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拳儿这个名号，如同一块滚烫的烙铁，瞬间烙在了城南街口所有乞儿的心上。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清晨的寒风卷着尘土，吹过每个呆若木鸡的乞儿脸庞。
他们眼中的世界仿佛凝固了，唯一的活动画面，就是铁爪那壮硕的身躯在地上抽搐，嘴角溢出的鲜血染红了身下的青石板。
败了。
横行城南数年，视他们如猪狗的铁爪，被一个昨天还在他脚下苟延残喘的瘸庙狗，三拳两脚，打得像条死鱼！
那不是打架，那是碾压！
周乞，不，周拳儿，他站在石阶上，身形单薄，衣衫依旧破烂，可那挺直的脊梁，却像一杆刺破苍穹的长枪，让所有仰视他的人都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
他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肋部的剧痛，但他没有表现出分毫。
他知道，此刻，他不能露出任何一丝软弱。
“还……还愣着干什么！给我……给我上啊！”铁爪挣扎着用手肘撑起上半身，口齿不清地咆哮着，唾沫星子混着血沫四溅。
他那两个被打倒在地的手下，一个捂着软肋，一个揉着胸口，看向周拳儿的眼神充满了恐惧，竟没一个敢再上前。
周拳儿的目光缓缓扫过全场。
那些平日里跟在铁爪身后作威作福的乞儿，被他目光一扫，纷纷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
而那些曾被欺凌的、蜷缩在角落的乞儿，则悄悄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惊疑、畏惧，还有一丝……希望的火苗。
“今日起，这城隍庙的地盘，我说了算。”周拳儿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进每个人耳朵里，“愿意留下来的，就把碗里的孝敬钱自己留着，买个热乎的饼子。不愿意的，现在就可以滚。”
这话一出，人群中一阵骚动。
自己留着孝敬钱？
这可是他们想都不敢想的事！
在铁爪手下，每日讨来的钱，十之七八都要上交，稍有藏私便是拳打脚踢。
一个小个子乞儿犹豫了半晌，颤巍ながら地从怀里摸出几枚铜板，这是他刚才趁乱讨来的，本已做好了被搜刮的准备。
他看向周拳儿，又看了看地上还在挣扎的铁爪，一咬牙，将铜板揣回了怀里，然后默默地退到了庙门的一侧，算是表明了立场。
有第一个，就有第二个。
很快，超过一半的乞儿都做出了选择，他们无声地聚拢到小豆子的身边，形成了一个新的、以周拳儿为中心的群体。
铁爪看得目眦欲裂在这片街头，失去了手下，他就什么都不是。
他怨毒地盯着周拳儿，挣扎着爬起来，由那两个同样受伤的手下搀扶着，一瘸一拐地向街尾走去。
“周拳儿……你等着！这事……没完！”他嘶哑的威胁声在风中飘散，却显得那般无力。
周拳儿没有回头，他甚至连看都懒得再看铁爪一眼。
他转身，对小豆子和新聚拢过来的乞儿们说：“把地上的铜钱捡起来，分了。然后，该讨饭的讨饭去。”
说完，他便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走进了破庙深处。
一进庙门，那股强撑着的气势瞬间垮掉，周拳儿眼前一黑，险些栽倒。
他扶住冰冷的墙壁，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体内那股神奇的热流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阵阵空虚和深入骨髓的疲惫。
肋下的伤口因为刚才的剧烈动作，似乎又裂开了，鲜血渗透了刚敷上的药散，传来火辣辣的刺痛。
“小子，不错。”
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从神像后的阴影里传来。
老瘸子拄着拐杖，慢悠悠地挪了出来，他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此刻却闪烁着一丝奇异的光。
“你那一拳，有那么点意思了。”他上下打量着周拳儿，啧啧称奇，“寻常人练那《冲拳式》，没个三五年，连门都入不了。你小子一夜悟通，还懂得将那一口‘内息’灌注拳中，当真是个怪胎。”
