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石板上的星图
污水退去的石板上，星象图的纹路在金光中渐渐清晰。那些原本被污泥覆盖的凹槽里，竟渗出细碎的银砂，像夜空中坠落的星尘，顺着图案的轨迹缓缓流动，在转折处形成小小的漩涡，最终在中心汇聚成鸽子蛋大小的光团。光团忽明忽暗，投射在潮湿的拱顶上，形成摇曳的光斑，仿佛有无数星辰在头顶旋转，连空气里都弥漫着淡淡的星辉气息，冲淡了下水道特有的腐臭。
艾德里安扶着玛莎在石板上坐下，她的脸颊依旧苍白，脖颈处的红疹虽已消退，却留下浅浅的粉色印记，像被月光吻过的痕迹。她的呼吸还有些急促，每一次吸气都牵动着胸口的伤口——刚才被罗达门特的黏液溅到时，星砂护符虽挡住了邪能，却没能完全抵消冲击，此刻她捂着心口的手指还在微微发颤。“能站稳吗？”艾德里安掏出腰间的水囊递过去，囊身的皮革上还沾着下水道的黏液，此刻却在星图的光芒下渐渐淡化，露出底下暗金色的花纹，那是赫拉迪姆兄弟会的隐秘标记，由三个交错的三角形组成，边缘还刻着细小的星轨。“刚才罗达门特的邪能里，混着圣银矿的气息，这很奇怪。圣银本是邪能的克星，怎么会出现在它的能量里？”
玛莎接过水囊，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扣，才感觉发颤的手臂找回些力气。她喝了小口清水，喉结滚动的弧度在脖颈的粉痕下格外清晰，水珠顺着嘴角滑落，滴在胸前的星砂护符上，激起细碎的银光。目光落在星图边缘的符号上时，她突然眯起眼睛，像鹰隼发现了猎物：“这些不是鲁高因的星象符号，倒像是……”她突然顿住，从箭囊里摸出半块星核碎片——这是上次在皇家图书馆的废墟里捡到的，当时只觉得碎片上的刻痕奇特，此刻在星图光芒的映照下，碎片边缘的刻痕竟与石板符号完全吻合，连最细微的转折都分毫不差，像是用同一把刻刀雕琢而成。“是世界之石的残片标记！我在父亲的手稿里见过类似的图案，据说每块碎片都对应着不同的元素能量，红色的属火，蓝色的属水，而这种带着金沙纹路的，应该属土。”
托姆的影子正蹲在光团边打转，他的火焰在接触银砂时变成柔和的白色，光斑里浮现出模糊的影像：无数块菱形碎片在星空中漂浮，有的散发着火焰般的红光，有的裹着冰霜似的白雾，其中一块坠向南方的沙漠，落地时激起的沙尘里，隐约能看到三座金字塔的轮廓，塔尖的阴影在沙地上组成了与石板星图相同的符号。“这些沙子在说悄悄话，”影子突然抬起头，光斑组成的眼睛眨了眨，眼瞳里还残留着影像的余晖，像落满了金沙，“它们说有块碎片藏在‘太阳睡觉的地方’，那里的沙子会在午夜发烫，像被太阳吻过的伤口。去年商队里的老驼夫说过，他年轻时见过沙漠在夜里发光，像铺了一地融化的黄金。”
“太阳睡觉的地方？”艾德里安皱眉看向星图中心的光团，光团里正缓缓展开一幅立体的沙海影像，沙丘的纹路清晰得能看见风蚀的痕迹，连沙粒的流动都栩栩如生。影像中最显眼的是三座相连的金字塔，塔尖的阴影在正午时分竟指向同一个点，而那个点的地面上，嵌着块与人等高的菱形石块，正散发着金红色的光芒，将周围的沙地都染成了琥珀色。“是乌姆·穆拉基沙漠的太阳金字塔！传说那里的法老陵墓里，有块能让阳光在午夜升起的奇石。小时候听商队的人说过，月圆之夜，金字塔的影子会变成通往地宫的阶梯，但从来没人敢真的走下去——据说下去的人都会被太阳的魂灵烧成灰烬，连骨头渣都剩不下。”
