,在书房没呆多久就听到女儿那边的房间传来的开门声,于是就又去了客厅。
看着洗漱完毕后的女儿坐在餐桌前默默地吃着早饭。W那时还是坐在客厅的沙发上,W试图和女儿说话,但女儿还是没有搭理她。
吃完早饭后十分意外地看到女儿把自己的碗筷收拾好后拿进了厨房,这在以前是根本不可想像的事情,以前她吃完后都是一拍屁股就走人的。
女儿很快又回了自己的房间,再次把自己关在里面。
W坐在沙发上看着女儿房间那扇紧闭的门,看她的样子似乎是想起身走进去,但最终她还是没有这样做。
想不出来女儿这种态度的真正原因到底是什么,怎么会经历如此大的变化,好像转瞬之间就完全把自己封闭起来了一样。
就算是自己的死造成的,但也没必要对W表现出如此巨大的冷漠啊!
如此突发的事情,W又能有什么错呢?
过了一会后,听到外面传来敲门声,W走去开门。
进来的是丈母娘和小舅子两个人。
小舅子站在进门处问东西准备好了没有,他似乎并没有走进来的打算。
W没有说话,她转身到房间去,很快又出来。出来的时候手里拎着一大袋的东西。
小舅子把那一大袋的东西从W手上接了过去。
丈母娘站在一旁还在交待着一些事情,无非都是些跟自己的追悼会相关的事情。
听出来姐弟俩是准备去殡仪馆了,显然那边还有些事情需要去处理。
考虑着是跟他们一起去,还是继续呆在这里。
最终决定还是继续留在这里。
殡仪馆那边现在没什么值得去看的事情了,那些事情父母离世时自己都经历过,显然不会有多大的差别。
而且说实话更大的原因还是不想看着自己的身体在那里被一些陌生的工作人员像是当作动物标本一样任意摆弄。
于是就看着姐弟俩离开,房子里就只剩下丈母娘和女儿两个人了。
整整一个上午都是在极度的无聊中度过。
丈母娘一直在整理着东西,一会这个房间,一会那个房间,但是那个书房她倒是从来都没有进去过。
女儿也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都没出来过,根本不知道她一个人在里面干些什么。
到中午的时候,丈母娘打开女儿的房门把她叫出来吃饭。
女儿像个任人摆布的木偶一样走出来在餐桌前坐下来机械地吃了起来。
一开始两人都没说话,后来终于听到丈母娘在跟女儿说话。
文文,你爸的事情你可不能怪你妈妈,知道吗?
女儿一直低着头吃饭,一句话都没说过。
很快她就吃完了,她再次把自己的碗筷收拾好拿进厨房。尽管丈母娘叫她放着不用弄,但她对丈母娘的话好像充耳不闻一样。
从厨房出来后,女儿再次回了房间,把自己关在里面。
本来还想着能到她的房间去,但刚跟到门口她就把门关上了,根本来不及跟进去。
无事可做就只能再次回到书房,在那把靠椅上坐下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终于听到W回来的声音。回来的只有她一个人,小舅子并没有上来,显然殡仪馆那边的事情处理完了。
W显然没有吃过午饭,桌上还有剩下的菜,她就坐在那里无精打采地吃起饭来。
丈母娘一直坐在她对面陪着她吃饭,不时问着她一些事情。
W只是没精打采地应着。
下午基本上也是在这样的氛围中度过。女儿除了有一次上厕所,其它的时间都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丈母娘一直在整理着东西,好像这个房子有着整理不完的东西一样,偶尔想起什么事情她就跟W说上几句。而W则有时在客厅,有时在房间,她的手机一直不停地响着,不知道是工作上的事情,还是别人发来的慰问。
期间有一次W试图到女儿的房间去,好像有什么事情要跟女儿说,但她打开门发现女儿躺在床上好像已经睡着了,于是她就又把门关上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