“内息？”周拳儿皱眉，他想起了体内那股热流，“你说的是我身体里的那股热气？”
“热气？”老瘸子嗤笑一声，摇了摇头，“那是武人梦寐以求的‘气感’，是踏入武道门槛的凭证！你以为你打败铁爪，靠的是你那二两肉？你靠的是这口内息催发出的拳劲！不过……”
老瘸子话锋一转，眼神变得凝重起来：“内息是根，肉身是本。你的根基太弱，强行催动内息，如同三岁小儿舞大锤，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你肋下的伤，被内息一冲，怕是比之前更重了。”
周拳儿心中一凛，他能感觉到，老瘸子说的是对的。
此刻他肋部的疼痛，比昨夜用盐水洗伤时还要难熬，是一种从内而外的撕裂感。
“前辈……”周拳儿的态度变得恭敬起来，他对着老瘸子深深一躬，“请前辈指点。”
他不是傻子，这老瘸子绝非寻常乞丐。
他能一眼看穿自己的秘密，还能道出“内息”这等玄妙之词，定然大有来头。
那半卷残页，说不定就与他有关。
老瘸子看着他，浑浊的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从怀里掏出一个油乎乎的纸包，扔了过去。
周拳儿接住，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块还冒着热气的酱骨头。
肉香扑鼻，让他空空如也的肚子瞬间叫了起来。
“吃吧。”老瘸子淡淡道，“想让马儿跑，得先让马儿吃饱。你的身体亏空太厉害，再不补补，别说练拳，活下去都难。”
周拳儿没有客气，抓起酱骨头狼吞虎咽起来。
他已经不记得上一次吃肉是什么时候了，或许是七岁那年，父母还在世时……
啃完骨头，连骨髓都吸得干干净净，一股暖意从胃里升起，驱散了些许寒意和疲惫。
“前辈，那半卷拳法……”周拳儿试探着问。
“是我扔的。”老瘸子倒也干脆，“我在这里看了三年，见过上百个乞儿，你是第一个把它捡起来，还照着练的。也是第一个，敢对铁爪挥拳头的。”
他顿了顿，拐杖在地上轻轻一点，发出一声闷响。
“那拳法，叫《莽牛开山拳》，《冲拳式》只是第一式。它的精髓不在于招式，而在于两个字——‘养气’。你体内的内息，便是靠它养出来的。只是你养气时日太短，底子太薄，今日一战，已是极限。”
“那我该如何？”周拳儿追问，力量，他从未如此渴望过力量！
“如何？”老瘸子嘿嘿一笑，露出没剩几颗牙的牙床，“凉拌！老头子我只是个快死的瘸子，能教你的，就是让你别把自己玩死。今夜，你什么都别做，也别想什么拳法，找个地方好好趴着。你那内息虽然耗尽，但它已经撬动了你的生机。能不能挺过去，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说完，老瘸子不再理会周拳儿，又拄着拐杖，慢悠悠地挪回了神像后的阴影里，仿佛一尊融入黑暗的雕塑。
周拳儿站在原地，咀嚼着老瘸子的话。
他知道，这是一场考验，也是一个机会。
天色渐渐暗淡下来，出去讨食的乞儿们陆续回到破庙。
他们看着周拳儿，眼神复杂，但都自觉地将他所在的神像前区域空了出来，不敢靠近。
小豆子将讨来的半个窝头和一碗清水放在周拳儿面前，小声说了句“周哥，你吃”，便也远远地退开了。
周拳儿没有动那些食物。
他此刻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活下去，然后变得更强。
夜色彻底笼罩了大地，破庙里陷入一片黑暗和寂静，只剩下乞儿们或轻或重的呼吸声。
夜风穿过破庙的窟窿，呜呜作响，吹得神案上的香灰簌簌落下。
周拳儿蜷缩在冰冷的神像背后，肋部的伤口仿佛有无数只蚂蚁在啃噬，剧痛一阵阵袭来，让他浑身发冷。
老瘸子的话在他耳边回响，他强迫自己放空心神，不去抵抗那股疼痛，而是去感受它，适应它。
黑暗中，他的意识渐渐模糊，仿佛沉入了一片冰冷的海底。
他不知道，在他与伤痛苦苦对抗之时，庙外，一双阴冷的眼睛正透过门缝，死死地盯着他藏身的那片黑暗。
而更远的街角阴影里，几道比铁爪更加凶悍的身影，正无声地集结。
今日街头的血，只是一个开始，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在夜色中酝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