玛莎突然按住星图边缘的一道弧线，那弧线立刻亮起红光，像条苏醒的赤蛇，顺着她的指尖蜿蜒游走，在经过某个节点时，突然爆出一串火星。与此同时，她箭囊里的星核碎片开始发烫，表面浮现出细密的纹路，像某种古老的契约文字，与红光中的轨迹相互呼应，形成一个个闭合的圆环。“你看这里，”她指着纹路交汇的节点，那里的银砂突然沸腾起来，组成一个微型的法阵，法阵中心有个旋转的光点，“这不是标记碎片的位置，更像……某种封印仪式的步骤。需要三块不同属性的碎片，分别对应地、火、水元素，才能激活世界之石的防御阵。罗达门特的邪能里有圣银气息，说不定它已经找到其中一块碎片了——圣银矿的矿脉本就与世界之石的地脉相连。”
此时，通道深处传来拖沓的脚步声，踩在未干的水渍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像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在移动。卡姆尔扶着两个幸存的镇民慢慢走来，他们的蛇鳞已完全褪去，露出被邪能侵蚀得发白的皮肤，像是浸泡在水里太久的木头，连血管都看得一清二楚。其中一个老妇人佝偻着背，脊梁骨像串突出的算盘珠，脖颈上挂着串椰壳项链，每片椰壳上都刻着小小的太阳徽记——那是圣银矿镇的标志，徽记的边缘还沾着矿尘，显然是刚从矿道里逃出来的。另一个是个瘦高的青年，名叫阿齐兹，右耳缺了半只，据说是被堕蛇人咬的，此刻他正用没受伤的左手紧紧攥着根生锈的铁镐，镐头还沾着新鲜的泥土。
“艾德里安法师，”卡姆尔的声音沙哑，像被砂纸磨过，左臂的伤口用撕下的布条草草包扎着，渗出的血珠滴在石板上，立刻被星图的银砂吸收，在凹槽里留下暗红色的痕迹，像极了某种献祭的符文，“我们刚才在通道尽头发现了这个。”他递过块巴掌大的青铜镜，镜面蒙着绿锈，边缘还缺了个角，却能隐约映出人影，只是镜中人影的脖颈处都长着青黑色的蛇鳞，正随着他们的动作微微蠕动，鳞片开合间，仿佛能看到底下流淌的绿色血液。
玛莎接过青铜镜，指尖刚触到镜面，镜中的锈迹突然像活物般褪去，露出锃亮的铜色，照得她瞳孔里都映出清晰的影像。里面的画面让她呼吸一滞：赛义德正站在皇家图书馆的占星台上，黑色的长袍下摆扫过散落的星象图手稿，那些手稿上的字迹正在快速褪色，变成一张张空白的羊皮纸。他手里举着卷泛黄的羊皮卷，卷上的星图与石板上的图案有七分相似，只是在角落多了个血色的标记，形状像只展开翅膀的蝎子，蝎尾的毒刺正对着太阳金字塔的位置，毒刺尖端还滴着血珠似的红点。“是蝎人部落的图腾，”她的呼吸骤然急促，握着镜子的手指因用力而泛白，指节都有些发红，“他们在沙漠里世代守护着太阳金字塔，部落的圣池据说就建在金字塔的地基上，池底的泉水能映照出碎片的位置。赛义德肯定是想利用他们找到碎片——蝎人能在沙地里感知到能量波动，就像鱼能感觉到水流，哪怕埋在地下百米深都能找到。”
托姆的影子突然钻进星图中心的光团，再出来时，光斑上沾着几粒金色的粉末，粉末在他身上簌簌掉落，接触到空气便化作细小的火星，落在石板上，竟烧出一个个针尖大的小孔。“光团里有声音说，”影子的语调变得严肃，光斑组成的嘴巴抿成直线，像被刻在石头上的符号，“世界之石的碎片能净化邪能，但也能被邪能污染。如果赛义德用堕落的蝎人血浸染碎片，防御阵就会变成召唤阵，到时候巴尔的虚影就能通过法阵降临，整个沙漠都会变成他的祭坛，连沙子都会变成黑色的，吞噬所有活物的影子。”
艾德里安站起身，法杖在石板上轻轻一点，杖顶的骷髅头眼眶里，幽蓝火焰突然暴涨，像两簇跳动的鬼火。星图的纹路被火焰点燃似的，突然亮起刺眼的光芒，在通道顶部投射出巨大的星轨影像，影像中的星辰还在缓慢移动，发出细微的“嗡嗡”声。影像中，三颗星辰正朝着沙漠的方向移动，轨迹上标注的日期用的是鲁高因的古历法，换算过来正是三天后的月全食。“月全食时，邪能会达到顶峰，”他看向卡姆尔，对方正用袖口擦拭着手臂的伤口，布条下的皮肤已经开始泛青，像被冻坏的茄子，“你们镇里有通往沙漠的密道吗？走大路肯定会被赛义德的人发现——他既然能控制堕蛇人，说明在镇上安插了不少眼线，说不定连酒馆的老板娘都是他的人。”
老妇人突然开口，她的声音苍老却有力，像干裂的树枝在风中发出的声响，每个字都带着沙哑的颤音。椰壳项链随着说话的动作轻轻碰撞，发出“咔啦咔啦”的脆响，像是在附和她的话语：“圣银矿的废弃矿道能通到沙漠边缘，那里有我们祖先留下的驼队商站，商站的水井里藏着通往地面的梯子，梯子的木头是用沙漠里的铁线莲做的，不怕虫蛀。只是矿道里有……”她顿了顿，浑浊的眼睛里闪过恐惧，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景象，嘴角的皱纹都拧成了疙瘩，“有被矿难困住的矿工亡灵，三十年前的矿塌事故里，三百多个矿工没来得及逃出来。他们被邪能影响，变得很凶，眼睛像烧红的煤块，会追着活人的气息跑，抓到人就往死里掐，去年有个迷路的骆驼客，就被他们活活掐断了脖子，舌头都吐出来了。”
玛莎将星核碎片按在星图的太阳标记上，碎片瞬间融入其中，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在接触点留下一圈涟漪状的光晕。石板上的银砂像是受到了指引，开始朝着通道深处流动，在地面画出清晰的箭头，箭头经过的地方，原本潮湿的石板竟变得干燥起来，连苔藓都枯萎成灰黑色，一碰就碎成粉末。“亡灵怕星砂，”她从箭囊里倒出一小袋星砂递给卡姆尔，星砂在袋中发出细碎的响声，像有无数只小虫在爬动，“撒在亡灵周围，它们就不敢靠近了。这是用壁垒森林的星辰草磨成的，里面有阳光的能量，对邪能污染的亡灵特别有效——我父亲当年就是靠这个从亡灵山谷里逃出来的。”
此时，通道顶部的星轨影像突然闪烁，像被风吹动的烛火，光影在墙壁上晃动，照得每个人的脸都忽明忽暗。其中代表太阳金字塔的光点被一团黑雾笼罩，黑雾中伸出无数只蝎尾，将光点缠得密不透风，蝎尾上的毒刺还在不断刺向光点，发出“滋滋”的响声。托姆的影子发出惊呼，光斑剧烈晃动，几乎要散开，声音里带着哭腔：“镜子里的赛义德在杀人！他把图书馆的星象师都……都吊在占星台的架子上，用银匕首划开他们的喉咙！”影子的声音哽咽，光斑组成的身体开始颤抖，“他还说，要把他们的头骨做成新的邪能石，用来定位剩下的世界之石碎片。有个星象师临死前喊，说碎片能重组世界之石，也能……也能彻底摧毁它，只要用堕落者的心脏血浇灌就行！”
艾德里安握紧法杖，杖顶的骷髅头眼眶里，幽蓝火焰变成了刺眼的金色，照亮了他棱角分明的侧脸，连下颌线的胡茬都看得一清二楚。“我们必须在月全食前赶到金字塔，”他看向玛莎，她正用匕首在星图边缘刻下蝎人图腾的图案，匕首划过银砂的声音像在切割金属，留下一串火星，“你能解读星图的其他信息吗？比如赛义德的具体路线，他会不会绕过蝎人部落直接进入金字塔？蝎人虽然勇猛，但他们的弓箭对邪能造物效果不大。”
玛莎的指尖在刻痕上轻轻摩挲，突然抬头看向老妇人，眼睛里闪过一丝灵光，像黑暗中亮起的火把：“您的椰壳项链能借我看看吗？我刚才注意到，项链的椰壳数量正好是七片，对应着沙漠里的七处绿洲，这可能不是巧合——沙漠里的绿洲分布本就与星象对应。”老妇人疑惑地解下项链，链绳是用骆驼毛编织的，上面还沾着沙粒，摸起来糙糙的。玛莎拿起其中一片刻着太阳徽记的椰壳，将其按在星图的血色标记处。椰壳瞬间裂开，发出“咔嚓”的轻响，像被冻裂的冰块，里面掉出卷细如发丝的羊皮，展开后只有巴掌大小，上面用朱砂画着条蜿蜒的路线，途经七处绿洲，终点正是太阳金字塔的地宫入口，入口处标注着个小小的月牙符号，符号旁边还画着个钥匙的图案。
“是圣银矿的老镇长画的，”老妇人恍然大悟，浑浊的眼睛亮了起来，像蒙尘的珠子被擦亮，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了些，“他年轻时是驼队向导，去过金字塔三次，每次回来都要在酒馆里讲三天三夜。说那里的地宫入口只在月全食时打开，入口的石门上刻着月牙锁，需要用对应的信物才能打开，信物是块月牙形的玉佩，现在应该在他孙子哈立德手里。老镇长还说，地宫深处藏着能驱散邪能的圣物，是块嵌在黄金面具上的红宝石，有鸽子蛋那么大，能让被污染的圣银矿恢复纯净，当年矿道里的圣银就是靠它才没被邪能彻底污染。”
托姆的影子突然指向通道深处，那里的黑暗中传来驼铃的声音，“叮铃叮铃”的，清脆得不像来自地下，倒像是从遥远的沙漠里飘来的，带着阳光和沙粒的气息。“光团说，商站的驼队在等我们，”影子飘到艾德里安身边，光斑蹭了蹭他的黑袍，留下几点金色的粉末，粉末在布面上烧出细小的洞眼，“它们的铃铛上都挂着圣银矿的碎片，能指引方向，还能驱赶沙漠里的沙虫——那些沙虫最怕圣银的气息，闻到就会钻进沙子里装死。驼队的领头人叫哈立德，是老镇长的孙子，左脸上有块月牙形的胎记，手里有打开月牙锁的信物，就是那块月牙玉佩。”
艾德里安扶起玛莎，她的脚步已稳了许多，银匕首在手中转动，反射着星图的光芒，在墙壁上投下跳动的光斑，像只不安分的萤火虫。卡姆尔扶着老妇人跟在后面，老妇人的脚程很慢，每走一步都要停顿一下，像是在确认脚下的路是否坚实。另一个幸存的镇民阿齐兹背着水袋，手里紧攥着玛莎给的星砂袋，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指缝里还残留着矿道里的泥土。老妇人的椰壳项链在行走时发出叮咚的响声，与远处的驼铃声奇妙地呼应着，像是在进行一场跨越时空的对话，诉说着沙漠与矿道的往事。
石板上的星图在他们身后渐渐暗去，银砂顺着凹槽流回地底，只留下中心的光团依旧明亮，像只注视着他们的眼睛，瞳孔里映着他们远去的背影。而在光团深处，那枚被托姆捡起的绿色晶石正微微发烫，里面赛义德的影像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翻滚的黑雾，雾中隐约能看到无数只闪烁的蝎眼，正随着他们的移动而转动，瞳孔里的红光越来越亮，仿佛在黑暗中悄然跟随，等待着下手的时机。
通道尽头的黑暗里，驼铃声越来越近，还夹杂着骆驼的嘶鸣和人的吆喝声，甚至能听到有人在哼着鲁高因的民谣，调子有些跑调，却透着股朴实的暖意。艾德里安回头望了一眼渐渐隐没在阴影中的星图，突然想起阿特玛说过的话：“星象指引方向，却不能决定方向。真正的罗盘，永远在人的心里。”他握紧法杖，加快了脚步，金色的火焰在杖顶跳跃，照亮了前方未知的路，也照亮了同伴们坚定的脸庞。
通往沙漠的路，才刚刚开始。而他们都知道，这场与时间的赛跑，已经没有退路。每一步都可能踏入深渊，每一秒都在与邪恶赛跑，但只要星图的光芒还在，只要彼此的信念不灭，就必须走下去——为了那些被邪能吞噬的灵魂，为了还未被污染的圣银矿，更为了阻止巴尔降临的可能。
